一个西来的外科大夫华佗被明代小说《三国演义》捧成中医“鼻祖”

文 / 健康10点
2020-10-17 12:17

华佗现在是我国家喻户晓的“神医”,“刮骨疗伤”、“五禽戏”、“麻沸散”都被人们所熟知,人们常用“在世华佗”在形容医术高明。在中国历史文化中,他既是一位历史人物,也是一个颇具特色的文学艺术形象。经过历代史书与传说、事实与虚构、医学与文学的描述和渲染,华佗流传至今的事迹已经真假难辨。事实上,华佗在一定程度上已成为中医的鼻祖之一,而且因为小说的渲染,其声名远超过历史上的很多大医。#健康真相馆#

翻开历史一查,在中国历代神医中,华佗是非常独特的存在,也是历史上唯一以外科闻名的医者。他给后世留下了太多的疑问,如姓名的怪异、神乎其技的医术,无理论体系、无医书传世,所谓外科技法也无人传承,而且后世历代医家没有人从专业角度肯定他的医学理念和技术。与同时代的“医圣”张仲景完整的历史资料不同,华佗到目前为止,“仅仅是一个传说”。中外许多的研究者普遍都认为,华佗是一个外来者,或者其医术传承可能来自于当时的西方——印度。

刮骨疗伤是华佗最出名的案例,但这在史学界已经公认为虚构。首先这个故事并非来自于正史,《三国志》记载关羽曾中流矢,愈合后,每到阴雨时,便觉骨头疼。医生认为,箭毒入骨,需刮骨疗毒,操刀者是蜀军的随军郎中,手术在“赤壁之战”后。而“赤壁之战”爆发当年(公元208年),曹操最喜爱的儿子曹冲病逝时,曹操曾提及已杀华佗。显然,刮骨疗毒时,华佗已去世多年。

关于曹操之所以要杀华佗,也并非简单的医患矛盾。以曹操的为人而言,从不计私仇收张绣,官渡焚书等事迹来看,他是一个大度爱才之人,也很有智慧和谋略。华佗如果真是有大才的名医,即使是盛怒之下,曹操杀他的可能性也很小。正史中的华佗并没有传说中那么伟大崇高,陈寿在《三国志》中写到华佗“以医见业,意常自悔,自持能厌事,犹不上道”。汉末晋初的中医大家,被誉为中医针灸鼻祖的皇甫谧,在其传世针灸巨著《针灸甲乙经》中就有写到:“华佗性恶矜技,终以戮死。”范晔在《后汉书》中也评价华佗也是“为人性恶,难得意,且耻以医见业”,显然其个性品行都与真正的古代中医相去甚远。

曹操的病,中医大夫都知道就是头风病,其实并不难治,病源在于曹操作为政治人物思虑过度,不能好好的调养。即便真的是脑瘤之类的顽疾,传统中医的化解方式也不需要开颅这么粗暴的手段。华佗的西方巧技当然无法准确诊断,更不能以真正的中医方式调理和治疗,所以先以“思念故乡”、“求还取方”的托辞告假回家,后来曹操派人“累书呼之”,华佗借口“妻子有病”,一再拒绝回许昌为曹操治病,有欺骗曹操的行为。表面看是对曹操权威的一种挑战,实际是在逃避,最后避无可避,只能以外科开颅之法禀告曹操。

曹操本人是文化大家,对医道也是有所了解的,他曾向道医皇甫隆学习养生之术。曹操在其短篇散文《与皇甫隆令》中专门记载了此事。《博物志》还记录了此事的下文:“皇甫隆遇青牛道士姓封名君达,其论养性(生)法即可放(仿)用,大略云:体欲常劳,食欲常少,劳勿过极,少勿过虚。去肥浓,节酸咸,减思虑,捐喜怒,除驰逐,慎房室。春夏施泻,秋冬闭藏。武帝(即曹操)行之有效。”对传统中医医道理念理解深厚的曹操一眼就能看出华佗所献开颅之法包藏祸心,是典型的奇技淫巧,当然是不容姑息,故杀之。《三国志》将华佗归于方技传,《后汉书》将华佗归于左慈、于吉等一类,都没有认可其医道。

宋朝之前,史学界一直视魏国为正统,曹操的形象较为客观。到了南宋南渡后,为了强调自身正统性,官方转奉蜀国为正统,曹魏被全面批判。关羽的地位直线上升,进位武神享受国家祭祀。华佗死于曹操之手,根据中国话本“坏蛋杀的,必是好人”原则,让华佗去救更大的好人——关羽,顺理成章。于是神医+武圣的网红组合正式成立。元代小说《三国志平话》中开始有华佗给关羽刮骨疗毒的故事,该情节被《三国演义》吸纳后丰富情节成为现在我们耳熟能详的经典故事。随着《三国演义》这部小说的影响力逐渐增大,华佗和关羽双双被捧上神坛。

论医学上的贡献,华佗丝毫不能与同时代的张仲景相比,但论明代以后的民间影响力,华佗已完全碾压历史上的诸多医者。所以传说中的华佗和历史中的华佗完全是两回事。野史可以将一个普通人包装成流芳百世,也可以将一个仁人志士毁成遗臭万年,就像陈世美、潘仁美、武大郎一样,在正史上都是好人,在话本里都成了坏人丑角。

现在的人们常常会搞一些诸如中国历史10大神医的排名,几乎都会把华佗纳入其中。但事实上,华佗的外科理论并非是根红苗正的传统中医,历代中医大家都对华佗进行了批判。传统中医是以人的整体功能状态为基础的,其治疗理念是原生态的,也被世界医学界归属于自然疗法的序列。就是人体在自然状态下,对病人进行望闻问切,根据四诊收集到的信息进行分析判断,确定病症及治疗方案。传统中医通过调理整体平衡阴阳来治病,整个诊疗过程基本没有创伤性治疗,不破坏人体的结构,不依赖于死板的解剖理论。《黄帝内经》记载的常用治疗方法为导引行气、按摩、灸、熨、刺、爇、饮药,并强调“药治其内、针治其外”是最基本的手段。可见,华佗的外科术在当时实属另类,也找不到与传统中医的关联,甚至在整个中医历史上虽然有零星延续,但一直都没有登上大雅之堂。

我国历史记载的外科手术大多是骨折及脱臼、鼻息肉摘除、 穿刺引流、导尿术、咽喉异物剔除、痔疮切除等,但操此术的都不是正统的中医,而是民间的江湖郎中,恃一技糊口而已。这个和西方世界很像,在古代欧洲医生也是不做外科手术的,甚至法律规定,外科手术如果患者死亡,医生要被剁掉双手。所以西方最早做手术的也不是医生而是理发师,这也是为什么现在理发店外面都一个红白蓝柱子的原因,因为红色代表动脉、蓝色代表静脉,白色代表绷带。

历代中医大家都对外科手术进行学术评论。陶弘景在《本草经集注》中说:“至于刳肠剖臆,刮骨续筋之法,乃别术所得,非神农家事。” 陶弘景距离华佗时代不算久远,却直指外科之术不是中医正道,极力排斥。唐代孙思邈也持同样态度,《备急千金要方》(北宋校正医书局)序言:“我道纯正,不述刳腹易心之异。”直接将外科斥为异术。《宋史·方技·庞安时传》记载到:“有问以华佗之事者,曰:术若是,非人所能为也。其史之妄乎!”庞安时是名列正史的名医,他直接是不相信华佗开颅、开腹、切瘤等外科手术的真实性和合理性。

史书记载华佗临时烧了自己的医书,导致无医学传承,无形的东西总是给人们更多想象的空间。于是华佗的医书成为国人喜闻乐见的民间传说,明显缺乏中医常识的小说作者罗贯中编得绘声绘色,因为情节起伏、故事生动,也影响了大部分缺乏传统中医常识的国人。便有很多人自动脑补那本“失传”医书就是一本外科宝典,如果传世必能改变历史。但事实上,华佗是有徒弟的,广陵的吴普继承了五禽戏、彭城的樊阿继承了针灸,李当之继承了药学。他的弟子们都是长寿之人且在医学领域都有所建树,可见都对传统中医的理解认知很到位,但却无一人继承其最牛的外科理念,可见他传说中外科神技在当时就没有得到广泛的接受和认可。如果曹操杀华佗事真,那也是因为中国人理所当然地认为无论什么样的内科疾病,做手术这种伤害身体、大泄元气的做法还是有点异端邪说,无法让人信服。也有很多学者认为,作为游方郎中,华佗相比张仲景游历更广,加上三国时代战乱外伤很多,药材缺乏,外科手术简单粗暴直接,容易产生一定的影响力。所以民间对于华佗的医术,已经超出了纯粹医学的范畴,而是寄托了大家对于神医的美好期待。迄今为止,华佗的神医之名,主要活跃在话本演义中,历代中医界并没有承认其神医地位。

近代以来,华佗的历史地位又有所变化,被赋予了世界外科鼻祖,世界上第一位运用麻醉技术进行外科手术的医生称号。这看似在宣扬传统中医的深不可测和博大精深,其实根本就是在舍本取末,放弃传统中医核心治疗理念在野史中寻找迎合的案例和事迹去迎合外来医学,其心可诛。

从世界范围来看,印度早在公元前4-5世纪就已经有了世界第一本外科典籍《妙闻集》。《妙闻集》反映了古代印度对于外科学的探索。书中记有鼻成形术、白内障摘除术、膀胱截石术、腹腔穿刺术、环钻术、排脓术和割痔术等各种外科手术;记有切除、切开、割破、穿刺、探测、挤压、缝合等基本手术操作;记载了从准备工具到正式手术的具体程序;记录了各科外科器械,一般是铁制品,分钝器和锐器两大类;还记述了外科人员的培训方法。西方医学的“四德”与外科手术的思维都来源于《妙闻集》。东汉时期,随着佛教东进,印度很多外科技法和医者也随着进入中国,将其外科思维传入中国,华佗很可能就是其中一位。

虽然《妙闻集》被西方人尊为外科鼻祖,但真正的印度医学也没有将其视作正统。印度的四大种姓婆罗门(僧侣)、刹帝利(武士)、吠舍(农人或商人)及首陁罗(奴隶)中,采用外科手术治疗的往往是底层人民,这种简单直接粗暴的对抗介入疗法根本不会去考虑是否会伤害患者的根本,因为低种姓平民医疗的价值就是透支根本尽快恢复劳动能力继续被贵族压榨,至于寿命的长短根本不在考虑之内。古印度贵族们治疗的理念来自于另一本典籍《闍罗迦集》,这才是印度医学阿育吠陀的真正代表,其核心就是“完全采用内科治疗”与“对婆罗门的尊崇”,被誉为古印度的医学百科全书。印度的医者也分两种,采用内科自然疗法的医生往往由僧侣兼修是贵族属于婆罗门;而外科医生作为技法匠人属于平民吠舍,根本上不了台面。所以《妙闻集》在古印度也很快被主流医学抛弃掉。

目前世界上最著名的自然疗法就是传统中医和印度的阿育吠陀,已经有越来越多的普通民众和高知识分子认识到对抗医学的危害,开始反对手术治疗,提倡推广自然医学。华佗们的“外科神技”很大程度上与整体医学无关。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也是历代中医大家不承认华佗的根本所在。

在文学形象中,华佗寄托了人民群众对医者的美好期望,赋予他有神医之技、大医之德、良医之貌。他从一名医者上升成为一个文化符号。但抛开演义话本,历史上的华佗很可能只是一名普通的医者,他的医学理念和治疗手段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传统中医,带有明显的异域色彩。研究与传承传统中医就应该正视他和他的医术真相。作为一个拥有五千年中医药文化历史的国度,民族医学却丧失了话语权,凡事去迎合外来医学,这确实是一件痛心疾首的事情。我们迫切需要唤醒民族的自信心,静下心来好好专研传统中医的核心理念和治疗方法,才能开拓属于本民族医学的未来,孕育出真正属于中国人的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