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需警惕,青少年经常思考人生可能是双相情感障碍的前兆!

文 / 成瘾与心理何日辉
2019-03-12 20:23

小彤这个面诊案例已过去半年,我依然印象深刻,主要原因有以下3点。

第一,小彤初中时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家里亲戚为了鼓励她,还送其哲学书。结果,她得出了负面结论:人生是没有意义的,这反而加重了她的抑郁障碍。

我们在临床心理干预中发现,很多青少年精神心理障碍患者非常聪颖、有自己的思想,并从初中阶段就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还看了大量的哲学、历史等书籍。

可是,因为这些孩子往往经历过叠加性心理创伤,有一定的偏执性人格改变,敏感多疑,单向思维,容易从负面角度理解问题。他们没有意识到每个人的人生意义都有所不同,而是泛泛地从人类存在的意义上去思考,极容易钻牛角尖,最终得出消极的结论:人生是没有意义的。

临床中已经出现了很多这样的例子。所以,如果家长发现10多岁的孩子在思考人生意义,一定要高度重视,及时给予积极引导,更不建议让孩子过早阅读哲学类书籍。

父母可以对孩子的思考行为予以肯定,但请一定要告诉孩子,每个人的人生意义都是不一样的,他们的人生阅历尚浅,思考这个问题为时尚早,等以后人生阅历丰富了,再去思考这个问题会更加有意义。

第二,根据小彤和家人的描述,她曾有自杀行为,但对于行为的过程和原因,小彤完全不记得了。这有两种可能,一是当时经历了较大的创伤性事件,或者是叠加性创伤的累积所导致;二是在幻觉、妄想等精神病性症状的支配下出现的极端行为。

无论是哪一种,自杀的原因对于父母和孩子来说都很重要。父母不清楚孩子的自杀原因,无从防范,十分焦虑,担心孩子再次自杀。对孩子来说,这件事也很可能是个心结。

理论上,小彤的内隐记忆层面很可能有相关记忆。如果她愿意接受深度催眠下的创伤修复(TPTIH),往往可以想起或者看到当时的心理活动和相关事件,并接受创伤修复。

而且,对于很多患病孩子来说,自杀行为本身也是一个重大心理创伤。也就是说,导致自杀的创伤性事件和自杀行为本身带来的创伤,两者最好都得到修复。临床中我们处理过不少类似情况,后续我会专门分享。

第三,小彤在疾病的发展过程中有咖啡因成瘾和糖成瘾的问题,这也会加重其情绪障碍,令精神心理障碍复杂化。

临床中,不少被诊断为抑郁症、双相情感障碍的患者伴有物质使用障碍问题,通常认为两者是共病关系。据2007年美国共病再调查报告,双相情感障碍与物质使用障碍共病率约42.3%。轻者就如小彤那样,嗜糖、嗜咖啡,尼古丁成瘾;重者则酒依赖、药物成瘾、甚至毒品成瘾。

比如,我曾治疗过的患者敏敏尤为严重,她在加拿大读书的时候被诊断为“双相情感障碍”,还滥用大麻、K粉、冰毒、笑气等毒品,还经常酗酒,曾因严重酗酒导致尿失禁。

这样的患者,其抑郁症或双相情感障碍等问题与物质使用障碍相互影响,形成恶性循环,必须施以高效的、综合化的治疗,两者同时解决,否则很容易复发。

——何日辉

(下文作者:何日辉的学生Lily)

小彤15岁,他们一家三口来自上海。等待面诊的时候,小彤神情比较木讷,眼睛缺乏灵气,眼神里有防备,右手不时捏大腿。

父母介绍情况的时候,小彤显得有点心烦,提出回避。

小彤的父亲先开口了。“孩子从去年年底开始出现妄想,特别严重,认知能力低,有一段时间每天喝很多咖啡,后来还说活着没意思,学习跟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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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建议吃药,她也愿意吃,但吃药后开始嗜睡,学习状态就更差了。后来换了一个医生调药,精神好一些了,可是学习状态还是不行,有时候不愿去学校,我们也不逼她”,

“中考的时候,我们连哄带骗地劝她考完了,最后考了全班倒数第一,上不了本校的高中,这件事对她打击也挺大的,暑假她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

“期间还发生过两次危险事件,第一次是她事后告诉我们的。她说那天午睡起来感觉很难受,觉得活着没有价值,就用刀割手腕,可那把刀钝,觉得疼,就放弃了”,

“她又找了长绳子,但找不到地方挂,正犹豫的时候,她妈打电话回家,她才彻底罢休”。

小彤的妈妈擦了擦泪。“第二次是大概1个月后。我跟她妈都上班了,她上午自己去辅导班,中午回家吃了点东西,然后爬到阳台边沿上坐着,埋着头,拿着手机。邻居看到吓坏了,一直劝她,马上报警,通知我们”,父亲语速有点急促。

“邻居劝了十多分钟,她一点反应都没有,突然手一撑就下去了。幸好家里是3楼,下面院子有些植物垫了一下,她断了一根肋骨,没有生命危险”。

小彤的父亲极力地稳住情绪,但能听得出他的声音有点颤抖。一旁的我也听得心惊肉跳,如果当时小彤家的楼下是水泥地,很可能就酿成悲剧了。

得知孩子曾经轻生,何主任的心也悬起来了,他缓缓地说,“就在几个月前,有一个患者家庭预约了我的面诊,后来却没了消息。医务部负责人跟进,得到反馈,家长说,孩子从26楼跳下去了。”

何主任沉默了一下,“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非常难受,过了两天才缓过来。你们的小彤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小彤妈妈的眼眶更红了,“对,我们现在想起来还后怕”。

“可是,这件事情她完全不记得了,我们到了医院,她一个劲问,我怎么在医院了,好痛啊,怎么回事”,

“后来我们问她,她说只记得那天上了辅导班,但不记得是怎么回家的,还记得后来在医院做检查,很疼,其它都不记得”,小彤的父母愁眉深锁,脸色非常凝重。

“第一次割腕之前,有什么事情刺激吗?第二次的跳楼呢?有没有明显的诱因?”何主任关切地问。

“暑假的时候有个小男生向她表白,她也接受了。但后来对方父母知道她的病,非常反对。男生再也没找她了。其实她心里也明白这段恋情不会有结果,但很纠结,可能第一次自伤就因为这个事”,小彤的妈妈说。

“但是第二次事件,我们真的不知道是什么事,她自己也不记得了,我们跟她说起来的时候她也没多大的反应,就是觉得奇怪”。

何主任又问孩子现在的状态如何。

“高中开学以后,也不听课,上课就看课外书,也不跟同学说话,说别人冷落自己。只去了5天就不愿意去了”,小彤母亲说。

“有了暑假的危险事件,我和她爸现在轮流陪着她。现在状态还可以,能每天坚持做运动,与普通人交流有些木讷,基本不跟同学、朋友交往。她自己说自己有社交恐惧症”。

“面诊信息表上写着她很爱吃甜,具体是怎么样?”何主任问。

“她特别爱吃甜食,一天不吃就难受。她把家里的冰糖、红糖都吃光,后来还用碟子装着白砂糖舔着吃,直接把速溶咖啡往嘴里倒,那玩意儿很甜,”小彤的母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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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能有糖成瘾,情绪波动可能也会受到这方面的影响”,何主任说,“那你们现在对孩子有什么期待呢?或者说,主要想解决什么问题?”。

小彤的爸爸叹了一口气,“我们本来对她的学习期待很高,她妈妈以前对她很严厉,这可能也是导致疾病的原因吧”。

“但现在我只想她恢复正常社会功能,减轻抑郁,如果能继续上学那最好,上不了我们也可以接受。还有,她说想起过往的事很痛苦,我么希望能抚平她以前受过的伤害”。

何主任向家长点点头,示意说:“好的,等下我跟孩子谈谈吧,了解一下具体是怎么回事。那次自杀的背后应该有重大的心理创伤,在深度催眠下她有可能会回到那个情景,重新想起来,而且这个经历可能又成为孩子的创伤,我们一定要谨慎处理!”

母亲也点点头说,“我很认可您写的那些文章,很多都很有道理。我也不认可精神分析,不适合青少年,只把责任指向父母一方并不利于这个问题的化解。所以,只要孩子不反对,我们就愿意试试。”

正如母亲所说的,小彤与人交流确实很不自然,她动作僵直,表情冷淡,声音一顿一顿的。

何主任作自我介绍时故意说了几句自嘲的话,想让她放松一点,她也只是抽动了下嘴角。

“刚才爸爸妈妈说你不想去上学,能告诉我是什么原因吗?是觉得心烦?还是学校有人欺负咱?”何主任试探着问。

“父母都希望我去上学,但我到了课堂上就觉得不能上课,要看课外书。我不喜欢吃学校的饭菜,水也不喝。爸妈就说那你去学校还有什么意义呢?我说因为这样你们开心啊!”

“噢,在学校里学不进去,那在家能学习吗?”何主任问。

“我在家看课本,做习题,也能学,但一到学校就不行,我自己也理解不了。”

“爸爸妈妈还告诉我,小学的时候你的成绩还不错,但突然一落千丈,这个过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主任继续往前追溯。

小彤沉默了一下,“我初二开始想一个重大问题,人为什么要活着?我想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天天头疼,还觉得如果想不出来我为什么要活着,那是不是说明我活着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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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主任继续追寻背后的原因,“为什么会突然想这个问题?”

“我不记得了。不过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后,亲戚们还送我哲学书。我最后得出结论,活着没有意义”。

“所以那时候睡眠不好,上课就没有精神了?”何主任问。

“是的,但我会喝咖啡提神。一开始每天喝一包喝速溶的,后来要两包,再后来要喝鲜煮的才行了,每天当水喝,不然上课就会睡着。”

“你喝那么多咖啡,身体上有没有什么反应?”作为国内知名的成瘾治疗专家,何主任对物质滥用的敏锐度一下子就上来了。

“有啊,会手抖,想上厕所,有时还有点腰疼。成绩就是那时候往下掉的。我本来是班里十多名,后来跌到倒数第二名。我觉得我没有资格去跟其它同学交流,他们会看不起我”,小彤说。

“同学们暗地里有排挤你吗?说你的坏话吗?”何主任问。

“没有,我没听过。我也知道可能是自己瞎想的,同学们都很好,不会因为这点事瞧不起我,但我控制不了有这种想法。”

“这个关于人生意义的问题,现在还对你造成困惑吗?”主任问。

“没有了。本来我做好了准备,如果活着没有意义就去死。但突然,初三我就想通了,自杀都是懦弱胆小的人,我才不怕呢,我要强大,不能害怕生活上的挫折。所以初三我就不太喝咖啡了,睡觉也好了一些。”

“那成绩没有慢慢追回来吗?”

“我初三后期出现了一种想法。总觉得一天到晚有人监视我,我感觉不是不认识的人,也不是物品,我想不出别人了,最后觉得可能是外星人吧”,小彤说,

“那为什么只监视我不监视别人呢?可能是因为我有不一样的地方吧。是什么不一样呢?我想了很久,可能因为我也是外星人,我是被他们造出来的假人”,

“刚开始我很难受,觉得自己是假人,对不起家人和朋友。但是,后来有个同学跟我讲了很多道理,说其实别人不在乎我是真是假,只在乎我这个人。我就相信了。”

“那你现在还有觉得自己是假人的想法吗?”何主任问。

“有,持续了一年多了,但自从那个同学跟我讲了道理以后,这个想法不太影响我了”,小彤回答。

“中考以后我就成了‘死宅’,不出门,这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啊。后来他们就说我跳楼啦,我整个不记得了,现在也搞不清什么回事”。

“那你对跳楼这件事有什么想法?心里会不舒服吗?”主任问。

“我一开始挺害怕的,把自己的日记都扔了,特别害怕哪天想不开又跳楼了。现在好一些了,我觉得就算这样把命丢了也没啥大不了的,不明白他们(父母)为什么那么害怕死”,小彤的语气很淡定。

何主任又详细问了小彤的小学和幼儿园经历,试图寻找可能造成心理创伤的事件。

小彤回忆,低年级时遇到了以为很严厉的语文老师,“她觉得我写的字丑,就把丑的字圈出来,打一个大大的红叉,还恶狠狠地骂我,有时还把我的作业整页撕下来”。

“你现在想起来这件事还会不爽吗?”

“嗯!”小彤用力地说,声音明显带有愤怒的情绪。

“妈妈说,她以前不懂教育,对你的要求很严厉,对你有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

“还是有一些伤害吧。三、四年级的时候,只要我奥数题做不出来,我妈就扇我耳光。别的孩子考上了90分就有奖励,但如果我没有拿100分,我妈就会罚我,打我”,

“后来,我不敢当天放学就把卷子给妈妈签字了,等到第二天上学前再给她,她就来不及罚我了”,说着这些事,小彤竟有些木然。

“你爸爸呢?对你的教育方式是怎么样的?”

“我没有跟爸爸讲过这些事,他那时经常出差,只在意工作,3天就坐一次飞机,还没算上高铁火车的呢。他从不管我,老妈就只在乎我的成绩”。

“我可以这样说吗,其实你内心对上学并不太喜欢,压力很大?”何主任试探着问。

“是的。到了初中好一些了,老妈去上班了。我也认识了一些朋友,但爸妈都觉得那是狐朋狗友,怪我学了不少坏习惯”。

“那我就基本明白了”,主任说,“现在我把你的爸爸妈妈请回来,你们一起听听我的看法,可以吗?”看来,何主任对小彤的心理过程有了总体的把握。

何主任简要地总结了小彤的心理路程和发展经过。

“抑郁状态是很明显的,但我认为不是双相情感障碍,更不是精神分裂症。如果要按照现行的主流精神医学诊疗标准,更符合抑郁障碍伴有精神病性症状”,

“不过,如果按照我们提出的新的诊断思路,小彤其实是比较典型的‘创伤后应激反应失调’,这是我从心理创伤的角度提出的新诊断”。

接着,何主任梳理了小彤从小学一直到初中的明显心理创伤,包括老师和母亲过分严厉,父爱缺位等。

“孩子跟妈妈无法交流,爸爸又长期不在家,她的内心长期是压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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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初中,她开始考虑人生的意义,她说忘记了为什么会突然想这个问题,但我认为,这很可能是因为她几乎感觉不到生活的乐趣,感受到的更多是痛苦和烦恼”,

“接着,她成绩一落千丈,靠咖啡提神。她的手抖说明已经咖啡因摄入过量了。夜晚失眠,白天靠咖啡打鸡血,时间久了人的精神肯定受不了,何况她那时的情绪仍然是非常压抑的”,

“再加上那时小彤已经特别不自信了,对外界刺激超级敏感,这容易产生被监视感,但小彤你又想不通为何有人监视你,就产生了外星人、自己是假人的逻辑推理”。

“我判断,小彤的主要症状是妄想,并没有幻觉。因为她的外星人想法是自己推断出来的,并不是听到声音、或者看到相关画面”。

何主任说,如果从创伤修复的角度来做治疗,必须修复小彤上述遭受过的创伤,并利用深度催眠找到小彤思考人生意义和跳楼的真正原因。

“尤其是第二个,应该是非常重大的心理创伤或者叠加性创伤的累积。就算你们最后不选择在我们这里治疗,那也没有关系,但我建议你们一定不要随便接受心理创伤修复。”

“否则,小彤一旦想起当时的创伤事件,而心理治疗师经验又不足,再加上缺乏精神科医生指导的话,小彤可能会情绪崩溃!”何主任不厌其烦地强调。

何主任还专门提到了小彤的“糖成瘾”,“其实糖成瘾的背后也是内心的压抑,所以通过寻求让人开心的物质,激活大脑奖赏效应回路。而血糖浓度的急剧变化,也会明显影响情绪”。

最后,何主任还介绍了学习障碍、家庭治疗、逆商塑造等治疗思路,让一家三口更深刻地了解孩子疾病的本质,到底包含了哪些方面,可如何解决。

写在后面的话:

小彤跳楼那天,到底经历了什么创伤?或者说,当时她的心里想到了什么?

我十分好奇,但又不敢想象。

目前,小彤的父母出于种种客观因素,最后并未选择在我们机构进行治疗。正如何主任所说的,希望她的父母能谨慎处理那段重大创伤。

退一步讲,如果小彤能找到其它适合自己的治疗方法,情绪稳定,并逐步恢复社会功能,即使她一直想不起来那件事,也未尝不是好事。这本来可能就是心理上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小彤看似无来由的“思考人生意义”也让我有所感悟。

十二、三岁,正值豆蔻年华,大部分孩子烦恼的应该是学业、成长、与同龄人关系的青春之事;但小彤却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

又或者说,她正因为长期感觉到来自父母、学习压力的痛苦,才会对人生萌发质疑。可是父母、亲戚都对此完全没有察觉,反而赠送哲学书。

我想,当家长发现孩子十来岁就思考人生,并消极地说出“人生有什么意义”时,这可能是一记警醒,孩子的内心可能已经有问题的苗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