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力红-略谈六经辨证的方针与方药
讲者简介
刘力红,1958年出生于湖南湘乡,广西首位中医博士,现任广西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教师,经典中医临床研究所首席教授,善用中医传统经典方剂治疗疑难病症。著有专著《思考中医》、《开启中医之门》及学术论文3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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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很少在六经辨证这个体系里谈方针,这一千多年来几乎都在谈方药,但其实理法方针这个路线是《黄帝内经》时代的主线,在《黄帝内经》时代的格局,方针是远远大于方药的。本文刘力红老师传承久远的《黄帝内针》,讲述六经辨证不光是理法方药,理法方针有更广阔、更无限的空间:没有哪个穴位治什么病,只有阳病治阴、阴病治阳,只有“定其血气,各守其乡”,只有“以平为期”。
录音原文翻译稿:
尊敬的各位前辈,各位同道,大家下午好!我今天要跟大家汇报的题目是《略谈六经辨证的方针与方药》。
一、《黄帝内经》的格局——理法方针
我们谈经方,肯定百分百的人都认为是桂枝汤、小柴胡汤、四逆辈等。所以今天我要跟大家一起来思索,在真正的中医行当里,当我们谈方时,后面不一定跟的是药,只是因为中医的流变及发展,到现在我们都习惯用药,可以说基本上我们讲中医肯定就是与药联系在一起。就我本人的经历来说,我是78级的,到今年快40年了,在2014年之前,我就只会用药,只懂用药,也只谈用药,所以在我的中医思想里没有其他东西可讲,最多有时候讲讲按摩手法。实在来讲,这个不是真正医的格局。我们经常讲理法方药,理后面跟着法,法后面跟着方,方后面理所当然地就要跟药。其实不然,在《黄帝内经》时代,医的格局完全不是这样,有理有法也有方,但是方后面不是跟药,或者很少跟药,主要跟的是针,所以它是理法方针。《黄帝内经》里没有几味药,方也只有十来张,现在都不用了,而绝大部分篇幅都围绕针,都是在讲针、讲刺。在《黄帝内经》时代的格局,方针是远远大于方药的,所以今天也是抛砖引玉,让我们中医人都来思考一下这个问题。
今天因为要讲这个题目,我也有很多不踏实的地方,尤其是冯老刚刚谈了他的体系,胡希恕先生以及冯老认为《伤寒论》不是来自《黄帝内经》,而是来自《汤液经法》。但是《汤液经法》来自哪里?根据钱老的观点,认为《汤液经法》是成书于西汉。也就是说,它比《黄帝内经》要晚,所以《汤液经法》仍然是出自《黄帝内经》。它主要是谈方药的,但不是说谈方药就没有理法,没有理的方药肯定传承不了,到不了今天,也就没有关于《辅行诀》的那些故事,所以一定是有理法的方药,才有可能在临床上有效,也才有可能流传下来。那么理法出自哪里呢?仍然是出自《黄帝内经》。因为《黄帝内经》算上运气七篇的话,那它成书就到了东汉,但是主要成书是在战国,在西汉,所以它的历史及渊源要比《汤液经法》长,所以说中医想绕开《黄帝内经》是绕不开的。我们不排外《伤寒论》跟《汤液经法》有一种很特别的因缘,有特别亲密的关系,但是不能因此就说《伤寒论》跟《黄帝内经》没有关系。《伤寒论》的序里讲得很清楚,“撰用《素问》、《九卷》”,这个《九卷》我们可以理解为《灵枢》等。因为我要讲方针,就发表这样一些意见,如果《伤寒论》完全跟《黄帝内经》没有关系,那我今天就要谈《黄帝内经》,而不是谈六经辨证了,所以在这里稍微厘清一点。
我们单纯从《伤寒论》来讲,它确确实实是以方药为主的,有113方,而且所有的注家基本上是围绕着方药,所以有以方类证派等种种派别。我们很少在六经辨证这个体系里谈方针,这一千多年来几乎都在谈方药。我其实也一样,我在读大学时就开始喜欢《伤寒论》,为什么呢?我是从吴棹仙那里得到了启迪,很简单的一个经方,在他手里能起死回生,尤其是那个苦酒汤的医案,他用苦酒汤救活一个准备入殓的病人。我就觉得一个苦酒汤都尚且能够起死回生,更不要说四逆了,觉得《伤寒论》这个学问好,那个时候就开始狠背伤寒。后来有幸遇上我的第一个师父,他也是伤寒大家,我从那里奠定了很多基础。师父去世之后,我一直在苦苦地追寻,临床上使用经方或效或不效,也很苦恼。但我很有幸,2006年拜了我现在的师父,卢崇汉先生,之后受的教育确实把我很多疑惑给摧毁,那个时候才真正地感受到什么叫六经辨证。可以说,在自己的医学生涯里很庆幸得遇卢师,使自己迈过了一个很大的瓶颈,这个时候才尝到医的滋味。过去就是或经验或不经验,因为没有贯通,所以有时候有效或无效都说不清楚,这个时候确实在临床上才是有了见地,才知道效为什么是效,不效为什么会不效。跟随卢师之后,这个医就变得有滋味了,就开始尝到古人所说的信手拈来一二味皆是妙法良方的滋味,但仍然是在药的层面。2014年我遇到人生中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师父,杨真海,在此之前我是有药无针,之后是针药并行。我们传承的是一个很久远的法脉,已无从考察是否与黄帝、《黄帝内经》有关系。之前一直是一代代口口相传下来的,一直传承到我师父,他老人家也是经过艰辛的内心挣扎,决定把它要广传出来。他做了很多尝试,怎么样把这个针变得更凝聚、更简单、更容易操作、更安全,所以现在面世的《黄帝内针》有严格的禁忌,我们只允许扎肘关节和膝关节以下的部位,就是末端,因为这样就充分保证了它的安全性。然后他开始尝试性地收一些弟子,我才在14年有机会能够拜在我师父门下,确实给了我太多的震撼,使我这样一个几十年没有用过针的人现在随身都带着针,任何病都能上,尤其是急症。
理法方针这个路线是《黄帝内经》时代的主线。但是为什么到了后世,理法方药越来越凸显,理法方针越来越势微?《灵枢·九针十二原》里可以看到黄帝对于针道的两个要求,一个是操作上的要求,另外一个是效价上的要求。在操作上,黄帝提出了四个字,“易用难忘”,这样针道就可以流传,甚至可以广传。如果违背了这个原则,操作很困难又很难记住的话,肯定对它的流传就会形成限制。我回顾自己以前为什么不学针,就觉得找不到那个针的感觉,什么提插捻转、补泻,更不要说烧山火、透天凉了,而且三百六十几个穴位每一个穴位还有不同的功用,这也蛮难。在效价上,黄帝和岐伯说了四个比喻,“如拨刺、如雪污、如决闭、如解结。”但是现在很多针下去之后,石沉大海,病人怎么样,有没有反应?有一点,好像又没有。而且那针毕竟是很韧的,很多人刺进去还是疼,即便不疼,很多病人也会畏惧。所以如果没有很好的效价,那么谁还来选择看起来具有威胁性、恐惧性的针呢?宁可吃药了。所以,这样针道就慢慢地衰落了。
《黄帝内针》就是传承久远的一个针法,它凸显了《九针十二原》讲到的原则,它易用,难忘。基本上我们可以不用去记太多,而且它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六经辨证。它的原则很简单,就是《素问·阴阳应象大论》里的“故善用针者,从阴引阳,从阳引阴,以右治左,以左治右,以我知彼,以表知里,以观过与不及之理,见微得过,用之不殆。”这个是针道的口诀,也是针道的总结,也是《黄帝内经》最基础的口诀。还有后面的“阳病治阴,阴病治阳,定其血气,各守其乡……”,这些也是针道的口诀。这些口诀我们在大学时就能够背下,但是几十年我们都用不上,为什么呢?没有相信,没有信以为真。师父传我时也是这个口诀,但是信了,信以为真了,所以拿起来用就不一样。
到今天,我总要找一点依据。我有一个搞针刺的研究生,他就写针灸在《伤寒论》里的应用。北京的单玉堂有一本书叫《伤寒论针灸配穴选注》。《伤寒论》加上《金匮要略》,那么多条文,谈针灸的只有69条,其中还有些是专门谈灸的,所以针刺的份额确实不多,很少。我们都在谈《伤寒论》,都在谈经方的应用,都在谈113方,但是大家留意了没有,《伤寒论》开首的治法是什么呢?不是药。《伤寒论》真正开首方药就是第12条,“太阳中风,阳浮而阴弱,阳浮者,热自发,阴弱者,汗自出,啬啬恶寒,淅淅恶风,翕翕发热,鼻鸣,干呕者,桂枝汤主之。”。但是第8条,“太阳病,头痛至七日以上自愈者,以行其经尽故也,若欲作再经者,针足阳明,使经不传则愈”。所以,即便在张仲景这个系统里,首先开启的仍然是针,而不是药,这是有书为证的。所以,六经辨证,我们讲方针还是有依据的。
二、案例分析——六经辨证与方针
下面谈一个案例。我这次带的学生是六六,很了不起的剧作家。前两天她体内的结石到了输尿管,出现很严重的肾绞痛,痛得出冷汗。两次肾绞痛,我们都用针很快地解决了。起初右腰右腹疼痛,因为早几天她正值经期,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是经痛还是其他原因。我觉得不是经痛,肯定是有石头。
那扎哪里呢?首先,腰是太阳经,因为石头移动,所以除腰痛之外,还放射到头部。不管从西医来说是什么问题,我们首先来解决太阳的问题。关于六经的问题,一直有很多争论,有说经络的,有说气化的等等。那我们从针道开始,可以肯定的是伤寒这个六经体系一定是有经络的,但它不仅仅是经络。我们在六经辨证的框架里谈理法方针就是跟经络丝丝入扣。那痛在太阳,一定是求太阳。
《黄帝内针》的总结有四个原则,第一个原则就是上病下取,上病下取里就包含了下病上取,左病右治,右病左治,实际上就是《素问·阴阳应象大论》里的“阳病治阴、阴病治阳、上为阳下为阴。”第二个原则是同气相求,什么叫同气相求呢?你的证在哪里?出现在太阳。那么你的治在哪里?治一定要在太阳,这叫做同气相求,有求就必应。至于是手太阳还是足太阳,它们是同气,效价是一样。但是一般针足不方便,还要脱鞋、脱袜子,所以针手更容易。但取太阳什么地方呢?第三个原则是“三才”原则,大家有空看书去了解,今天就不详谈。三才,我们讲三焦,取天部、地部还是人部,根据痛的区域在哪一部来取。比如疼痛的区域或者证的区域在中焦的区域,那我们取中焦,在下焦的区域,我们就取下焦,在上焦的区域,我们就取上焦。但是有一点,比如说手,肘以下,也就是中以下的部位,我们是禁针的,所以就用了《黄帝内经》里的另外一个原则,就是上是阳,下是阴,阴病可治阳。所以第四个原则叫做阴阳倒换求,这样地部的问题就倒到天部去治疗,肘膝以下就不需要进针。那么具体要针什么地方呢?我们有一个阿是穴。我们今天讲阿是,哪个地方痛我们就叫阿是,这是孙思邈在《千金方》里首先提出来的。但是我们这个体系的阿是有更精道的地方。比如说,腰在中部,所以要针手的话大概针肘这一块。又因为在右,就要取左边。左的这个范围里,太阳在哪里啊?小海。但是不一定取小海穴呢。《黄帝内经》告诉我们小海穴在肘上面一点点,但是这个是平人的小海,《素问·平人气象论》说“平人者不病”,反过来,不平的人才病,那病了以后小海穴就不在这了,那怎么去找你要取的偏离的那个小海穴呢?利用阿是穴去找,你会发现小海穴附近有一个很敏感的地方,很酸痛的地方,那就取这个地方。针下去之后,痛很快就舒缓了。
还针了一个内关,一个外关,为什么呢?因为她痛到前面来了,前面是厥阴,胸腹内关谋。那为什么加外关呢?因为她带脉这一圈都在痛,但是躯干这里是禁针的,而它跟少阳经交会,所以找到外关的相应点针下去之后,整个腰腹的疼痛全部松解,这就是刚不久发生的案例。
通过这个案例,我们去思考,任何一个证都可以放到六经上来,然后利用六经辨证。这个六经辨证在方针上应用确实太好了。可以随意举很多例子,我们只要把握原则就行,六经辨证一定是放在经络上面的。
比如说经常发生的冠心病的心绞痛,这里的疼痛我们该怎么六经辨证呢?这里经过哪一条经?我们知道正中是任脉,偏一点是少阴,再偏一点是阳明,再偏一点是太阴,再偏一点是厥阴,再偏到就是少阳,所以我们该取厥阴。厥阴又与心包相应,所以我们首先考虑内关,哪一侧的内关?现在很多中医院里是哪一块疼痛就把那一块扎满,甚至还通上电或烤上灯,这也是针,但不是善用针者。按照《黄帝内经》的原则,善用针者是以右治左。所以我们左侧的病是以右治左,一定是选右侧下手。方针的这个方就定下来了,方是什么?东南西北前后左右,在这里这个方定在右。那针在哪里呢?在经刺经,在络刺络,同气相求。大家不要以为心绞痛就一定是厥阴心包的问题,我们要辨证施治。但是常规很可能在厥阴,我们就可以找内关,在内关的前后去找阿是穴,然后针进去。
这是不是六经辨证?是不是理法方针都有?这个理就是为什么痛在左而要取右。法从理出,方又从法出。我们看《黄帝内经》很多篇都在讲同一个问题,中医治病是怎么治的,“无问其病”,不管是什么病,原则都是要“以平为期”,因为平人就不病。那怎么样以平为期呢?《黄帝内经》给出的针刺总结就是一个最好的体系。病在左而刺右是不是以平为期呢?病在左就是偏向左。我们用药是寒者要热之,热者要寒之,为什么?寒是阴,阴病了我们要治阳,如果再给他用寒性的药,那不是更偏了,所以寒者我们要热之,那样他就平了,归到方上就是如此。针就比较直接,你这边病一定是这边偏了,如果在这边针,这是有问题的,所以即便有效也是有限的。但如果是用了右,那这个方就对了,这个效价就平添很多。因为它就符合以平为期的原则,这个方是出自这个以平为期的理法,出自《黄帝内经》对生命的极其简单而甚深的认知。所以以右来治左、以右治左实际上就是以平为期。
一针下去,哗啦一下,选对了穴,一定会立竿见影。刺一下就拔出来,不是说等一年之后,或者几个月之后,或者几个小时之后。这个针一进到内关之后,我们不去关心内关以下部位针感,我们是不行针的,针刺进去就行了,这就大大地解决了易用难忘的问题。我师父进针,就好像这有一个空洞,他不是针进去而是放进去,没有一点疼,这是最好的。当然我们现在往往还做不到,也有病人说疼。针一放进去之后,就问病人的感受,心绞痛还痛不痛?这个痛立刻舒缓下来了,说明取的位对了,说明六经辨证对路了,说明他确确实实病在厥阴上面。如果治好了百分之五六十,或者只舒缓了一小部分,说明辨证还不到位。《伤寒论》里不是还有合并、并病吗,这说明了还有其他病。整个区域,不外乎就这几个,阳明可能,太阴可能,所以我们很保险,再取几个穴。我们取手可以,取脚也一样。脚上有一个穴位是三阴都包括了的,三阴交,你就在三阴交的附近去找阿是,找到之后把针放进去,这个疼痛哗啦一下就舒缓了。三阴交照顾到了三阴,但是胸中还有一条经,阳明,阳明可以扎足三里。
所以讲理法方针,六经辨证在针道上有无限的可能性,没有哪个穴位治什么病,只有阳病治阴、阴病治阳,只有“定其血气,各守其乡”,只有“以平为期”。这样你去做中医,就觉得太智慧了。一定要搞清楚这个原理,搞清楚原理就自然知道扎什么,想扎什么地方就扎什么地方,我可能什么病都扎一个地方。如果没有搞清楚原理,你再怎么看我演示,你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扎,这没有用处。这就是为什么中医前辈们一再强调必须先明理论,然后可言方药或者可言方针。这就是张仲景六经辨证的一个思维,不折不扣的中医思维。
刚刚举了胸痹心痛的例子,大家举一反三,任何的问题都可以放在六经辨证的框架里来,针如此,药也是如此。我们看《黄帝内经》的格局,针都是占绝大部分的,到了今天它势微了。我们讲要回归原点,回归经典,回归中医的本来面目,很重要的一点,要把针道突出起来。我们随时都可能碰到病人,但是我们不能够一百味药在身上吧,即使是现在的免煎剂也不可能,可是针可以。针在你身上,就不管他是什么问题,这针确实是古圣先贤留给我们太珍贵的礼物,是我们中华民族对世界的贡献。
在简短的时间里抛砖引玉,希望大家在六经辨证这个框架里挪一点点目光到方针上,不都是在这113方上,不光是理法方药,理法方针有更广阔、更无限的空间。我希望大家以今天这个因缘,很好地读一读《黄帝内针》,你应该就知道怎么下手,应该就明白我为什么说针道能够彻头彻尾地贯穿六经辨证。
我就讲到这里,谢谢!
翻译:邵慧江 杨夷君
校对:王春颖 苏雪贞 蔡果宏
编辑:朱丽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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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章来源于刘力红老师于2017年3月3日中山市中医院六十周年院庆的讲课,由“中医家”协助整理编校。尊重知识与劳动,转载请保留版权信息。本平台发布内容的版权属于相关权利人所有,如有不当使用的情况,请随时与我们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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