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动物的另一层睫毛
我们看到人类的睫毛根根分明,但那其实是锋利的梦穿过时切出的纹理。如果没有梦,所有动物的睫毛就是两块整片,一上一下,合起来就像两片银杏叶遮住了眼睛。而梦从眼睑根部同时向内外两个方向生长,向外的那边一次次挣破厚重的目障,让毛发变得弯曲、轻盈,阳光可以穿过纱帘一样的睫毛浮动在晶莹的眼珠上。向内的那边一刻不停地朝着大脑奔袭,像纺车上纤细的丝线紧紧绷住思想,缠绕出一个又一个形状,又不断解开、重塑。
人们常说“一眨眼之间就变了”,变得并不是被观测的对象,而是梦的两侧改变了方向、速度,甚至紧紧是一个微乎其微的距离。因此,梦是世上一切动物的主宰。它决定了所有可能的行动,决定了哪些行动是可能的。人类仅仅在睡着时窥见梦的碎片,因为此时它向外的生长暂时停止,睫毛再次成为重帘,缩在眼睑之间。这时梦正在我们的大脑中穿梭,也在外围变幻着形态相互缠绕,切断一些非同寻常的亲族,穿起一些毫不相干的路人。有时梦给人指引,有时梦让人迷惘,不论哪种都很耗费精力,所以我们的头脑和身体从出生起就开始学习忘记。只有不断忘记时刻生长变异的梦,人才能日复一日像自己所熟悉地那样活下去。
但不是每个人都运转的这么顺利。有些人多梦,醒来时梦里的一切都生动得像重锤砸向筋膜,把每一个细胞都撑扯地清晰可见,突突跳。新生成的想法不幸遗留下来,和过去的认知重叠、半重叠在一起,或者位于两端彼此撕扯。这些人于是很难确定到底自己是什么、眼前的世界是什么,因为一切彼此矛盾的东西都一样可信地铺展在脑海内外。天际一半湛蓝,一半黄沙弥漫;爱和猜疑叠在同一个刻度上,象尾和长颈鹿的脖子打着麻花辫一圈圈环绕在大脑周围。
梦仿佛不能留下太多。大人总是要保护小孩做梦的权利,因为他们还未能完全睁开双眼,整个世界还是一片阴翳。而一旦小孩窥见这个世界的脸色,梦就立刻被管束起来。梦什么、往哪梦、梦多快多远,都要固定下来。一个多梦而不稳定的人必然异于常人,很可能出现四肢不协调的状况,如头重脚轻:每走一步头都往下第几厘米,需要不断大力向后甩头;如单侧四肢萎缩:左右步伐很难一致,必须用力抽动一边身体保持平衡。
如果大家看到行为异常的人,不要害怕,也许是梦在发作。梦是一种无法治疗的疾病,它有时候甜蜜,有时候难熬,像疹子一样长在手永远够不到的地方。无论痛苦还是快乐,除了揉揉眼睛,你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