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经历:女主播抑郁症日记
女主播抑郁症日记(一)
文/蒋术 来源:青音
今天是2014年7月10日。在一个多星期前的2014年7月2日,我被医院确诊得了抑郁症,而且医生说偏重度,建议我直接住院。
我完全彻底不相信。我觉得太好笑了。虽然我认识那么多抑郁症患者,可是我认识的第一个重度抑郁的,居然是我自己。
因为对医生的不信任,我拒绝任何治疗。但是好友拿我的处方去帮我买了药。
随后,我又换了一家医院,结论也是——疑似重度抑郁!建议休假治疗。必须吃药。
好吧,药不能停。——这句话实实在在地砸在我身上了。
医生给我留了作业,开了第一个疗程5天的病假条,我开始安安静静吃药、写作业、休息。
原来重度抑郁患者还可以是这样的?
我能睡觉,而且一天可以睡十个小时,白天睡晚上睡上午睡下午睡,我都能睡着。虽然中途会碎碎地醒来,早晨也醒得很早。但是我很少失眠。
我能社交,吃饭聚餐聊天应酬谈事儿,统统不在话下。
我能工作,写稿主持策划编辑我都能干,并且干得还不赖。
我能笑,大多数人觉得好笑的事情,我也会觉得好笑,笑出声来。我还能在朋友圈里发段子,发有趣的文字。
我大部分时间能控制情绪。
——你见过这样的抑郁症患者吗?
不过,你一定会问:如果你一切正常,那你为什么要去看医生呢?
首先,是从身体的警告开始的。我会常常觉得喉咙里堵了东西,如鲠在喉。最初我以为是咽炎,吃了咽炎片,但是不管用,而且我越来越不愿意说话了。我越来越高兴不起来了。
然后就是肠胃,每天早晨起来,一想到要吃一日三餐,就发愁头大,经常是皱着眉很痛苦地吃饭,吃什么都味如嚼蜡,纯粹是为了活下去而吃饭。无论谁说带我去吃什么好吃的,我其实都没有多大兴趣,但我嘴上会喊着“好呀好呀”热情配合。其实我什么都吃不下,每顿饭只能吃一小口。
吃完了就吐,也吐不出什么来,大多数时候就是干呕。无论是嘴还是胃,都没有任何食欲,每次到了饭点儿,我都不得不逼自己尽力吃几口。体重一周内下降了五六斤。
我不想上班不想会友,恨不得从早到晚瘫在床上,不想拉开窗帘,不想接电话,偶尔会发发微信,但是很烦躁问候。遇到“你怎么了?”的那种关怀,我就惊慌得不知所措,马上逃走。
其次,我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这种暴躁不是对别人,是对自己。经常生自己的气,甚至急起来会去厨房操刀子。我觉得憋着满肚子的气要撒,恨不得杀个人什么的。气完之后就是深深的自责,觉得自己什么都做错了,觉得自己极度不堪,觉得全世界都看不起我,在大家眼里,我大概是最幼稚、煞笔、逗比、可笑的人吧?
我曾经以为是阶段性的压抑和心情不好,我尝试给自己打气,看很多很多正能量的例子,和正能量的朋友交往,去拳馆做运动,也做很多好玩的事情,还尝试做一些新的工作兼职,交新的朋友,学画画,我觉得生活积极努力一点,多多尝试新鲜事物,心情就会好起来的。但是每一样事情,我都觉得是逼自己在做,我没有什么真正感兴趣的事情,都是自己推着自己在拼命往前走。
后来我开始抽烟、喝酒。抽烟的目的是为了镇静,喝酒的目的是为了哭。我特别想哭,看到别人哭我都很羡慕。但是我泪点特别高,怎么都哭不出来。最初,喝酒对于催哭是有效的,喝多了之后能哭出来一点,可很快就无效了。流不出眼泪,心脏疼头疼。有时候喝了一点酒之后,谁都不能碰我,我只想把自己关进厕所里。有个朋友抱住我试图安慰,可我拼命嘶吼着把她推开,歇斯底里尖叫,叫到嗓音的极限,大叫的时候是我感觉最舒服的时候,那时候觉得世界全都消失了,一片空白,很释放。尖叫和嘶吼成了我愉快而短暂的发泄方式,可是事后又会陷入了更深的忧伤和自责。这实在不是一个健康的活法,我实在是过得太不堪了。而且还是在众人面前。
有一次喝醉了,被好朋友活生生在地上拖着,把我赶出了他的小区,他对我怒吼厮打,说我干扰了他的生活,让我离开。凌晨一点,我一个人浑身泥水、光着脚,在街边哭哭笑笑了一小时,无处可去,也不想回家。路边有车灯闪过的时候,我多么希望那些车能撞上自己,结束这一切。我买了好多好多保险,如果被撞死了,不仅可以结束当下痛苦的一切,还能留下一笔遗产。我不止一次幻想过死亡,期待着世界末日。
为了缓解心情,我尝试了旅游,最初是想去普陀寺庙里静一静,或者去个江浙小镇什么的。后来我觉得可能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有生之年必须要去一次伊朗,于是我迅速买了机票去了伊朗,一个人。去之前,我以为那里是一个战火燃烧的国度,我把它当作了人生最后一次旅行,带着“死哪儿算哪儿”的心态去的。在飞机上,我幻想着如果飞机断裂了,我会是什么死状呢?
到了伊朗,发现一切平和,我捡到了两个同行者。最初的几天确实是治愈的,新鲜的风景、安静的国度,逃离现实让我得到了短暂的平静和快乐。可是后来的行程我越来越消沉。我的同行者是两个年轻有为的帅哥,这让我每天都在内心觉得自己是个失败的笨蛋。我每天算不清帐,找不对路,挫败感与日俱增。后来在伊斯法罕,我住进了一个像洞穴一样逼仄的旅馆,每天至少一半时间,我就在床上蛰伏着。
有时想到毕竟花了这么多钱跑一趟伊朗,我逼着自己走走看看,可内心其实哪儿都不想去,就想在洞里趴着。我开始厌倦同行者。凌晨独自飞回德黑兰,在陌生的大街上晃荡,特别孤独,但又特别安静。
从伊朗回来,我经历了一个短暂的正能量阶段。我再度尝试多种方法,让自己积极起来、快乐起来、多做点事情……可是所有的努力,都是被焦虑和不满在推动着。这个阶段维持了不到一星期。
接下来我和父母之间发生了家庭战争,我对父母充满了愧疚。而以往我每次愧对父母的时候都会哭,这是我最后的泪点。但是现在,连这个泪点也没有了,我的眼泪彻底消失了。每次吵完,我都为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和智慧来解决矛盾而深深自责。无处发泄。
我也找朋友倾诉过,但结果是让我愈发瞧不起自己,觉得自己给朋友添了麻烦,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祥林嫂。我严重开始瞧不起自己。
被朋友赶出小区的那天,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二天早晨醒来之后,我发现浑身都是伤,胳膊上一片青紫,腰背和大腿都很疼,膝盖破了。可我忽然发现那种疼痛让我觉得很舒服,我不自觉地去按压那些红肿的伤口,感受疼痛,觉得爽。我忽然觉得自己伤得还不够重,不够痛。
当天晚上,我又一个人在家喝了酒,其实就喝了两口,但是忽然就很想念那种疼痛,很想拿刀子割自己,刀割破皮肤时,疼痛成为了一种释放。理智逼着我放下刀。然后我开始往墙上撞,撞桌子和墙角最锐利的角落。每次身体获得疼痛的时候,脑子就会空白一下,注意力就会转移到身体上,我不怕疼,但我怕思考。
我满脑子朋友和家人对我的指责,我逗比,我幼稚,我懒惰,我什么都不如别人,我给他们添了麻烦,我性格有问题,我要改正,都是关心我为我好……每一句都是对我的肺腑之言和鼓励,但每一句都是刀,我只懂得用自伤的方式抵挡。
在尝试了各种方式失败之后,我终于去看了心理医生。我其实是想让医生告诉我“你这只能算是心情不好,不是抑郁症。”我换了两家医院、三个医生。结论一致——抑郁症,偏重。医生给我开了文法拉辛胶囊。我开始了治愈抑郁症的日子。第一期三个疗程,分别是4天、4天、9天。一共17天。
女主播抑郁日记(二)
确诊之后,我花了至少三天,才慢慢开始能接纳自己是个患者。因为我常常会跟自己说:“你应该不是抑郁症。你看,你不是还能睡觉么?你不是还能和朋友开玩笑么?你不是还能聊微信发朋友圈么?……” 我希望这样的自我催眠能够起到治愈作用。
我请了5天假,不去上班了。由于职业的关系,我不得不撒了一个谎欺骗了父母,来掩盖我生病休假的事实。
然后是按时吃药,每天把药藏得妥妥帖帖,不被发现。吃药之前我跟医生反复确认“吃了不会变得脑子迟钝吧?"医生说不会。
同时完成医生布置的作业,所谓"作业“,就是每天在情绪极端的时候,详细记下当时的时间、地点、人物、想法、情绪、事件。
最初的时间里,我整个人都很想瘫倒。每天不愿意穿彩色的衣服,只愿意穿黑色。我总觉得身边的人都死了,所以我得穿黑色的衣服。我不愿意拉开窗帘。不想吃饭,害怕接电话,不刷微信,卸载了朋友圈。零交流。
很快我就跟自己说:“不能这样。要起来,去吃饭,去上班,去社交。”
于是我开始尝试着每天早晨强迫自己拉开窗帘,必须穿色彩明艳的衣服,和几个有安全感的朋友聊天。然后我不断跟自己说:“要学会原谅自己、接纳自己。”
一点点承认失败、放过自己的过程,特别特别难。因为我不仅没有变得脑子迟钝,反而变得非常清醒,能想起来很多事情,并且做自我分析:我对前尘旧事,亲朋故友,自己的一切,都自我否定了。我觉得我对不起他们所有人,我辜负了一切,伤害了全世界。但又没有任何人能原谅我。
我于是尝试用向当事人道歉的方式,好让自己得到原谅。
遗憾的是:这个方法失败了。
大多数人都说:“啊?我不记得了”“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我们之间不存在原谅不原谅啊。”——这种安慰和豁达,反而让我
更加挫败和难受,我觉得我的抱歉无处被接纳。
我想起小时候看鲁迅写过一篇《风筝》,说他小时候弄坏了别人的风筝,后来长大之后向别人道歉,想得到别人的原谅,可是别人说“啊?有过这种事么?”,鲁迅说:“全然忘却,毫无怨恨,又有什么宽恕可言呢?无怨的恕,说谎罢了。我还能希求什么呢?我的心只得沉重着。”
有时候,这种自责会转换成仇恨,恨自己,也恨世界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可以原谅我。
最痛苦的是吃饭和走路。常常会饿,但是什么都不想吃,吃什么都没兴趣,觉得饿着更舒服。只是为了活命而强迫自己吃饭。尤其是下午,一到黄昏时刻,我就开始呕吐,想哭,想尖叫。
我总觉得自己大概不是得抑郁症,而是得了一种间歇性精神病什么的。发作的时候觉得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差劲的傻逼。
大部分时候,我不想搭理任何人。我手机经常处于飞行模式。听到手机铃声响我就莫名紧张。我不想知道这世界发生了什么,可我的工作逼迫我得去看资讯。编稿的时候,我常常走神,看着一个个汉字,全都不认识。半天都编不完一期稿子。看书坚持不了多久,看着看着就不认识字了。IPad很久没有去碰了,懒得看剧、懒得玩游戏。
我就想一个人,一个人,一个人!歇斯底里地一个人。彻彻底底的安静。
唯一庆幸的,是老天厚待我,没有让我失眠。我也没有什么自杀的欲望,我只是觉得如果被动地有人来结束一切也挺好。
休息了5天后,我开始逼自己去上班。一方面是为了赚钱,另一方面是怕自己长久不上班被父母发现,同时也怕自闭会加重病情。我理性上还是想积极融入生活。可是这个班上得很难看。我每天垮着一张哭丧脸在办公室,我好努力想笑,特别努力。但是大概那个笑比哭还难看吧?
我每天看好多好多笑话,然后我去看《东成西就》、《蜡笔小新》,想让自己高兴起来。可没有什么能真正戳中我的笑点,更没有什么能戳中泪点。大部分时间,我在默默生自己的气,恨自己。
我经常不哭、不笑、不说话、不理人、不爱、不恨、不吃、不喝,我觉得自己活得像行尸走肉。我想起了南京那个被抑郁症折磨得自杀的女孩,她最初得抑郁症的时候,把自己的微博名字改成了“行尸走饭”,后来改成了“走饭”。
于是我开始刷“走饭”的微博,我忽然理解了她的每一句话,每一天的折磨和孤立无依,我懂得了她那时候有多么孤独,多么自责,多么渴望理解又多么胆怯。可表面看上去,她挺有趣。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说抑郁症是一种生理疾病,而不是性格问题,更不是“作”和“闲的”。
无论我找了多少快乐的事情来分散精力,无论我怎么鼓励自己“明天会更好”“向前看”“放空“……我还是吃不下饭,还是想吐,还是每天昏昏欲睡,还是提不起对任何东西的兴趣,还是不想说话,我还是无法控制地觉得自己失败透顶了……即使我可以编个段子、开个玩笑,我也控制不了内心深深的绝望底色。常常觉得自己被一个罐子罩住了,气都喘不上来,在路上走着走着就会腿发软,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一步也不想再挪动。
绝望,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治愈的绝望。已经不想去改变的绝望,过一秒算一秒的绝望。
关注我们
抑郁空间微信号:yykj66
抑郁空间致力于向公众普及抑郁症知识,改变人们面对抑郁症时的逃避、不能正视、不愿治疗等现状,为需要心理帮助的抑郁症患者、患者家人与朋友,提供最合适的引导方式、治疗方式,让患者从抑郁症痛苦中走出来。
无论你的抑郁症有多严重,只要你愿意自救,就等于迈出了关键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