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零到国际领先,她用10年还中国患癌女性生育自由
文 | 张铃 编 | 锦瑟
中国的这项技术达到了全球领先水平
3月24日,北京妇产医院,在等待产检的队伍中,34岁的准妈妈李敏(化名)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她怀孕15周了,各项指标一切正常。
很少有人知道,5年前,李敏得了被称为“白血病前期”的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接受了超大剂量的化疗,随后又移植了妹妹提供的造血干细胞。作为化疗的代价,半年后,李敏的卵巢功能彻底衰竭。
因病丧失生育能力的代价,很多中国女性都在承受。数据显示,2020年,中国女性新发癌症患者209万例,包括乳腺癌、肺癌、结直肠癌等,其中高达78.3%的年轻癌症患者有生育需求。然而,大剂量的放化疗后,卵巢的衰竭几乎是不得不承受的代价。一些患癌女性甚至因为有孕在身,放弃了生存希望,选择了生育。
而李敏是那个幸运儿。一个医生的建议,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在中国“卵巢组织冻存移植”第一人阮祥燕医生的建议下,李敏在开始化疗之前,提前冻存了自己的卵巢组织。
2018年9月,病愈后的李敏回到北京妇产医院,接受移植手术。6片源于自己的卵巢组织已经冻存了两年、活性良好,重归体内。短短三个月后,李敏恢复了月经!
冻存复苏后的6 片卵巢组织被送到手术台移植
两年后,李敏怀孕了。自此,她成为中国第一个卵巢组织冻存移植后,成功自然妊娠的女性。这是中国生殖医学领域的又一个里程碑,数百万中国女性命运的转变,也从这一刻开始。
小手术中的大秘密
“我想帮她们,但我帮不上。”回忆起当年的病人,无力感仿佛一座山压在阮祥燕肩上。
卵巢,女性最重要的生殖内分泌器官。各种卵巢疾病以及癌症治疗引发的卵巢早衰,让数百万计的中国女性深受苦难。
对卵巢早衰患者来说,北京妇产医院是她们在中国求医的最后一站。从在国外偶然发现卵巢组织冻存移植技术,到首例移植患者成功自然妊娠,这条从零开始到国际领先的路,北京妇产医院内分泌诊疗中心主任、妇幼保健研究室主任阮祥燕和她的团队走了整整10年。
2010年,阮祥燕在德国访学,方向是“激素与乳腺癌风险研究”。一天,她和往常一样申请观摩手术。那是一台卵巢活检手术,属于妇科的一项常规手术。“很多医生,包括年轻大夫,可能都不屑去看这种小手术,但我想,德国的卵巢活检会不会和中国不一样?我得去看个究竟。” 阮祥燕向健识局解释。
阮祥燕在德国
躺在手术台上的女孩很年轻,刚刚18岁,得了乳腺癌,德国医生首先做了常规的前哨淋巴结活检术,随后又进行了腹腔镜腹部微创手术。
接下来的一幕,让阮祥燕惊呆了。医生没有立即缝合,而是把女孩两侧卵巢各切下了1/2,然后放进一种特殊的液体瓶,再装入特制的转运箱。
24小时内,这个转运箱会送到德国波恩的卵巢组织冻存中心,进行冷冻保存,等放化疗结束后,再移植入患者体内,恢复卵巢功能。
阮祥燕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中国,除了数百万正处育龄的患癌女性,还有婴儿、儿童和少女。她们在幼时患病,经历漫长的各项治疗后,到了青春期才痛苦地发现,自己和常人不一样,没有月经、矮小、发育不正常……
那是2010年,中国的胚胎冻存、卵子冻存技术已经成熟。但卵巢组织冻存属于组织冻存,难度极大,国内相关技术长期处于空白。既要保持组织存活,又要保持所有卵细胞的存活,这对组织处理、冷冻、复苏等各个环节都有复杂的技术要求。
冻存、复苏后的卵巢组织的活卵泡数
每一个亮点就是一个潜在的生命
作为一名妇产医生,手术室里的震撼令阮祥燕无法忘怀,她迫切地想让国内也拥有这项技术。
三度取经,建库学技术
旅欧归来后,阮祥燕准备说服医院领导建立冻存库。
仅仅是在德国见过,连技术标准都没有,从零开始要面临的困难很多。医院同意吗?有场地吗?仪器设备怎么办?钱从哪儿来?核心技术能不能掌握?库能不能运行起来?从研究到临床常规需要多少年?产生经济效益需要多少年?
就在阮祥燕还在说服医院的时候,2011年4月,复旦大学青年教师于娟因乳腺癌离世。于娟生前留下了70多篇癌症日记,在得知放疗会损伤卵巢功能时,还想再要一个孩子的她写下了这样一段话:虽然世间女人们都在丰胸塑乳,绝少在乎卵巢这个零件,但我真的从来不在意乳房去留,我在乎卵巢这个深埋在我体内的女性性征。
正是这份癌症日记,让阮祥燕下定决心:无论多难,都要把保护女性卵巢这件事做成。
这是国内第一次建卵巢组织冻存库,没有人知道怎么开始,最后是国家外国专家局请来了国际专家才定下方案;冻存库经过先后四次选址才定下来;仪器设备也是规划到哪一步,才申请、待批、运抵、安装,每一步都耗时、耗力、耗钱。
2012年、2014年,阮祥燕争取到了北京市人才项目、德国和中国卫生部联合培养项目的支持,先后两次赴德国学习,最终掌握了核心技术。
“这下我心里就比较踏实了”,阮祥燕回忆。
有了场地和技术,还需要质量标准,这只有国际专家能验收,“那时打电话一分钟几块钱,我舍不得,所以跟院长沟通想要请外国专家验收时,发了长长的短信。”
院长只回复了一个字:“行”。
2016年9月,中国第一例卵巢组织冻存移植手术成功,那一天,学生们都哭了,阮祥燕也忍不住湿了双眼。从筹划到引进技术,6年来只有她最清楚,背后藏着多少日夜的付出与奉献。
中德专家在冻存库
让女性自由地“生”
痛快地“活”
如今,阮祥燕被誉为“中国冻存卵巢组织第一人”,她带领的团队已为超过300例患者冻存了卵巢组织,10例患者移植了卵巢组织并且全部恢复功能,1例患者成功自然妊娠,达到了国际领先水平。
一切都来自于医生和患者之间的相互信任。阮祥燕清楚地记得,第一例移植手术的前一天,患者家属打起了退堂鼓,这毕竟是在中国从未有过的手术。最终,阮祥燕成功说服了患者家人。如今四年半过去了,这位患者的卵巢功能依然完好。
正在卵巢组织冻存库工作的阮祥燕教授团队
在10例成功移植卵巢的患者中,6人因为宫颈癌或者手术切除子宫无法生育,一位患者未婚,两位患者已育,还有一位就是幸福的准妈妈李敏。
除了生育,卵巢组织冻存还有更多的意义。作为女性的重要器官,卵巢一旦发生早衰,女性会出现各种慢性病,更年期会提前到来,甚至更早死亡,而卵巢组织冻存完美地避免了这些危害。
阮祥燕告诉健识局,300多例冻存中,有近一半是宫颈癌患者,很多人不为生育,而是为了保持正常的内分泌,以免过早衰老、过早绝经和更年期,“如果在20岁时冻存卵巢组织,40岁时再移植,卵巢依然会保持20岁时的年轻状态。”
事实上,不只是成人的卵巢能够“重生”,孩子们也可以。
在北京妇产医院的卵巢组织冻存库里,最小的冻存者只有1岁3个月。这个患有膀胱肿瘤的女婴被妈妈抱在怀里,见到了阮祥燕医生。
最小的卵巢冻存者(1岁3个月)
“放疗之前,我们给孩子冻存了一侧卵巢组织,后来复查情况很好,现在该有三岁了。”阮祥燕告诉健识局,等小女孩长大到一定的时候,也会为她进行卵巢组织移植术。然后,她会和同龄人一样,长成健康、漂亮的小姑娘。
当前,卵巢组织冻存库的建造成本很高,技术难度大。对此,阮祥燕认为,冻存库应该中心化,临床生育力保护分中心应该广泛规范建立,全国各大医院都可以建立卵巢组织取材的临床中心。条件好的医院可以考虑在当地移植,条件一般的可以到北京妇产医院移植。
那些成功移植的患者,留下了两句话在阮祥燕心里:“卵巢还是原装的好”;“我觉得移植的不是一个卵巢,是个小太阳,满满的正能量。”
(为保护患者隐私,文中李敏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