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神山病区主任讲述:中医如何治愈重症新冠病人
雷神山医院C5病区,107名出院患者中,用纯中医方法治疗的有70名。这些患者(包括重症、危重症)平均住院12.5天,人均医疗费七千余元。
中医讲究辨证施治,根据不同患者的证,会给予不同的治疗方案。
中医专家方邦江并不反对呼吸机治疗,如果需要,同很多重症科西医一样,他也赞成(呼吸机)及早介入。
“就像在爬山,爬到一定的高度,中医、西医汇合在一起,就是新医学”。
自新冠疫情发生以来,全国中医药系统共抽调了5批4900余名中医医务人员驰援武汉,其中773名来自国家队。2月15日,接到通知后,方邦江和团队深夜飞至武汉,驻守雷神山病区1个多月,直到3月31日所在病区关舱。方邦江是上海龙华医院急救科主任、岐黄学者,也是中国中西医结合重症专委会副主委。
在外界看来,中医主要在新冠轻症中起作用。作为第四批国家队成员之一,方邦江却以中医和中西医结合的方法,治好了一些新冠重症患者。
△方邦江和医疗队成员
他负责的雷神山C5病区共收治了114名患者,除了27名重症和危重症患者,其余都是轻症患者。到3月29日,有107个患者出院,转科7人。整个病区保持了零死亡的记录。这些患者平均住院12.5天,人均医疗费7521.49元。其中,纯中医治疗70人,无一例轻症、普通型病人转为危重症。
“我的老师国医大师朱良春,在世传授了他很多中医治疗危急重症经验,我提出的‘表里双解’、‘截断扭转’治疗新冠肺炎,重剂人参、大黄治疗危重症,就是受老师的‘英雄肝胆’的思想启示”,方邦江如是说。
而用中医治疗重症患者的,还有金银潭医院的南一病区。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医疗救治组组长、中国中医科学院院长黄璐琦院士就是负责人之一。
他在接受央视采访时透露,截至3月底,其所在病区共收治重症、危重症158名,出院病人140名。出院病人中,中医辨证单纯中药治疗88例,中西医结合治疗42例,西医治疗10例。
一个患者的救治故事
1月31日,作为确诊妻子的密切接触者,69岁的张元(化名)去医院做了CT,医生发现他的肺部出现了片状的阴影,认为他是高度疑似新冠肺炎,与此同时,他的症状开始显现出来:气短、胸闷、头痛、恶心、出汗,医生给他开了克立之、阿比多尔、氯喹、莫西沙星、激素及中药连花清瘟、中药汤剂等药物治疗。
2月2日,张元被武汉市某医院收住院,这是他第一次住院治疗。除了静脉输入拜复乐,口服阿比多尔、克立之、连花清瘟等药物,张元还得到了吸氧支持。张元的临床症状逐渐缓解后,2月15日,医生便让他出院回家隔离。隔离期间,他断断续续服用拜复乐、阿比多尔片。
“出院查CT检查时,我爸爸CT加重了,实际上那个时候是不符合出院标准的,但医院认为,总体病变不重”,张元的女儿也是武汉三甲医院的一名影像科医生。
但出院后的20天,张元的病情还是加重了。短短两天,先是炸裂般的头痛、呼吸困难、气短加重,继而突然发热,烧到了37.8度。
实际上,出院后的张元身体仍然虚弱,免疫系统还未完全恢复,甚至出现了贫血,以至于3次回医院抽血复查时(2月23日-3月10日),医生发现他的淋巴细胞绝对值一直下降,从1.06降到了0.3,正常范围是1.1-3.2之间。
3月9日拍完CT后,医生发现,与此前相比,病灶扩大,比如双肺上叶和下叶有新增病变,多处胸膜范围增大、增厚。
在这样的情况下,3月10日,张元再次住院,被中南医院收治。医生给他使用了抗病毒(磷酸氯喹)、激素小剂量静滴、抗炎药(莫西沙星),还有用于增强免疫力的丙球蛋白后,第二天,淋巴细胞绝对值终于稍有上升,从0.3上升到0.72。
张元的年纪虽然大了,但没有基础疾病,女儿也没想到,“但病情说加重就加重了”。
“父亲能用的西药都用了,在短期的对症治疗上效果是很好的,但是用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失去了用药指证了,尤其是抗生素类药物,我看到他肺部病变还是没有好”,虽然没达到需要抢救的状态,但是张元的临床症状不见好转。
3月11日,张元被转入雷神山医院,方邦江主任接手治疗。
转入雷神山医院后,方邦江做的第一件事,是停了张元此前用的所有抗病毒、抗菌素药物和激素,然后针对头痛,立即给他使用了安宫牛黄丸。同时对肺间质病变,方邦江把自己服用的虫草粉也“贡献”给老人,用于在短期内恢复免疫力。
“抗生素不会随便使用,每一个病人使用抗生素前,都必须经过病区的严格审批,严格适应症比如合并细菌感染的患者等等”。方邦江解释,目前使用的很多抗生素药物,存在不合理使用,有耐药和真菌感染风险,后果很严重。
而被很多患者视为“大补”的贵重药物、为之减轻头痛的神器,例如白蛋白和速尿等,在方邦江看来,会导致患者体内电解质紊乱,脱水更严重,不利于气道排痰。
在C5病区治疗期间,除了给予间断吸氧外,方邦江以中医汤剂为主,配合中药注射剂以及具有康复作用的艾灸、穴位敷贴、耳穴等多种治疗手段。
住院一周后,张元的临床症状几乎消失了,八点健闻从医生办公室的远程视频中,看到张元的气色好了许多。3月20日,方邦江再次给他查了CT,急性的病变明显吸收好转,病情向愈。几天后,张元便达到了出院标准,在完成出院隔离后,便高兴返家了。
中医治疗重症,在于准确判断病机
和张元一样,通过中医手段干预,治愈的患者不在少数。
2月20日,方邦江的团队收治了第一批41名患者,武汉雷神山医院作为收治新冠肺炎重症症的定点医院大多数是重症和危重症。到3月15日,共收治患者100人,出院患者55人,最大年龄92岁,最小年龄21岁,重症、危重症患者24人,中医治疗率为100%。
△方邦江和同事为患者进行治疗
方邦江在临床上观察到,新冠肺炎在在危重症早期,多有“舌黄、心腹痞满”的症状,很容易化热伤津耗气,所以判断要尽早采用荡涤“毒”邪、急下存阴的“截断扭转”的治疗思想,从而邪去而不伤正,使人正气得护,病程扭转。
在参考国家、上海市中医治疗新冠肺炎诊疗方案的基础上,方邦江创新性提出提出了疫毒挟湿的新冠肺炎致病理论,以及“急性虚证”和“截断扭转”治疗思想,构建了全程补虚、截断逆转等体现中医整体观念、辩证论治,治疗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体系。
几千年前《黄帝内经》就有“不相染者,正气存内,邪不可观干”明确指出传染病有正气虚的免疫力低下状态,方邦江讲“新冠肺炎全程都是正气不足,很虚”,所以他一开始,不仅是危重症,即便是轻症他就给患者上了补药(以人参为主)。提升患者“正气”,即中医整体性治疗思维的体现,不只是把关注点放在对抗病毒本身,而是关注人体自身免疫能力,助其发挥到合适的地方。
收治病人第5天,就开始有新冠肺炎患者出院。该患者系湿毒疫邪为患,病属“湿温”之范畴,乃"瘟毒上受", 其病机是湿困表里、肺胃同病,拟定化湿、解毒、透表之法,处以藿朴夏苓汤等方药。服药后,患者血氧恢复正常,症状消失,两次核酸检测是阴性,CT检查双肺无异常便出院了。
针对重症患者,方邦江大胆使用人参、大黄为主的药材扶正排毒。大黄等药物不仅能排毒,还能改善体内循环,改善肠道微生态,防治胃肠功能障碍具有重要作用。
中医讲究辨证施治,根据不同患者的证,会给予不同的汤剂加减。他举例说,如果遇到的患者属于湿热,他还会用到大剂量的黄芩,清除患者上焦的湿热。
遇到呼吸衰竭的病人,方邦江就会用到安宫牛黄丸,这是在清朝时治疗瘟疫常会用到的一种中成药,适用于病毒性感染、传染病等引起的昏迷高热、呼吸衰竭,能起到“回阳救逆”的效果。
而对于患者深部痰液出现的引流不畅的问题,方邦江提出,和解放军总医院呼吸科主任王立祥教授研发应用腹部按压提压术,为患者增强腹部压力,驱动排痰。此外,方邦江的团队还开展了针灸等技术,应用于减少呼吸机带机时间和解决呼吸机脱机困难的问题。
但方邦江并不反对呼吸机治疗,如果需要,同很多重症科西医一样,他也赞成早介入,“这能避免病情恶化,不要拖,拖的时间越久越不好。”他认为,中西医结合对抢救危重症非常有帮助,只要有机结合,只会增效。
中医治疗重症,药量也不走寻常路。方邦江的诊疗思路深受东汉医圣张仲景与中国防疫先驱武连德二人的影响,前者著有《伤寒论》,用药至简,后者扑灭了1910年东北肺鼠疫。
他说,重症用药的药物味数不能太多,急救的药要精专。比如,针对新冠肺炎,重症患者自身的正气虚衰,要有“英雄肝胆”的气概,他常常要用到人参60克。这个药量,普通人会无法耐受,但新冠重症患者还会没感觉、不够用。大黄、附子也常常会用到30克-60克的量,对排毒要药大黄也用量超常。“急救的时候,不能像平常用药那样各加一点,一定要精准的认识清楚这个病。”
一种新的医学方法
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呼吸科主任李光熙是国家卫健委新冠肺炎专家组成员,他并没有到武汉一线参加救治,但通过线上远程治疗了武汉当地20多例新冠患者,其中对重症患者也有与方邦江相近的治病思路。
△国家卫健委远程医疗平台
有些患者病情很重,但在武汉疫情早期无法住进ICU病房。李光熙记得其中一位患者病的很重,出院的时候90%的肺部受损,用过各种激素、抗生素,效果都不好,高烧八、九天不退,气短厉害,神志不清。患者发病第十天,寻求一线生机的家属找到了李光熙。
李光熙通过远程设备,实时看到这位患者的血氧、心率和呼吸频率,他感觉这个病“太凶猛了”,转为重症后便进展极快,必须特别小心。方剂上,他用了古方“人参败毒散”的思路,也是重用人参补气,预防肺损伤的加重。
这位患者的咳嗽声,让他想起了自己在SARS时期一线治疗的经历,这种因肺部渗出出现粘液而刺激肺部的咳嗽,“感觉就像狼叫,声嘶力竭”。为了避免患者剧烈咳嗽而导致肺部损伤加重,他紧急从附近的城市调用了一台外用止咳的中医设备给患者用,迅速缓解了咳嗽症状。
在服用“人参败毒散”之后,患者高烧退去,但李光熙凭经验判断,炎症风暴刚刚停止,患者必须静养,给肺泡一个愈合的时间,坚决阻止了家属想立刻让患者转院的做法。“愈合需要一周左右,这是关键点,而不是病毒本身。但转院需要45分钟车程,车上没有给氧设备。”
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患者最终渡过了最危险的时期,过了几天脱氧,并逐渐康复。
李光熙在回广安门医院工作前,曾在美国梅奥诊所学习、工作了近十年,主攻肺损伤ARDS的科研,因而同样很熟悉西医的肺损伤治疗方法。在他心里肺炎重症并无中西医之别,该插管就要尽早插,而另一方面,ICU里同样可以用针灸来救治,这曾是他在梅奥诊所的研究项目。“中医的疗法是很绿色也很低成本的,但也不要把中医的药描述得太神奇,西医在ICU,一样都是在尽力去抢救。”
李光熙的学习、工作经历中既有西医也有中医,因而形容自己是在“内心冲突中学习成长”。但作为一名中医师,李光熙在梅奥感到的是开放包容,能接纳很多东西,西医不能解决的问题,也可以用中医,是可以融合的。他在梅奥的ICU里专门研究针灸,这在很多国内的ICU里都不太可能。
“就像在爬山,爬到一定的高度,中医、西医汇合在一起,就是新医学。当你把两种医学的冲突在你内心里解决后,就掌握了一种新的医学方法。这不是在教科书上的理论结合,而是结合在医生的个人身上。”
吴靖 季敏华|撰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