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咳嗽起来，会比普通人更专业吗？

故事的演绎地点——香港。去年7月，疫情给这座南方小城带来的经济冰点，并没有丝毫冷却这个城市此时该有的气候脾性，这里依然流行着百科全书上记载着的亚热带季风气候。要是你期待一丝清爽的季风，它会冷不丁赏你一个10年不遇的超强台风。

这个季节的高温暴露了雌蚊嗜血的吸血鬼嘴脸，还有雄蚊对达成传宗接代使命的渴望。路边流窜的流浪狗舌上的基因估计也咬牙切齿，恨不能像病毒那样能随时变异，让吐出的舌头更长一点。连窗外的小麻雀都热得恨不得给自己抹上一层厚厚的脱毛膏。

那个诡异的炎热夜晚，作为人类一员的我首次在空调房里享受着小风扇转动带来的摇篮曲。

今晚谁愿与我卿卿我我 | pixy

干咳，华佗托梦说不像新冠肺炎

与许多无福消受这种美好时光的小宝贝一样，第二天早上我发现自己开始干咳了。作为学医10余年的一位家庭医学科专业医生，我与没有医学背景的老百姓一样，知道疫情期间“首当其冲”的是要赶紧冲洗掉新冠肺炎的嫌疑。

这场“洗礼”始于我卧薪尝胆练就的一套诊断和鉴别诊断思路：作为一个既往体健的男性“青年”，我强烈支持疫情期间尽可能拒绝所有外出社交的“居家令”，发病前一个月几乎未外出晃荡，无患者接触史，家人无明显症状，本人无发热、呼吸困难、嗅觉改变等新冠肺炎症状，吃得香、睡得甜，自我居家隔离期间监测体温和指尖氧饱和度也一切正常。

尽管如此，本着对家人和自己负责的态度，我还是先后做了两次病毒检测，结果亦为阴性。因此华佗托梦告诉我他的考虑是：新冠肺炎可能性几乎为零。在医学的海洋里遨游了这么多年的潜水经验也告诉我，这很可能就是感染后咳嗽或气道高反应性。

我忘记托梦告诉你，头上脱掉的可以在腿上长回来 | 三猎

感染后咳嗽这个比普通感冒更加普普通通的名字，是一个困扰很多咳嗽患者，但名可见经传的高含金量专业词汇，当然，这个高忽悠指数的名词也可能出现在某些以卖艺谋生的江湖郎中口里。而气道高反应性，说白一点就是跟皮肤过敏意境相似的气道敏感。

既然华佗与我“英雄所见略同”，我也就信了。在后面的4个月中，我亲测了一些抗过敏药和激素喷剂，结果病情依然像9月的A股般毫无起色。于是，我选择了佛系治疗，靠着一款标榜特强清爽的喉糖来压抑我得天独厚的咳嗽反射。

请在专业人士建议下使用，不然请华佗托梦也行 | Psiĥedelisto

直至10月，尽管保留着对诊断的“蜜汁自信”，华佗再次托梦勾起我对咳嗽指南依稀的记忆：感染后咳嗽通常持续3~8周（当然也有被上帝选中的“幸运儿” 会持续更长的时间），另外慢性咳嗽的定义是咳嗽超过8周。

这么说，就像检疫人员给近期望之眼馋、却因囊中羞涩而可望而不可即的自然界某壮士盖戳一样，医学专业人士也给我盖了一戳：慢性咳嗽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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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香港公立医疗的人士可能知道，在普通感冒后出现普通咳嗽的普通人士在公立医疗机构要求做抽血或胸片检查的话，医生会对你嗤之以鼻。这也是我在急性及亚急性期并不认为自己需要就诊求医的主要原因，一方面怀着不希望给同行添乱的恻隐之心，另一方面，同行会用一两种药物来绞杀另一位同行的恻隐之心。

然而，作为一名乔迁进入慢性咳嗽领域的新移民，我觉得可以把身上的戳当作一种通关神器，到公立医疗机构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拍个胸片，进一步排除我的肺部有被新冠病毒或其他病菌吻过的痕迹，毕竟这是一桩物美价廉的买卖。

在香港，首选的还是公立普通科诊所（类似内地的社区全科诊所）。急诊完全不在我的备胎选项里，因为分级诊疗制度的完善就是要缓解上级公立医院的压力。而且，像我这种丝毫不痛、仅仅喉咙有点痒的慢性咳嗽带戳者，在这种与我的气道同样敏感的时期去急诊就医，后果很可能是在急诊与其他患者用面面相觑的方式警告对方保持距离：“要是华佗托梦通知你可能中标，你最好把呼出去的所有二氧化碳当作氧气吸进去”。然后耐心排队N（N趋于无穷大）小时慢慢吞噬掉你的耐心。

于是，在多次拨打离家最近的普通科诊所电话后，我终于抢到了某个善者仁翁取消的预约号。在那个不那么美好的午后，尽管邂逅了暴雨天气，我还是鼓起勇气提前赴约，因为泛滥的恻隐之心告诉我，医生不喜欢等失约的患者！哦，其实不是不喜欢，是完全不会，不喜欢代表的是个人喜好，不会代表的是个人态度。

与“抽油烟机排气管”面面相觑

经过戴着口罩一路向北的半个多小时徒步，我走到诊所时只觉后背湿漉漉，那一刻真想问问麻雀兄弟还有没有用剩的脱毛膏。进去之后完全没有看到公立医院里人山人海的盛世奇观，可谓门可罗雀，而我便是其中一只爬楼梯飞上去找诊室的雀儿。

进诊所后，我先测了体温，然后做好一切防护措施的分诊人员问我有无发热或呼吸道症状，秉着实事求是的率真，我回答说有咳嗽。说完我就受到了非常时期赋予的非常待遇，拥有同样装备的护士领我进了一间登记室，让我坐在一张“优待座椅”上，眼前与我面面相觑的是一根外貌如同抽油烟机排气管，但孔径小一号的管型物体，这玩意儿不知是否是千足虫的生物仿造品。

这其实是一种负压装置，医学上称为“标准预防”，可以简单理解为暂时将有呼吸道症状的所有患者都视为可能具有传染性的病毒携带者，并采取足够的防护措施，对这些患者临时进行适当的隔离。

这负压会不会把我吸进去 | 腾讯云

接着，护士询问了我的就诊原因和一般情况，让我在外面的隔离区候诊。所幸当时香港第三波爆发的疫情已经明显缓解，候诊者除了我只有一位大爷。我挑了离他最远的椅子坐下，毕竟这种时期，不打扰便是最好的温柔。

没等我的屁股坐热，便听到医生呼唤我的名字。敲门进去后，见到一位防护完备的中年男医生，无视他的防护帽、口罩和面罩透视其模样，年龄应该比我大不了几岁。

打了招呼，坐下之后，我开始侃侃而谈，把自己来之前反复呢喃的台词像背书一样一字不差地说给他听，毕竟字字珠玑，舍不得放弃某个字符。既然默认他年纪比我大，说明级别比我高，当时有点向上级汇报病史的感觉，其间不忘介绍我的医学背景。原以为他会欣喜若狂地说终于遇到一个不用费口舌的患者，或者与我进行一场病例讨论或上级查房。

完全事与愿违的是，这位男医生似乎对我的医学背景毫无兴致，懒得多瞅我一眼，却对竖在他面前的电脑屏幕情有独钟，全程盯着屏幕敲病历。

待我唠叨完台词后，也许他觉得我的剧本不中下怀，还没能get到诊断方向，因此开始了他的慢性咳嗽鉴别诊断。他问我有无反酸烧心（提示反流性食管炎），有无鼻涕倒流（鼻后滴漏综合征），发病前期有无其他感冒症状（感冒后咳嗽，对，这个专业词汇再次粉墨登场）等等。

当时我心中暗念，哥们，这些我都考虑过，所以刚刚说了尝试过一些对因治疗的药，这不没搞定才给了暴雨与我、我与你之间邂逅的机会。

最后，医生告诉我应该是“喉咙敏感”，开始给我做起健康教育，然后用行内的诊疗套路三步走告诉我“没啥事、多喝水、要忌口”。原本以为这三步走就是我今天冒暴雨前来的馈赠，还没等我提出拍片请求，鬼使神差之间，他的口中滑出一句：还是“照个肺”吧！话音刚落的须臾之间，我才知道自己与这位几岁之差的“医生大哥”如此心意相通，我与他的距离，就是一张胸片的距离！

在一阵暗自窃喜的念想之间，我谢过并拜别了这位医生。在拿过检查单的一瞬间，我瞥见了至此一刻自己的初步诊断：慢性咳嗽。对，终于还是被盖上了那个心心念念的戳。

终于，咳嗽慢慢好了

我试图耗尽全身还未凋亡的幽默与调侃细胞，叙述了自己作为一名“道行尚浅”的医生在这场世纪疫症下的自身患病、求医经历。

除了对咳嗽等医疗知识的科普外，我也想借此告诉大家，无论有没有医学背景，在需要医疗帮助时都无需讳疾忌医。全世界都在奋力培养的普通科医生及全科医生团队，也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专业人士，在“基层首诊、分级诊疗”的制度下能为患者提供优质的诊疗服务，在疫情肆虐之时尤能彰显其重要性。这一次慢性咳嗽的诊疗中，我兼备医生与患者的身份，对全科医生有着十分的信任。

最后的结果也不错，胸片检查验证我的肺部没有明显异常，咳嗽也慢慢好了。

医生点评

咳嗽是临床最常见的症状之一，据相关数据统计，大约50%~70%的普通人群曾有过咳嗽的经历。若咳嗽症状持续时间较长，会对自身的生活、工作、学习造成影响和困扰，尤其是本文提到的在新冠肺炎疫情大环境下，公共场所的咳嗽会瞬间引起周围人群异样的目光。这也是去年和今年呼吸专科以“咳嗽”主诉来就诊的患者数量明显增加的原因之一。

从医学角度来看，咳嗽其实是机体的一种防御性神经反射，通过咳嗽可以清除呼吸道分泌物和有害因子，而频繁或长时间的咳嗽，则为病理状态。引起咳嗽的病因复杂且涉及面广，根据咳嗽持续的时间不同进行分类：急性咳嗽（＜3周）、亚急性咳嗽（3～8周）和慢性咳嗽（＞8周），不同类型的咳嗽具有不同的病因分布特点。

急性咳嗽最常见的病因是普通感冒和急性支气管炎，除咳嗽之外，常伴有其他相关症状，具有自限性特点，若咳嗽频繁，可应用一些对症治疗药物。除此以外，急性咳嗽也有可能是一些严重疾病的征象，如肺炎、气胸、急性心肌梗死、心力衰竭、肺栓塞和异物吸入等。在呼吸专科门诊，医生在接诊咳嗽患者时最重要的就是鉴别出这些严重疾病，以使患者得到及时、精确的治疗，防止疾病进一步恶化。

亚急性咳嗽最常见的病因是“感染后咳嗽”，继发于先前的普通感冒、上呼吸道感染或急性支气管炎等。特点是在其他急性期症状消失后，咳嗽迁延不愈，多表现为刺激性干咳或有少量白色粘痰，而且常常有“复发”的倾向：即每次感冒后都会有类似的咳嗽不愈的表现。

亚急性咳嗽的其他病因也常常是慢性咳嗽的病因，包括：咳嗽变异性哮喘、酸粒细胞性支气管炎、上气道咳嗽综合征、变应性咳嗽、胃食管反流性咳嗽等。到专科门诊就诊的慢性咳嗽患者，一般都已经过前期的“抗咳嗽”经验性治疗，但疗效甚微。此时选择性进行相关的辅助检查，在明确病因后进行针对性治疗，效果往往是肯定的，如肺部影像学、肺功能检查、气道激发试验、呼出气一氧化氮检测、诱导痰细胞学检查、食管pH值监测等。但医学充满着不确定性，仍然会有少部分患者即使经过系统性检查也不能明确病因，或即使明确了病因治疗效果也不理想。

总之，良性疾病导致的慢性咳嗽，预后是良好的。有时像文中的这位医生患者，“咳嗽也慢慢好了”，但前提是必须经过专科医生的细致诊疗，排除其他“危险”疾病之后，才可以用时间去等待。

参考文献

[1] 王炳德. 内科学. 北京大学医学出版社. 2012.

[2] 中华医学会呼吸病学分会哮喘学组. 咳嗽的诊断与治疗指南（2015）. 中华结核和呼吸杂志. 2016(5):323-340.

个人经历分享不构成诊疗建议，不能取代医生对特定患者的个体化判断，如有就诊需要请前往正规医院。

作者：CHENG KT

编辑：代天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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