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有个“教育村”①

文 / 黄山网
2017-08-14 19:45

教育乃国家兴盛的基石。徽州文化博大精深,这与徽州文风昌盛、教育发达不无关系,早在宋元时期,古徽州就已跻身全国教育发达的区域行列。正是由于徽州教育源远流长、读书风气浓郁、名人辈出,徽州自古享有“东南邹鲁”、“文献之邦”、“礼仪之乡”的美誉。重文重教是徽州千百年来的传统,在徽州区西溪南镇竦塘村,光一个常住人口仅200余人的自然村就出了四五十位教师,后裔出了不少教授博导、专家、学者,遍及海内外。是什么原因造就了这一现状?竦塘跟教育有何历史渊源?日前,记者就此进行了实地探访。

徽州有个“教育村”①

西溪南竦塘郑村地图2

一座人才辈出的传统村落

金竺山苍松丛立,八角亭下溪水潺潺,葆村水口林郁郁葱葱……竦塘村位于金竺山麓,丰乐河畔,合铜黄高速穿村而过,距离黄山高铁北站约6.8公里,历史悠久,人才辈出。古有十二景,旧时有“十里长街”之盛,其遗迹、风俗、旧事甚多。

金竺山地处黄山、白岳之间,为黄山余脉,相传五代十国时期吴越国国王钱镠王真身葬于此处,杭州临安钱王陵埋的疑为衣冠冢,钱镠王陵位于此山具体位置无人知晓,现无从考。竦塘有座“状元桥”,架于溪水之上,使“塔边”与“和尚山”一线贯通。传说有一村妇,年少丧夫,遗一子,家道贫寒,生活无着。为维持生计,抚养遗孤,遂涉溪水到和尚山为僧人浣衣取微资度日并供儿读书。天长日久,寡妇遂倚之度日。其子聪慧过人,成人后入京经公车考试并获殿试,竟中榜首为状元,荣归省母。时母仍日涉溪水去寺中。状元不知就里,且事母至孝,遂建桥以便往返,取名“状元桥”。后母病故。故后人论桥皆曰状元功德,不忘乡亲。如今该桥藤蔓丛生,题名自右向左横书,“礄”字尚清,“元”字仅存一点,“状”字一捺仍可辨认。村中人云,此三字数年前尚完整,惜被村童牧竖凿击损坏。遍访多人,俱言是。但状元为何朝何人,尚无资料可考。

徽州有个“教育村”①

西溪南竦塘郑村地图1

郑村是竦塘村西南面的一个自然村,210余人,以叶姓为主,是南宋建炎二年(公元1128年)户部尚书、诗人叶梦得后裔。据叶氏族簿记载,叶梦得为四十世祖,四十四世祖七五公于宋代庆元三年(公元1197年)始迁郑村,此后近千年,叶姓族人在此聚族而居,繁衍生息。郑村因地势所限,大致东向,对面有几座小山,呈南北向,连绵起伏,山中林木葱郁。北面的小山包形似鱼头,叫乌鱼山头,几座小山连起来象条鱼,鱼头朝向金竺山,寓示着“鲤鱼跳龙门”。其中正对村子的小山俗称对面山,因形似笔架又叫笔架山。

虽是传说,但郑村出文人却是不假。郑村叶氏以经商读书为第一要务,务农为本,农外经商,商富兴儒。真正是“十户之村,不废诵读。”近代村人经商足迹遍布苏、沪、杭及江西等地,又极为重视子弟的教育,因在外经商、求学,后代也多有散居他乡,各行各业,人才济济。抗日女英雄黄宝豫就毕业于徽州师范;经商的如曾在上海经营化工香料的叶光植,曾在南昌经营信茂商行的叶芳青;从教的如清末秀才、曾任休宁中学教员的叶光钧,美籍华人、博士、美国加州大学教授叶云啸,人民大学教授叶裕民,曾在国防科工委工作的叶宗茂,成都军医大学师级军医教授叶宗萍,曾为上海同济大学教授、现定居加拿大的叶宗傑。

现今在郑村,每家每户都把培养子女读书成才作为第一等要事,考取大学的优秀青年比比皆是。“我村的文人真不少,几乎每家都有大学生,光郑村就有四五十个老师,还不包括出去的。村风特别好,平时纠纷也少,没人吵架。”竦塘村计生专干曹美华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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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梦德照片

一所存在半个多世纪的学校

生存的压力为教育的发展提供了强大的精神动力,“贾而好儒”的徽商支持则为教育的发展提供了坚强的经济后盾。

郑村村中有一座“叶氏宗祠”,据资料显示:明嘉靖元年(1522年),长兴、建威、建元诸公倡修宗谱建祠。清嘉庆22年(1817年)修祠。清末太平天国兵败,祸及本里,建有三百多年的祠宇连同本城民居均被付之一炬。1946年,郑村叶姓族人叶光、叶锡纯、叶光植等集资在原祠址重修宗祠,后因资金等原因中进部分未按计划完成。为惠及乡里振兴本地文化经济,修好后的叶氏宗祠前后进被辟为学校校舍——郑源小学,当时由叶锡纯新任校长,聘用叶宗周、叶宗钰、叶光模、叶春瑕、金义生、施学模等名师任教,吸引了不少外地学生来此就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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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氏祠堂

“解放以后,每个自然村都要办学校,利用这个祠堂又在外面做了两间教室,附近几个村庄的学生都来这里上学,学生最多的时候有一百五六十人。破四旧的时候,为了保护祠堂,村民在‘叶氏宗祠’几个字上蒙上纸,换成‘歙县郑源初级小学’几个字。郑源小学这个牌子还是前年修祠堂的时候弄掉的。这一片原来是学校的操场,地砖都是以前的。”曹美华带着记者走进祠堂。

原先破败的外墙如今已粉饰一新,祠堂依坡而建,目前保存完好的最后一进是建在台基上的寝堂,分上下两层,一楼的地砖虽已破损,覆盖着青苔,但仍能看出原来的模样。沿着狭窄的木制楼梯上到二楼,立柱上用毛笔写的繁体字依稀可辨:“我绝对遵守我们自己的借书规程”、“我看不懂的地方请问同学和老师,知道的学问也很愿意告诉别人”。曹美华说,这儿解放后也是教室,后来学校不办了,有村民用来拴牛、堆放杂物,她意识到这样的老物件需要保护,遂打报告给村里抓紧抢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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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村

竦塘村妇女主任朱华芳从18岁开始当代课老师,她是郑源小学的最后一位教师。“我是从琶村小学调到郑源的,从2000年9月至2003年7月,只有十几个学生,一进大门是两间教室,一间用来上课,一间堆放杂物,那年9月,郑源小学就正式不办了,主要是学生少,都转去梧竺源小学。”

学校开办后的半个多世纪,毕业于郑源小学的博士生、大学生、中专生、民营企业家不计其数。

就在采访的间隙,一位拄着拐仗的老人走进祠堂,他是曹美华的公公,现年85岁的叶宗山。老人向我们讲述起了他印象中的母校,“我在这里读了两年,当时中间是一个大天井,进门两边各一间教室,那边楼上楼下还有四间教室,大概有80多个学生,七八个老师。老师对我们很爱护,校长比较年轻,戴眼镜,是当地很出名的人,教我们地理、历史。还有施学模老师,书法相当好,我一生的爱好写字就是从他手上培养起来的。”虽然在郑源小学读到四年级便回家务农,但他至今仍对当年的老师念念不忘。老人写的一手好字,还曾到休宁县城写对联卖,在老人家中,他即兴在一张大红纸上一气呵成写下“福禄寿喜”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还饶有兴致地拉了一段二胡《谁不说俺家乡好》,拉着拉着径自唱了起来。在这个村,像这样文艺范的老人不在少数,文化积淀之深厚可见一斑。

徽州有个“教育村”①

1936年郑村照片1

徽州有个“教育村”①

1936年郑村照片2

一位倾心教育的儒雅校长

徽州之所以教育发达,除了与徽州崇儒重教的文化传统以及徽商较稳固的经济基础有关,另一大原因还在于古徽州出现了许多倾心教育的人士,他们淡泊名利,心甘情愿献身教育的精神一直影响至今。叶锡纯就是其中之一。

“我对外公的最初印象,来源于外婆的絮叨,他给人的是一个抛妻弃子,非常不负责任的男人形象。过年去郑村舅舅家拜年,看见祠堂里的一堵墙壁上挂有一块木牌,上面介绍了郑村叶氏的渊源和叶氏宗祠的修建、修缮和郑源小学的创办等情况,其中有两处提到外公叶锡纯。这让我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外公形象:年轻有为,风流倜傥,热心乡村公益事业,为繁荣家乡文化经济而呕心沥血。”这是叶锡纯的外孙、歙县作协副主席程瑞嘉在《我的外公叶锡纯》一文中回忆的片断。

叶锡纯生于1915年,1935年毕业于省立徽师三年制商科,身材修长,戴着一副近视眼镜,颇有儒雅风范。他育有7个子女,75岁的叶诚坚是他的四儿子。“父亲毕业后去江西南昌经商,开办‘天禄斋’茶叶商行,抗战爆发后他就回乡兴业。父亲回乡后,发现村里孩子多,没地方上学,他知道没有文化是不行的,1946年他便与人投资兴办郑源小学,他任校长,聘请了6位教师,金义生、施光模是外地的,长期吃住在我家,学生也都是免费读书。私人办学经费是个大问题,我们家孩子多,不得已,2个弟弟1个妹妹从小就送人,妹妹没多久就不在了,母亲每次提到这件事都很伤心。记得我们的压岁钱、母亲的首饰,凡是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拿来办学。”对于父亲的印象,叶诚坚用了“威严”这个词,“反正我们很怕他。但他公私分明,学校做围墙,就在我家旁边,他还特地在墙上刻了一块石碑‘宗祠墙’,意思是告诫后人这面墙是宗祠的不是我家的。”

解放后,迫于对当时的政治形势估计不足,叶锡纯匆忙辞去校长职务,任命叶宗周为校长,然后去了南昌,一去就是十八年。1967年回到家乡,在生产队劳动。1979年因病去世,享年65岁。除了一本备课笔记和一张老照片,他什么都没有给儿孙留下。

前些年,程瑞嘉无意中从爱好收藏的同学处发现了外公叶锡纯创办“歙县通德乡郑源保国民学校”,于中华民国三十三年八月敦聘教师叶光模先生的聘书原件和中华民国三十四年一月十八日奖励品行优良学生叶杏春的奖状原件,两件作品皆用小楷毛笔书写,落款:校长叶锡纯。

徽州有个“教育村”①

一批崇尚教育的光荣教师

竦塘人很多都是从郑源小学开始接受启蒙教育,村人对教育有着特殊的情结,老一辈人崇尚教育,以当教师为荣的风气,也深深感染着学业有成的后代们。

叶诚坚就是祖孙三代手执教鞭。“我父亲、我、我女儿都是老师,姐姐、姐夫也是当老师的……”粗略算了一下,光他们家就出了13个老师,从幼儿园到大学教授都有。叶诚坚1963年休中毕业,因家庭成份原因,一直到恢复高考以后才到西溪南中学教英语,现已退休在家。“爷爷、父亲、姑姑都是当老师的,这也影响着我,中学毕业时填志愿就写了徽州师范,通过学习,更加深了我对老师这个行业的认识。”叶诚坚的女儿叶秋华承父业,现在岩寺小学教数学。

70岁的叶克寒上世纪五十年代在郑源小学读过两三年,后跟着父亲到潜口东山读书。他的父亲就是郑源小学第二任校长叶宗周。他从西溪南中学退休,女儿现在西溪南中学任教,“我们家有十几个老师,我父母、叔叔婶婶、大娘、舅舅舅妈、大姨都是。”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妹妹叶裕民是79届岩寺中学毕业生,36岁任中国人民大学教授,虽身在外,仍关心家乡公益事业,曾出资修路安装自来水。

在叶宗云的家中,他翻出两张泛黄的老照片给记者看,“这是1936年的郑村,我父亲手上传下来的。”67岁的叶宗云一家出了15个老师,他是西溪南中学退休教师,六十年代在郑源小学读书,他的父亲叶光模当时就在学校任教,“建校之初,郑村出地基、出人力,梧竺源、横山一带每家出稻子,叶光出了3000银元。”

一个不起眼的小村落,为何能出这么多教师?叶宗云分析说,主要是与党和政府尊师重教,以及村中倡导读书的浓厚氛围分不开。解放后,党和政府高度重视农村教育事业,村民也非常注重年轻一代的教育培养,从而形成了一个良好的学习风气,村中涌现出了不少教师家庭。“郑村人喜欢培养孩子读书,是从祖上传下来的,随便哪一家都是这样,老师在学生家里搭伙,家家还要比伙食。他帮你教育子女,你就要好好尊重他。教育起的作用很大,在农村不识字苦,识了字随便怎么都能赚点钱。”叶宗云若有所思地说。

一种超前的教育文化理念

据史料记载,竦塘人黄崇德、黄崇敬兄弟是明代早中期徽州儒商的代表,其父黄文裳是徽州府的博士弟子,学问深厚。与当时备受推崇的“学而优则仕”的教育理念不同,黄文裳用陆象山“治学以治生为先”的主张,教育大儿子读书不是为了考举人、做官,先要学会养活自己。这与后来的教育家陶行知提出的“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教学做合一”的教育思想体系以及新时期的需求是相吻合的。陶行知的外婆家就在休宁万安,陶行知启蒙就在这里,而竦塘梧竺源又近万安,这些看似偶然的元素,若细细研究,肯定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

当初,郑源小学的创办得到了村民们的大力支持,青壮年主动上山砍毛竹、木材用于建校舍,有孩子没孩子的家庭都愿意捐资捐物,原因就是对教育的重视。

“学校后期生源越来越少,教育部门把学校撤并到梧竺源,第一年村里还有十几个小孩,上学不方便,有一个老教师就自己站出来当老师,不用上面出钱,他召集村民开会说‘我们平时少喝一杯酒,为了我们的小朋友,平时少吃一道菜,为了我们的下一代’,村民合力把教室修起来,他就这样坚持教了一两年,现在老人已经过世了。”曹美华说的这个故事足以证明该村对教育的重视程度。

如今,梧竺源小学已经撤并到竦塘小学,只剩一个幼教点,十几个孩子和1个老师。“村民很尊师重教,2004年学校重建,当时村民自愿出资,50、100、500、1000元的都有,几乎家家都出钱,都是希望孩子受教育。”幼教点的老师汪见荣说。

有人认为徽州兴盛赖教育。竦塘历史上十分发达,其根本原因是祖上重视教育、文化,他们除了敬业、吃苦以外,更重要的是有十分超前的教育文化理念。之后为什么没落,太平天国后受到重创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文化教育的丢失。

一个不难理解的文化现象

一个地方只有重视教育,才会兴旺发达。

今年73岁的黄政远是原徽州区教育局局长,对竦塘乃至徽州区的教育他都颇有研究,“郑村、横山、竺川的乡人大部分是清末、民国时期兴起,才俊没有外流,在外经商的有钱人回乡办学,传承文化。”他认为文化传承和经济基础是教育兴盛的两大关键。

他还列举了众多竦塘人才:西溪南中学第一任校长叶锡祺就是郑村人,其祖父是秀才;烈士汪观夫曾在葆村小学就读。竦塘改革开放以前有一家同时出了三个大学生,一个毕业于合工大,在天津当工程师,一个在哈尔滨大学当教授,一个在北京邮电大学当教授。竦塘人汪信言毕业于屯溪高中(屯溪一中前身),曾在徽州报上发表过小说,后在铜陵任教,被评为全国优秀教师,入选安徽教育名人录;还有庆下村的汪源镛是解放后的大学生。

放眼徽州区,有历史的学校比比皆是。清末废科举,兴新学,清代光绪年间(1905年),罗氏家族的罗会坦、罗运松、罗会土圭三人从日本留学回到呈坎,创办了徽州最早的一所可以由男女同班同学的新制小学“众川小学”,解放后改名呈坎小学。竦塘小学原名金竦小学,创办于三十年代末;西溪南小学的前身丰林小学也有100多年的历史;歙县人方于严曾在现西溪南镇坑上村创办伊坑小学,他是陶行知的学生、亲密战友,解放后长期在教育部担任初等教育司和民族教育司的副司长之职。

在这样一个大的背景之下,我们就不难理解竦塘缘何出人才。黄政远对此也有着自己的理解:“第一是传统的家教文化,竦塘人很讲究文化兴家、文化兴业,所以他们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读书;第二竦塘有些村落比如郑村、横山、竺川解放前后出了许多人才,那时候这几个地方经商范围比较广,收入比较高,有一定的物质基础;第三,竦塘人总认为孩子读书能够报国、盛族,这也是他们的目的,基于这些原因,竦塘出现这么多人才应该说是比较合理的。他们不仅自己有文化,还希望更多的人有文化,因此在培养孩子的同时,希望孩子能够成为人师,为各地培养各类人才,所以近年来竦塘特别是像郑村、金竺坞出的教师比较多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作者:小昭 本文由走进徽州教育文化微信公众号授权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