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病友相继去世,这个男子却活了下来,这8天他经历了什么
最早的那批危重症新冠肺炎患者死亡率是很高的,这个不是新闻,大家随便一查都能知道大概的数据。死亡率高可能跟当时医疗资源跟不上、病人极度焦虑恐惧、基础疾病多、年龄大、病情的确严重等有关,到今天为止,累计死亡的病例已将近2800人。
每一个死亡病例背后,都是一个破碎的家庭。如果你不曾亲临现场,没办法感同身受。
而每一个在危难中硬扛下来的,都让人敬畏。
48岁中年男子,确诊了新冠肺炎,住在普通病房。他们的医生打电话过来说,病人情况危重,呼吸急促,无创通气效果不好,氧合差,可能需要有创机械通气,请ICU的老师去会诊。
上级医生紧急去了会诊,评估病人状况后,同意收治ICU。
可能需要气管插管,上级回来后给了插管敢死队指令。
插管敢死队,是我们对他们的戏称。其实就是插管小组,工作上轨道之后科主任挑选了几名队员组成一个专门给病人做气管插管的小组,这样固定人员插管,便于管理,也更加高效、安全。气管插管是所有操作当中,最危险的,毫无疑问。因为插管时需要撬开病人嘴巴,暴露呼吸道,病毒很可能就从患者呼吸道喷涌而出,险峻情况不言而喻。
所以我们需要给敢死队队员们做最充足的保护,带上头罩,最大程度避免正面接触病毒气溶胶。
插管小组成员已经做好准备,待命。
等到病人下来ICU后,过了床,情况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上级医生拦住了插管队员,示意先等一等。心电监护显示患者生命体征竟然比之前好了许多,血氧饱和度竟然升至了100%,呼吸也没有很急促了。 赶紧查了份动脉血气,氧合的确把早上好多了。
能不能先不插管,病人摘下面罩,望着我们,近乎哀求地说了一句。说完话后,他赶紧自己扣上了面罩,继续无创呼吸机通气。
他恐惧插管。这点非常可以理解。正常人都会恐惧插管。尤其是当你看到左右的病人口里或者鼻子里插入一条管道,呼吸机日夜不停地打气,病人则像死了一样瘫着一动不动(镇痛镇静了)。光听起来就让人不寒而栗。
何况他现在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ICU里面病号几十人,几十个医护人员在手脚不停地奔波,各种机器滴滴答答响个不停,这对于患者来说,的确就是个战场。那些充分镇静镇痛的病人当然感觉不到恐惧,但这些清醒的病人呢?
他会看到每个人医护人员都穿着厚厚的防护服,戴着面罩、护目镜,根本没办法辨认谁是谁,他很有可能会觉得没有安全感。
插管上呼吸机有风险,因为我们还要使用镇静镇痛药,部分患者甚至还要使用肌肉松弛剂,这些对患者都是双刃剑,有利有弊。再说,很多患者上呼吸机、镇静药后血压就会垮了下来,如果痰液引流不畅,继发的细菌、真菌感染马上接踵而至,还会有可能有气胸等并发症,祸不单行。
当然,如果病人的确需要,该插还是插。不要畏手畏脚。要知道缺氧如果迟迟得不到缓解,病人极有可能发生其他器官衰竭,甚至猝死。而且现在的指南提示,尽早插,别拖。大概这个意思。
但具体到某一个病人,就需要谨慎分析结合临床实际了。
先看看吧,上级医生发话了。密切观察患者情况,如果能维持目前这个样子(呼吸没那么急促、氧合还能接受),甚至越来越好,那就当然不插管。如果病人有些许恶化,那就果断出击!
这其实是个更艰难的任务了,他需要我们每时每刻都盯住他的状况,警惕每一个微小的变化。每个人的神经都绷紧似的,容不得马虎。
我跟病人说,那就先观察。同时不忘安慰他,不用有任何的心理负担,ICU是最安全的地方,不管发生什么样的状况,我们都会第一时间处理,肯定能保护你的周全。你就当换个环境休息休息吧。说完后,我还故意笑了几声,让他看到我的轻松和愉快。虽然我内心其实也是隐隐不安。
这些话,换了平时我是不敢跟家属说的,容易起纠纷。但此时此刻,跟病人说完全没问题。每一次进舱前,科主任都会叮嘱我们大家,一定一定记得多给清醒病人安慰。危难关头,没有家属,没有熟人,环境也是陌生的,甚至会有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的错觉,医生的语言安慰就显得尤为重要。
病人死了,一部分原因是被吓死的。这句话虽然极端,但有其中道理。
尤其是当你看到前后左右病人垂危,医生护士急忙过来抢救了几十分钟后大家各自散开,然后有人过来收拾东西,后来太平间的人推着车子过来了......如果不是有极强的心理素质,这一幕幕会让普通患者留下阴影。
其实情况没有那么糟糕!其实死亡率已经很低了,大概是2%左右,而SARS的死亡率将近10%。但因为ICU内都是最危重的患者,所以经常会有病人死亡。久而久之,你就会觉得恐惧。
还好,幸运这次站在了我们这边。
第二天我上班,我急忙问当班医生,昨天转来的那个病人插管了吗。他笑着说,没呢,还行。
我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下来了,这将会是影响一天心情的关键。
进舱之后,他正在喝营养粉。我打趣跟他说,胃口不错啊。他挤出一点笑容,说为了活命,得吃点。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但我却被震撼到了。在疾病面前,我们有时候是那么脆弱不堪。但有时候却又是那么坚韧不拔。
我仔细阅读了这十多个小时以来他的所有数据,包括血压、心率、呼吸、氧饱和度、液体出入量、氧分压、二氧化碳分压、酸碱度等等。情况没有转差,反而比昨天还稍微好了一点。按照上级医生的意思,今天可以继续无创通气。
我给他竖起了大拇指,说情况很好,不错。
ICU很嘈杂,又隔着面屏、口罩等,说话未必听得见,所以肢体语言异常关键。对于清醒的患者,我们每天都要给他竖大拇指。这不仅是鼓励患者,也是鼓励我们自己,振奋军心。大难当前,他需要我们共同努力,才可能渡过难关。
接下来的几天,他周围的患者又换了几个。我甚至担心这会影响他的治疗。但每次我入舱后跟他闲聊,并且阅读他的所有数据后,我就知道我的担心可能是多余的了。
他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了。
起初氧浓度我们给了80%,后来是70%,65%,60%,50%,今天是40%。这些逐渐递减的数据,就像一窜快乐的音符一样,愉悦地浮动在我们眼前。他自己也明显感动呼吸轻松了不少。查房时也更加愿意、更加有力气说多几个字,几句话。
直至第8天,他过渡到了经鼻氧疗。
再次复查了床边胸片,提示双肺炎较前有所吸收。
这一切都在提示,胜利已经扣响了我们的大门。
终于,他成功转出了ICU。
转出那天,我刚好没值班,是我们组长送走了他,我没有跟他留下合影,有些遗憾。但仔细一想,也无所谓,我是他生命中匆匆过客,他也是我职业生涯中不起眼的一个病人,但我们都知道,在那个战争年代,我们共同努力了8天,他活了下来。
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