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相障碍患者治疗后,回想以前总觉得模糊,难道记忆被删除了吗

文 / 成瘾与心理何日辉
2019-12-24 00:12

这篇文章再一次分享我们治疗过的患者小虹的治疗经历。经常阅读我们公众号推文的读者对小虹可能并不陌生,我们曾两次详细写过这个案例,也在多篇文章中提及她的例子。

上一次为大家分享她的案例时,小虹刚考上大学,在校内表现很好,内心积极,自信心也增长了很多。要知道,当初她在病情严重的时候,曾说过要在高考结束后就自杀。

现在又过去了2个月,小虹在这期间的情绪却有所波动,并再一次接受了强化治疗,发现相关创伤并得到处理。

在这次深入交流中,她还详细地说了创伤修复后她独特的真实感受,这也让我们对深度催眠下的病理性记忆修复技术(TPMIH)有了新的感悟,故再次为大家分享。

01、病情回顾

小虹的病情极其复杂,症状多且罕见,除了焦虑、敏感、压抑、社交恐惧、失眠等,还有味觉失调、明显的强迫行为、病理性学习成瘾,这些奇特、复杂的症状让治疗过程充满了曲折。

她曾经3次尝试自杀,内心非常阴郁,跟家人关系极度恶劣。她心慌、头疼,吃什么药都不管用,“经常疼得用头撞墙”。她还有幻听症状,总说能听到家人小声议论她,但父母确认并没有。

因为以上的种种症状,小虹曾被不少权威的精神科医生诊断为重度抑郁症、双相情感障碍、强迫症,甚至还考虑是精神分裂症。

在了解小虹的症状后,我们便开始治疗,在深度催眠下发现了很多她遭受过的叠加性创伤,这大多与她母亲及学校的经历有关。

小虹的母亲在生活中给她造成了很大的创伤。小虹的母亲是小学校长,性格强势、急躁,很少认真倾听过小虹的意见,多是反驳和指责。

有一次,小虹终于考了全级第一名,她兴高采烈地跑到母亲的办公室,希望得到夸奖。但换来的却是母亲冷淡的反应,“还可以,继续保持”。这让她非常失落。

更让小虹灰心的是,那次跟她同级的表弟考了第三名,明明比自己差,母亲回家却大肆夸奖他,还带着表弟外出吃饭庆祝。

母亲的差别对待给小虹造成了很大的打击。从那时开始,她就认为父母并不喜欢自己,跟父母疏远,并且自我否定。

图片来源于网络

在处理小虹的一些强迫性行为时,在深度催眠下,治疗师Lucy发现,原来这源于小虹自幼的相关创伤。

在小虹4、5岁时,妈妈经常大声地吼叫她起床,就算是周末,妈妈一大早起来做家务发出“咚咚咚”声响,常把小虹惊醒。

小虹的母亲对孩子的独立能力还特别放心不下,经常深夜溜到孩子房间检查睡眠情况。漆黑里,睡得迷迷糊糊的小虹总看到一个黑影在床尾监视她,感到十分恐惧,但年幼的小虹又不知如何表达。

再加上父母经常在家看“法治在线”,也让小虹跟着看,里面的血腥情节把她吓得不轻,经常在梦中出现,导致她经常噩梦连连,所以她要在枕头下备刀,以防不测。

还有她上厕所要不断摁马桶冲水按钮的强迫性症状,在深度催眠下发现,这主要源于她小时候出门前,妈妈总一遍遍地叮嘱她要关紧水龙头。患病后,便泛化为摁冲水马桶的强迫行为。

另外,小虹的家庭氛围严肃、拘谨,她从小就没感受到一个家庭该有的轻松、温馨和融洽。

极度严苛、压抑的学校氛围令小虹病情爆发。小学毕业后,妈妈把小虹送到一所军事管理化中学,这所学校教育严厉,老师们恨不得学生的全部时间都用来学习,争分夺秒的,压力特别大。小虹不堪重负,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学校规定,每顿饭的时间只有15分钟。但实际上,即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步前进,除去排队打饭的时间,往往真正吃饭的时间不足几分钟了。小虹说,“我每天面临着抢不到饭、被噎死、被饿死的风险,都在焦虑中度过”。

学校为了调动学生学习的时间和精力,还不提倡同学之间有正常的友谊来往,鼓励他们互相竞争,把每一个同学都视为高考的对手。小虹当时心想,既然高考是人生的目的,那么高考完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而病情的真正爆发则是在一次晨练跑步中。小虹学校的晨跑,都是1000多个学生排着队跑的,人与人之间基本都是贴着的。有一次,小虹不小心摔倒了,但没有老师、同学把她扶起来,因为太挤了,很多同学都踩着她跑过去。

事后,老师非但不关心,反而严厉责备她,并不允许她哭。小虹彻底崩溃了,她失眠,不爱说话,精神状态特别差,学习一落千丈,头痛、焦虑并且出现幻听,只能休学在家了。

家人责备她,她也认为自己是失败者,而学校的老师说过的话“无法跟上学习的步伐而被淘汰的都是失败者”也在耳边回响,她的情绪频繁崩溃。

02、治疗后的波动

在治疗时,我们花了很长的时间去寻找小虹背后的大量叠加性创伤事件,理清症状背后的关系和根源,并给予修复。

尤其是小虹的多个强迫行为,在通过我们的巩固治疗后已经消失了。在上一次分析小虹的案例时,我着重分析了在治疗小虹强迫症时的收获与启发。

治疗结束后,小虹状态不错,参加了高考,顺利考上了大学。但上大学2个月后,小虹却出现了情绪波动。

小虹当时觉得上学生活很累,学习压力大,再加上她不太喜欢所学专业,内心迷茫;她觉得与校内的同学人际关系处理地也不太好,感觉难以与同学交流,内心压抑,觉得自己又陷入抑郁状态,甚至有几天茶饭不思,一度有自杀念头。

不过她觉察能力很强,察觉自己情绪不对劲之后马上告知父母,妈妈通过微信联系上我。我认为这不是简单通过微信、电话沟通就可以解决的,这需要再次进行强化心理干预。

小虹再次前来做治疗,心理治疗师Lucy与她一起寻找问题的过程很艰辛,最终发现了一个重大的问题:小虹一想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时,总是会不断地自我否定,内心矛盾。在深度催眠下,发展这背后的创伤有4个,我们举其中1个例子。

小虹上小学时,母亲有一天与她一起外出。在母亲的鼓励下,她第一次独自走进小卖部买东西。她买了零食后,又看到了心仪的玩具,又看看手上剩下的零花钱很充足,便把玩具也一并买下了。

过后,她蹦蹦跳跳地跑到店外找母亲,母亲看到她手上的玩具后,说:“难怪我刚刚看你在小卖部里的时候手一直往上指,原来是买了货架上的玩具。”

小虹听了,觉得自己去买东西的过程全都被母亲监视了,她感到心慌、心悸,认为自己做得不对,后来因为有其它的创伤事件,逐渐形成了“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是不对的”的错误认知,导致她总是从事喜欢的事情时总是犹犹豫豫,心里纠结,甚至根本不敢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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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的母亲当时并非监视,也没有批评她买玩具,而是担心她一个人不会买东西、乱花钱,才一直在店外看着。她说的这句话也毫无指责的意思,只是随口把自己看到的说出来而已。

那为什么小虹会这么敏感,把母亲无心说出的话当做指责,还觉得受到监视呢?现在的孩子真的脆弱到说也不能说了?

说到底,这还是与不当的家庭教育有关。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母亲没有与小虹形成亲密的亲子关系和沟通方式,经常打击、贬低,时间长了,孩子自然就容易从负面角度去理解家长的言行举止。如果亲子关系足够亲密,别说是父母无心的话了,就算真的是严肃的批评,也不容易对孩子造成创伤。

这也是对广大家长的一记警示,日常亲密亲子关系的维护是多么重要。

总之,Lucy对这4个心理创伤一一修复后,又为她建立了积极的认知,引导她真正地明白,只要不伤害别人和自己,且条件允许的话,完全可以大胆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但对于一些不喜欢但又必须做的事情,也要勇于面对,这也是生活和成长的一部分。

这次治疗后,小虹情况好了很多。随后,我们发现小虹很难与同学交流是因为她因为患病而与社会隔离了5年多的时间,很少了解这期间社会的变化,比如不太会叫外卖,让同学有些错愕,而她年龄也比同学大一些,她感觉同学在很多方面有些幼稚,自然难以真正交心成为闺蜜。

在学校交不到真心朋友,小虹便希望妈妈能成为她的“闺蜜”。但是她妈妈性格强势惯了,做事目的性强,不懂得小虹内心的感受,难以充当小虹内心期望的“闺蜜”角色。

我们便与小虹的母亲做了深入的家庭治疗,让她知道小虹对母亲的期望,让小虹母亲积极地提升,争取能与小虹成为“亦师亦友”的关系。

另外,小虹对于她所学的专业前景也感到很迷茫,十分焦虑,因为她独特的经历,内心希望能够从事心理方面的工作。其实,这涉及到人生规划了,因为我本身也从事精神心理工作,我便结合个人经验,以及对精神心理的独特理解,为小虹提供了一些具体化建议,告诉她该往哪些方向努力,才能成为水平较高的专业人士。

在与我沟通后,小虹内心踏实许多,重新回校上学了。目前小虹正准备迎接期末考试,我相信她肯定能调整好状态,在期末考试取得好成绩。

03、新的启发

这次与大家重新分享小虹的案例,是因为在后续治疗中我们有一些新的发现与启发。

小虹这次强化治疗离上次治疗结束已经超过一年半了,康复一直很顺利,还渡过了高考大关,为什么却突然出现波动呢?

我们认为这是因为小虹在第一次治疗期间这个问题并没有浮现出来,当时其他的问题和症状比这明显得多。而且,人生每个阶段面临的困难是不一样的,小虹高中时及大学时经历的事情不一样,所浮现的创伤也不一样。

因此当患者治疗后出现新问题时,是可能需要强化治疗的。我一直都很感谢微信,有了这个社交工具,我们能更好追踪患者的病情,成为患者社会支持体系的一部分,帮助患者更好地回归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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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细节。小虹跟我反馈,她在做完治疗以后,回忆起从前,就像是做了一场梦,“对于小学、中学经历过的事情,我的记忆变模糊了,虽然仔细想是能想起来的,但总感觉恍惚,就像我做了一个梦,一下子上了大学一样,到现在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难道经过治疗后,小虹的记忆被消除了?

患者如果想不起痛苦的记忆,确实能起到缓解病情的效果。就像临床上使用的无抽搐电休克治疗(MECT),从认知神经心理学上去理解的话,其发挥疗效的原因可能包括了对患者的记忆提取过程产生影响,患者感到痛苦的记忆消失了,情绪症状大有好转。但患者记忆提取过程的能力恢复后,重新恢复了创伤记忆,病情容易再次波动。

但在此需要澄清的是,我们晴日心身医疗的深度催眠下病理性记忆修复技术(TPMIH)并不是像MECT那样抑制记忆的提取过程,更不是对原有的事实记忆进行删除。

有的患者对我们的治疗技术不太了解,并不愿意配合治疗,“把我的记忆删除了,我便不再是完整的自己。”

我很明白患者的心情,就算是令自己痛苦、悲伤的记忆,那也是人生历程的一部分,有的人甚至把这些经历当做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信念。

不同的经历造就了每个人不一样的一生,我们确实需要经历一些挫折、困难才能得到心理上的成长。因此,就算科技足够发达,能精准化地删除记忆,我认为这也是不人道的、不可取的。

而且,若将患者某些痛苦的记忆删除了,那么患者下次在遇到相似的事情时,缺乏以往的经验,很可能重蹈覆辙,再次遭受到挫折,形成重大创伤。删除记忆的思路实际上也是治标不治本的。

而深度催眠下病理性记忆修复技术(TPMIH)只是将记忆中病理性的那部分——导致疾病的强烈的负性情绪、扭曲的认知等部分进行处理,令患者用正确的、积极的心态去面对当时发生的事情,并通过这些经历建立更积极更理性的认知。

这就好比,亲人去世时我们会悲伤至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回忆亲人时内心变得平静,甚至感到会以积极的心态去缅怀,感到亲情的温暖。

又或者,像我们年轻时失恋曾痛苦不已,但现在回头去想,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心里也掀不起多少波澜。但我们知道,那些事情确实是我们经历过的。

我今年46岁了,有时候我翻看中学时的照片,也会心头一惊:那个瘦瘦小小、一股穷酸样,曾被称为“非洲难民”的少年,真的是我自己吗?我也会感到恍惚。但仔细想想,那确实就是我,接着还想起了一连串曾被同学欺负的事,但心里一点负性情绪都没有,反而觉得平静甚至好笑。

所以人们常说,时间是最好的疗愈,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的治疗只是大大缩短了疗愈的过程,令患者更快走出悲伤、痛苦,并有了新的感悟和提升,从而能够有更多时间和机会去体验新的人生,感受亲情、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拼搏奋斗,不枉此生。

小虹的“恍惚感”可能还有一个因素:她创伤实在太多了,光是病理性记忆修复就进行了24次,是我们治疗过的患者中难度最高的之一。我们在短时间内对她的大量记忆进行修复,她整个人的改变非常大,那么由此产生“不真实”的感觉,也属自然。

小虹本人也意识到了。她说: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多少快乐的记忆,几乎都是创伤和痛苦,现在创伤和痛苦几乎都没了,适应新的人生,这需要一个过程。

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够正确、客观去理解我们的治疗技术,我们也会继续深入分享我们的感悟和发现,不断分享最新的技术迭代和临床启发!

最后,希望小虹通过我们的治疗后,并在家人的陪伴下,我们远远的支持下,未来的人生能够更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