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荣耀是生出来的,女人的地位是生出来的,女人的幸福是生出来的

文 / 南一号
2017-07-04 17:31


    每一个人,都有血脉的渊源


  • 我们都想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答案不仅仅是妈妈的子宫,还有更遥远更深奥的基因传承。

我总是想要揭开我们这个神秘家族的历史,但是却从未主动实施过。

单杨庄是个大村子,所以姓氏也杂。单、杨和赵,算是大姓。其他还有万、谢、周等。

在农村,尤其是岁月久远的农村,同姓之间,一般都属同宗同祖,所以,也会形成以姓氏为根基的团体。女人的荣耀是生出来的,女人的地位是生出来的,女人的幸福是生出来的

我姓赵,所以有时和人开玩笑,我说我们赵家古时也出过皇帝,若是果然帝业永昌,保不准,我就是格格呢。

我知道这可能性是有的,但不大。

因为往上追溯,我父亲,我爷爷,爷爷的父亲,都姓赵。但爷爷的父亲的生父,却是姓陈的。

相传,陈姓最早出自妫(guī)姓,是舜帝的直系后代,最早可以追溯至三皇五帝时的黄帝。周武王建立周朝以后,封舜的后人胡公满在陈建国。至陈闵公时,楚灭陈,亡国子孙便以国名为姓,于是为陈。

如此说来,若陈便是我的根本祖姓,那比赵姓更辉煌了。

但历史只属于过去,不论是否可考,都似乎与我关系不大。即使从黄帝开始,一直延续到我的老老爷的父亲,都是血统纯正的陈姓,但母系方多少代的稀释,已经让我们无从考证血统了。

但我,一定从远古的某一处,或是草原,或是高山,或是临溪,或是面海,从最原始的状态,甚至是海洋单细胞生物,从一片蔚蓝中爬上岸来,逐步演变,最后,天地之间,便有了我。

(插播一段笑话:读研时,有一天,何君忽然感叹:“你说人在海里活得好好的,干嘛非得爬到陆地上来呢?”这问题提的实在太久远,我马上回答:“一定是为了穿衣服呗!”她笑了:“这么说,先爬上来的一定是女人!”)

无论是否高大上,可以虚张声势说一句:

我从远古来。女人的荣耀是生出来的,女人的地位是生出来的,女人的幸福是生出来的

然而我的远古,在我的认知范围内,最早,也只能推到我之上,四代人。

我恨自己的拖延症。

我本该在我的老奶奶(父亲的奶奶)活着的时候,多探知些故事的。可是那时候太年轻甚至太小,总是对衰老心存敬畏,更确切地说是恐惧,所以,让我失去那些古老故事能够得以重见天日的机会。

我所知道的,只是在大人们说话时,隐约听到一些,所以总归模糊。

父亲的爷爷,也即爷爷的父亲,本来出生在陈集的徐庄,离单杨庄有十几里路的样子。

父亲的爷爷,我们叫老老爷。老老爷的母亲,是单杨庄赵家的闺女,嫁到了徐庄陈姓人家。生完孩子,快满月时,娘家要“接满月”,也就是把母子俩接回娘家过一段时间。

当时正是隆冬天气,很冷。那时的农村,也没有太高档的保暖措施。所以在接完满月,回程的路上,被风吹着了,母亲回去就病死了。

这个新生儿,没了母亲,加上家庭又很穷困,便不好养活。娘家这边,整好有同族的平辈,家里没有孩子,便把孩子抱过来养着。

孩子便跟着改陈姓赵了。

这个孩子的后代,我爷爷,我父亲和我,以及重多的子侄,本来该姓陈的,也都从此姓赵了。

生命就是一种偶然。如果老老爷的母亲没有受风而死,世界上还会不会有我?大抵是不会有的。老老爷极有可能娶了其他人家的女子,生儿育女,演绎出不一样的故事。

所有这一切,都无从知晓,也无法更改了。

一个人的生死,看似事小,却从此让历史改写,让许多人生从此不同,真是玄妙至极。

天地间即注定有我,也就无可奈何。

这个孩子在这户人家,是独苗,而且同族不同族的人,都知道他不是亲生的,所以,生存起来,也有些艰难。

虽然也姓赵,这姓却像是偷来一样,难以受到认可。直到现在,村里人还都知道我们祖上,本是外姓人呢。

这个孩子一直很受气,这气也更多是来自本家人。

但孩子还是很有出息,学得有文化,娶得美娇娘。

这时就不能再说“那孩子”了,因为那孩子是我老老爷。

老老爷娶了我的老奶奶,娘家在村北的王楼。我不知道老奶奶叫什么,只在她的身份证上看到“赵王氏”三个字,也不过能推测出娘家姓王。过去的女人,就是如此卑微。

我的老奶奶,年轻时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却也有着苦身世。

据说六岁丧母,八岁丧父,连小脚,也是自己忍着钻心的疼,裹出来的。

小时候,我总爱看老奶奶洗脚,那双畸形的脚,总是让我兴趣盎然。小,那是真小,骨头应该是断了的,前面脚趾蜷在一起,大脚趾被压在最底下,向前伸成一个尖。穿起鞋来,小小巧巧,也真是无端地可爱。

老奶奶总是会用很长的时间,修剪她的脚,然后用好长好长的白布一层层裹起来,包得结结实实,比粽子更甚。然后,艰难地穿进特制的鞋里。

这种鞋,前面的尖向上翘起,应该是自己做的。不知道现在的人,还有没有小脚的。

按理说是应该有的,因为老奶奶要是活到现在,也就是百岁多些。而百岁老人,不是多得是吗?

而且必须申明一下,裹脚布,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臭。至少我的老奶奶的裹脚布,洁白如绫,一点也不臭。

老奶奶是个极爱干净的人,这个连裹脚布都保持洁白的人,什么都收拾得一尘不染。虽然去世前八十多岁了,但还是很白的皮肤,穿戴干净,一看就知道是个讲究的美人。

老老爷娶了老奶奶,很快生了我爷爷和我姑奶奶,贤妻娇儿,按说是该从此过上和和美美的小日子了。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日本鬼子侵略中国那会,有一天被人诬告,被小日本给抓了。

当时日本人也并不是很猖獗地杀平头百姓,他们要抓要杀的是“大马子”。

“大马子”,是指土匪之类的恶霸类人物。我们那里就有一个这样恃强凌弱的大马子,但是因为有人从中作梗,甚至还可能是本村本族的人,老老爷竟然被误抓了。

不过日本人最终发现抓错了,就把老老爷给放了。

如果老老爷抄小道回家,也就没事了。

可是我的这个老老爷,自认光明磊落,非要走大路。

结果那个“大马子”不愿意了,说我和他是一样的人,你们放他就要放我,不然我不服。

因为他就坚持他和我的老老爷是一样的人,最后日本人又沿大路追上了我那走到半路的老老爷,把他杀了。

据说收尸时,白褂子都染成了血褂子。女人的荣耀是生出来的,女人的地位是生出来的,女人的幸福是生出来的

我想我的老奶奶,把她的洁癖遗传给了家中的女性;而我的老老爷,则把他的正直遗传给了家中的男儿。

老老爷并无照片或画像留存,我不知道父辈的英武是否来源于他;

但我的姑奶奶,也就是他的爱女,我爷爷的妹妹,的确和老奶奶有几分像,很白的皮肤,现在八十多岁,依旧能啃得动猪蹄。

在我诸多姐妹的脸上,依稀能看出美人的影子,尤其是排行第六的贝贝,十六岁就被相中,得以嫁入豪门。但是却已经很难发现老奶奶的旷世之美了。

我若说我的老奶奶是一代美人,估计听者会仔细端详我的相貌,然后在心里疑惑基因突变的可怕后果。

我可怜的老奶奶,带着一双儿女,从此过上了水深火热的日子。

旧时代,女人,尤其是贫穷人家的女人,生得太美,不是福气,而是祸害。老奶奶被人抢走过多次,又被本家人成群结队给抢回来。有一次被抢走时,爷爷已长到十多岁,在地里干活呢。忙跑回家告诉邻里,把正在拜堂的老奶奶救回来。

孤儿寡母,又不是正宗赵姓人,生活就更是艰难了。受尽了别人白眼,就这样一天天把儿子拉扯大了。

这个儿子,便是我老实巴交的爷爷。

我爷爷十五岁上,娶了十八岁的我奶奶。

奶奶姓吴,曾经唱过戏。乡间的戏子,不比城里那样大红大紫,也就少了城时戏子的那些污浊龌龊。能够上台唱戏者,多出身较苦,我奶奶,就是这样一个唱戏的苦命女子。

老奶奶好像说起过爷爷娶亲的情景。说是奶奶穿了一套绿衣服,意思是要“捋你爷爷的眼珠子”。这一句话只是一段很长的叙述中的一个中间点,但我独记住了这一句,却至今没有想明白。

但依后来我对老奶奶和奶奶之间几十年不爽的婆媳关系来猜测,应该是表示奶奶比较厉害,要从进门那天起,从此成为管家奶奶,彻底驾驭住爷爷的意思。

从我的视角来看,奶奶做到了。这个有主见有道理又文采极好的女人,一进赵家,就主宰了整个家族的命运。她桀骜不驯的个性,撑起了整个赵家的兴盛。

先是奶奶的伶牙利齿,以及天不怕地不怕的泼辣,让原来欺负老奶奶一家的乡邻,再不敢在她面前讲一个“理”字。

几十年后,我目睹奶奶与妈妈闹,与父亲和叔叔们闹。她在久未回家的我们面前,痛哭流涕,陈述叔叔们诸多恶行时,我惊诧地发现她从头至尾唱歌一般的语言,竟然句句押韵。在不明真相的外人听来,会觉得奶奶贤良至极,而儿女们的良心却叫狗给吃了。

由此,我认定,像我和哥哥在文字方面的天赋,以及辩论的才能,一定缘自于我们满腹才情的奶奶。

无论她的道理在我们看来是多么的不讲理,我们都不能否认她的基因,在我们的身上得到了无可辩驳的传承。

今天我能在这里心情复杂地来追溯我的来源,看官都要和我一样感谢我的奶奶,让我对语言,对文字,有着如此天然的热爱,甚过吸毒者之于海洛因。

然后便是,奶奶在吃糠咽菜的生活中,生下了六个儿子,一个女儿。

我最后一个叔叔出生时,奶奶已四十七岁。那时我妈妈已经成为家里的大儿媳,并生下哥哥姐姐。凑巧的是,五叔与哥哥同岁,六叔恰与姐姐同年。所以奶奶生下这两个儿子时颇为不好意思,已经做了婆婆抱了孙子的人,竟然还要接连生下两个比同年的孙子还小的儿子。

但羞愧只是一种暂时性的东西。

六个儿子给她带来的荣耀却是近乎恒久的。

从此她所操持的赵家,再也不会受任何人欺负。六个相貌堂堂、虎虎生威的儿子,足以让那些意图丢奸耍滑的族内族外人忘而却步。

这种荣耀伴随她终生。

尽管她历数儿女的不孝,却也因此成为一个英雄的母亲,在家里处于屹立不倒的位置,庄严地接受儿孙们的尊崇,哪怕只是表面上的,也能让这个老太太骄傲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