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让我很害怕,因为没有爱!
凌晨三点,我正趴在电脑前研究着那些没有情节只有骨与肉的片子。
美小护赵大胆说:“我生病了,总觉得心情不顺畅,会是什么病?”。
很明显,给赵大胆的诊断只能有两个:贫困和被熟人或朋友虐待综合症!
听见我的话后,赵大胆很明显不服气:
“我怎么贫困了?”
“拿着五十块钱的夜班费,吃着一块钱的绿豆雪糕还不贫困吗?”
“我怎么被虐待了?”
”这个还用回答吗?几天前,你不是还在抱怨吗?“
几天前,有一位带着发热着的孩子前来看病,因为带的钱不够,而焦急不堪。
这位年轻的妈妈向赵大胆借了70块钱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种小事算什么?这个世界让我很害怕,因为没有爱!”
赵大胆有些偏激了,这个世界怎么可能会没有爱呢?
只不过是因为在急诊赵大胆和我接触了大量的人间悲剧,只不过比普通人接触了更多的世世辛酸罢了。
医务人员也是人,也有着自己的感情,也有着自己感性的一面。
几天前,急诊抢救室里送来一位溺水身亡的中年女性。
患者被送进医院的时候,不仅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甚至因为长时间在水中侵泡而出现了严重的“浮肿”。
很快急诊抢救室门口便出现了乱哄哄的一群家属,赵大胆和我顿时如临大敌。
因为我们知道这种抢救根本没有任何希望,除非出现如同地球爆炸一样概率性的奇迹。
拥杂而吵闹的人群让我们很担心,担心家属会不会不理解,会不会出现救不活就要偿命的场面。
然而,是我和赵大胆担心了!
因为人群虽然嘈杂,但真正哭泣着且不肯放手的只是两个全身湿漉漉的女儿。
很明显,这两位女儿曾跳下水中营救自己的妈妈,并且连衣服也没有来得及更换便跟着120来到了医院。
“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体征,而且时间过久,几乎没有了成功抢救的可能性,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一边胸外按压着一边示意赵大胆将家属请出抢救室。
“我们会尽力的,家属请暂时离开。”赵大胆试图将包括两个女儿在内的家属请出抢救室。
两个女儿已经失去了理智,瘫座在地上一言不发着不愿离开。
在我的概念里通常将哭分为三种:有声无泪谓之嚎,有声有泪谓之哭,无声有泪谓之泣。
同其它家属的议论嚎叫不同,这两位无声流泪的女儿才让我真正感到了一丝难过和压力。
最终所有家属都被请出了抢救室,我和赵大胆全心全意的投入进了抢救工作中去。
“还有意义吗?”赵大胆一边调整着萨博机一边问着我。
这个问题让我很难回答,因为怀着矛盾心情的我并不知道什么样的答案才是正确的。
从现实中的工作经验来看,这样的病人已经能够用尸体来称呼了。
如果不抢救,也就是放弃了最后一丝的希望,也很难向家属交代。
如果积极抢救,只是一种宣布死亡前的仪式罢了,却又给死者带来了更大的创伤。
“也许有意义吧?”我带着一丝不自信伴随着呼吸机不断发出的警报声回答了赵大胆的问题。
但是,我知道,这种意义只是对活着的人而言罢了。
对家属有意义,会对他们产生心理暗示:“我尽心了,送医院了,花了钱了,医生说不行了。”
所以,我心安理得了!
对医生有意义,会有这样的自我慰藉:我努力,尽职了,病情太重只能无力回天了!
所以,我扪心无愧了!
但是,我们是否曾经想过:这是否又是对死者的不尊重和亵渎呢?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位女性选择跳河自杀呢?
患者是一名58岁的外地来此务工的女性,既往有糖尿病病史20年。
大约三个月前,患者出现反复腹痛伴间断黑便。
虽然人日益消瘦,但一向吃苦耐劳的患者并没有重视,更加没有来到医院。
直到两周前患者出现了呕血,才被丈夫带进医院。
命运总是无情的,它总是会给原本平淡无奇的生活带来一些让人难以接受的意外。
被检查出胃癌后,丈夫并没有告诉她,也没有听从医生的建议:住院治疗。
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除了她自己。
“或许她自己也已经意识到了,只不过不愿意说出来罢了!”赵大胆的话也正是我所想。
一家人瞒着她偷偷的商量对策,如同绝大多数中国家庭一样。
两位女儿表示要积极治疗,因为患者还不到六十岁。
但这个意见并没有得到响应,因为有一个重大的问题没有解决:钱!
对于一个在本地没有医保的打工家庭来说,胃癌不仅意味着大量的费用,甚至意味着可能会因病返贫。
虽然两个女儿积极要求治疗,但最终决定还要丈夫和儿子来定夺。
关起门后,儿子的岳母说:“不能治,结局一定是人财两空!”。
丈夫始终没有表态,只是默默的听着,接受着命运的安排。
几天后,患者被接到了女儿家。
事发当天,凌晨六点钟,天空刚褪去它黑色的衣服。
万物都在阳光中苏醒,而她却永远的睡下去了。
女儿起床后发现母亲不见后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因为她认为这只不过是母亲一生中最普通不过的一次早起散步罢了。
然后直到上午八点钟,患者依旧没有出现!
等到被发现之时,患者已经漂浮在了一公里之外的深水河之中了!
被送进抢救室一个小时之后,我便拒绝了两个女儿继续抢救的要求而宣布了临床死亡。
不仅是因为我不愿意继续消耗毫无意义的急诊资源,更加是因为我不忍看见患者在死后还要承受更多的人间痛苦。
或许她的本意便是跳河之后快速的结束这个世界带给她的肉体和心理创伤,而不是要在离开后还要被我和赵大胆“折磨”。
第二天前来开死亡证明是患者的妹妹,一个声泪俱下向我描述患者一生的家属。
她说:“我这辈子和他们家再也不会有来往了!”。
原来患者在被查出胃癌后,一家人始终在考虑要不要治疗。
也正是为了避免让患者起疑心,女儿才将患者接到了自己家中。
患者决定跳河当天穿着的正是妹妹刚为她购买的新衣服,妹妹说:“我知道姐姐的意思,她是不想让子女花钱为自己看病,也是临死也不愿花他们家一分钱!”。
我一边开着死亡证明,一边听着她的“控诉”。
除了沉默之外,我别无他言,因为我不知该不该说话,更不知道要如何说话。
在每一件人间悲伤的背后,或许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吧。
赵大胆说:“这个世界让我感到害怕,因为没有爱!”。
但是,她却不知道,在茫茫宇宙之中,从来都没有单纯的爱,更加不会有单纯的恨。即使有,也会因为岁月的侵蚀和人世的打磨而变得复杂起来。
“如果有钱的话,或许便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如果家属是真正的关心她,还会这样吗?”
“孩子们自己成家立业了,却这样逼死了自己的妈妈?”
“子女会不会在梦中喊着:妈妈,别走!”
理性的赵大胆和感性的苏小花直到现在,还在为这起发生在急诊抢救室里的千百起人世苍凉之一的故事而唏嘘不已。
而我,除了示意微笑的沉默之外,还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爱,是夹杂着人性薄凉的。
爱,是浸润着现实无奈的。
或许,我们从未曾懂的过爱,也从未曾获得过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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