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希恕一生研究《伤寒论》的总结
胡希恕,是我国近代著名中医经方临床家、教育家。被日本中医界赞誉为“中国有独特理论体系的、著名的《伤寒论》研究者、经方家”。
辨证施治概要
辨证施治,又称辨证论治,为中医以方药治病的传统方法,它是我们历代祖辈于长期的疾病斗争实践中,总结出来的一大奇绩。
所谓《伊尹汤液经》即集此总结的最早典籍。不过这也和《神农本草经》、《黄帝内经》一样,本是广大人民的劳动果实,却均一一记在帝王宰相们的功德账上。
《伊尹汤液经》见于《汉书·艺文志》,晋·皇甫谧于所著《针灸甲乙经》的序言中,谓“仲景论广汤液为数十卷,用之多验”。可见仲景著作基本是取材于《伊尹汤液经》。
谓论广者,因其个人的学识经验,或间有博采发挥之处,后人用之多验,《伊尹汤液经》又已失传,遂多以为张氏独出心裁的创作。因有方剂之祖、医中之圣等无稽过誉之推崇。
试问在科学还不发达的古代,只于变化多端的症状反映上,探求疾病发展规律,并于此规律的基础上,制订出多种多样具体的证治验方,若不是在长久的年代里,和众多的病体上,历千万次的反复观察、反复实践、反复总结,又如何可能完成这样百试百验的结论?
故无论是伊尹还是张仲景,都不会有这样奇迹的发明,而只能是广大劳动群众在不断与疾病斗争实践中,逐渐积累起来的丰硕成果。
它有很长的历史发展过程,而绝不是亦不可能是某一个时代,更不要说某一个人,便能把它创造出来的。
《伊尹汤液经》的出世,即标志了辨证论治方法的长成,但《伊尹汤液经》亦不会出于遥远的商代,更与伊尹拉不上关系。至於张仲景,亦不外是《伊尹汤液经》的杰出传人。
《伊尹汤液经》已不可得,赖有仲景书则久经实践考验的证治结论,幸而流传下来,对于辨证论治的研讨,有了惟一可靠的蓝本。
辨证施治既是来自于实践,肯定它是客观存在的自然规律。因为过去用之有验,现在用之也验,将来用之必然还验,这是无争的事实。不过时至今日,这种辨证施治的方式方法,仍然沉睡在仲景的著作中,还没有人如实的把它揭示出来。惟其如此,也就不可能更进一步探究其精神实质了,本篇是对此作个探讨的尝试。
一、论六经与八纲
《伤寒论》以六经分篇,后世注家因此有六经之辨只限于伤寒的说法。其实六经即来自于八纲,乃万病的总纲,为便于说明,以下先从八纲谈起。
八纲
是指表、里、阴、阳、寒、热、虚、实而言。其实表、里之中还应有半表半里,按数来论,本来是九纲,由于言表、里,即括有半表半里在内的意思。故习惯常简称之为八纲,今依次说明于下:
表、里和半表半里:
表指体表,即由皮肤、肌肉、筋骨等所组成的机体外在驱壳,则谓为表。若病邪集中反应于此体部时,即称之为表证;
里:指人体的极里即由食道、小肠、大肠等所组成的消化管道,则谓为里。若病邪集中反应于此体部,即称之为里证;
半表半里:指表之内、里之外,即胸腹两大腔间,为诸脏器所在之地,则谓为半表半里。若病邪集中反应于此体部时,即称之为半表半里证。
总之,表、里、半表半里三者,为固定的病位反应。即是说,不论什么病,就其病位的反应来说,或为表,或为里,或为半表半里,虽亦有时其中二者或三者同时出现,但绝不出三者之外。
这里必须指出:这里所说的病位,是指病邪反应的病位,不要误认为是病变所在的病位。
就是说,即使病变在里,但病邪集中反应于表位,即称之为表证,亦或称之为邪在表或病在表。反之,虽病变、病灶在表,但病邪集中反应于里位,即称之为里证,亦或称之为邪在里或病在里。余则同此,不再赘述。
阴和阳:阴即阴性,阳即阳性的意思。
人若患了病,未有不影响机体机能的改变,尤其首先是代谢机能的改变。而其改变,不是较正常为太过,便是较正常为不及。如其太过,则患病的机体亦并相应要有亢进的、发扬的、兴奋的等等这类太过的病征反应出来,即称之为阳证。
如其不及,则患病的机体亦必相应要有衰退的、消沉的、抑制的等等这类不及的病征反应出来,即称之为阴证。故疾病虽极复杂多变,但概言其为证,不为阴,便为阳。
寒和热:从症状的性状分类则有寒热之分,寒即寒性,热即热性的意思。
若患病的机体反应为寒性的证候者,即称之为寒证;反之,若患病的机体反应为热性的证候者,即称之为热证。基于以上阴阳的说明,则寒为不及,当阴之属,故寒者必阴;热为太过,当阳之属,故热者必阳。
不过这里要特别指出,寒热是一具有特性的阴阳。故若泛言阴,则不一定必寒;若泛言阳,则不一定必热。故病有不寒不热者,但绝无不阴不阳者。
虚和实:虚指人虚、正气虚,实指病实,邪气实。
病还未解而人的精力、正气已有所不支,机体的反应显示出一派虚衰的形象者,即称之为虚证。病势在进而人的精力、正气并不虚,机体的反应显示出一派充实的病症者,即称之为实证。
基于以上的说明,则虚实当亦和寒热一样,同是一种具有特性的阴阳。不过寒热有常,而虚实无常。寒热有常者,即如上述,寒者必阴,热者必阳,在任何情况下永无变异之谓。
但虚实则不然,当其与寒热变错互见时,则即反其阴阳,故谓为无常。即如虚而寒者,当然为阴,但虚而热者,反而为阳;实而热者,当然为阳,但实而寒者,反而为阴。
以是则所谓阳证,可有或热、或实、或亦热亦实、或不热不实、或热而虚者;则所谓阴证,可有或寒、或虚、或亦寒亦虚、或不寒不虚、或寒而实者。
阴、阳、虚、实、寒、热关系可由表(1)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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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经
是指太阳、阳明、少阳的三阳,和少阴、太阴、厥阴的三阴而言。《伤寒论》虽称之为病,其实即是证,而且是来自于八纲。兹先就其相互关系述之于下:
基于以上八纲的说明,则所谓表、里、半表半里三者,均属病位的反应。则所谓阴、阳、寒、热、虚、实六者,均属病情的反应。临床实践说明,病情必反映于病位。
而病位亦必因有病情的反映而反映,故无病情则亦无病位,无病位则亦无病情。以是则所谓表、里、半表半里等证,同时都必伴有或阴、或阳、或寒、或热、或虚、或实的为证反应。
同理,则所谓阴、阳、寒、热、虚、实等证,同时亦都必伴有或表、或里、或半表半里的为证反应。
由于寒、热、虚、实从属于阴阳(见表1),故无论表、里、或半表半里的病位上,均当有阴阳两类不同为证反应,这样三而二之为六,即病见之于证的六种基本类型,亦即所谓六经者是也。
其相互关系如表2所示:
由上表可看出,六经的实质即是表、里、半表半里、三阳、三阴的六类证型。可能古人未明其来源真相,或以为与经络有关,因冠之以经络名称,遂称之为六经。
然此确实是错了,反复分析仲景全书,贯穿着八纲辨证精神,对此当有所认识,但仍沿用六经为名,又未免美中不足。六经辨证实即八纲辨证,六经名称本来可废,不过本文是通过仲景书的阐明,为便于读者对照研究,因并存之。
如以上所述,病之见于证,必有病位,复有病情,故八纲只具抽象,而六经乃有定型,因此《伤寒论》于各篇均有概括的提纲,今照录原文,并略加注语如下。
第1条(《伤寒论》赵开美本序号,以下同):“太阳之为病,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
注解:太阳病,即表阳证,它是以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等一系列的证候为特征的,即是说,无论什么病,若见有以上一系列的证候者,即可确断为太阳病,便不会错误。
按:这里应当注意到,太阳病的提纲是以临床证候为据,不是以经络走向、分布为据,更与肺主之表无关系。
第180条:“阳明之为病,胃家实是也。”
注解:阳明病,即里阳证。胃家实,指病邪充实于胃肠之里,按之硬满而有抵抗和压痛的意思。胃家实为阳明病的特征,故凡病胃家实者,即可确断为阳明病。
按:阳明病也是以证候为提纲,不是以经络为提纲。更突出的是,提纲强调胃家实,而脏腑经络的阳明病要包括胃家虚、胃家寒等。
第263条:“少阳之为病,口苦、咽干、目眩也。”
注解:少阳病,即半表半里的阳证,它是以口苦、咽干、目眩等系列证候为特征的,凡病见此特征者,即可确断为少阳病。
按:口苦、咽干、目眩,可是肝胆病的部分症状,但做为半表半里阳证,它有广泛的概括意义,咽炎、肺炎、胃肠炎等急慢性病常出现此类证候。
第273条:“太阴之为病,腹满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时腹自痛,若下之,必胸下结硬。”
注解:太阴病,即里阴证。它是以腹满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时腹自痛等一系列的证候为特征的,凡病见此特征者,即可确断为太阴病。
此腹满为虚满,与阳明病的胃家实满有别,若误为实满而下之,则必致胸下结硬之变。
第281条:“少阴之为病,脉微细,但欲寐也。”
注解:少阴病,即表阴证。这是对照太阳病说的。意思是说,若太阳病而脉微细,并其人但欲寐者,即可确断为少阴病。
第326条:“厥阴之为病,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痛热,饥而不欲食,食则吐蛔,下之利不止。”
注解:厥阴病,即半表半里阴证。它是以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疼热、饥而不欲食、食则吐蛔等一系列证候为特征的。
凡病见此特征者,即可确断为厥阴病。半表半里证不可下,尤其是阴证更不可下,若不慎而误下之,则必致下利不止之祸。
以上注解,只就原文略明其大意,如参照分论各章仔细研读,自可明了。
表里相传和阴阳转变在疾病发展过程中,病常自表传入于里、或半表半里,或自半表半里传入于里,或自表传入于半表半里而再传入于里。凡此种种,均谓为表里相传。
病本是阳证,而后转变为阴证;或病本是阴证,而后转变为阳证,此即谓阴阳转变。
并病和合病
病当表里相传时,若前证未罢而后证即见,有似前证并于后证而发病,故谓为并病。如太阳、阳明并病,少阳、阳明并病等均属之。
若不因病传,于初发病时,二者或三者同时出现,有似合在一起而发病,故谓为合病。如太阳、阳明合病,三阳合病等均属之。
六经八纲辨证的顺序
关于六经八纲,已略述如前,兹再顺便谈一谈有关它们辨证的顺序问题。病之见于证,必有病位,复有病情。
故八纲虽为辨证的基础,但辨证宜从六经始,《伤寒论》以六经分篇就是这个道理。
六经既辨,则表里别而阴阳判,然后再进行寒热虚实的分析,以明确阴阳的实情(参考表1)。至此六经八纲则俱无隐情了。
二、治则简介
此所谓治则,即通过六经八纲辨证的施治准则,今分述如下。
太阳病:由于病在表,宜发汗,不可吐、下,如桂枝汤、麻黄汤、葛根汤等,均属太阳病的发汗法剂。
少阴病:此与太阳病均属表证而宜汗解,但发汗必须配伍附子、细辛等温性亢奋药,如桂枝加附子汤、麻黄附子甘草汤、麻黄附子细辛汤等,均属少阴病的发汗法剂。
阳明病:热结于里而胃家实者,宜下之;但热而不实者,宜清热。下剂如承气汤,清热如白虎汤。若胸中实者,则宜吐,不可下,吐剂如瓜蒂散。
太阴病:里虚且寒,只宜温补,汗、下、吐均当禁用。如理中汤、四逆汤等,均属太阴病的温补法剂。
少阳病:半表半里证,法宜和解,汗、吐、下均非所宜。如柴胡汤、黄芩汤等,均属少阳病的解热和剂。
厥阴病:此虽亦属半表半里证时宜和解,但须和之以温性强壮药。如当归四逆汤、乌梅丸等均属之。
寒者热之,热者寒之:寒者热之者,谓寒证,治宜温热药以驱其寒,如以干姜、附子、乌头等之配剂,均属温热驱寒药;热者寒之者,谓热证,治宜寒凉药以除其热,如以栀子、黄芩、黄连、石膏等之配剂,均属寒凉除热药。
虚者补之,实者攻之:虚者补之者,谓虚证,宜用强壮药以补益其不足,汗、吐、下等法均当严禁,如炙甘草汤、建中汤、肾气丸等,均属补虚剂。实者攻之者,谓实证宜以汗、吐、下等法彻底攻除其病邪,如麻黄汤、承气汤等,均属攻实剂。
三、论方证
六经和八纲虽然是辨证的基础,并于此基础上即可制定施治的准则,不过若说临床实际的应用,这还是远远不够的。例如太阳病依法当发汗,但发汗的方剂很多,是否任取一种发汗药,即可用之有验呢?
我们的答复是:不行,绝对不行!因为中医辨证不只是辨六经和八纲而已,而更重要的是,还要通过它们再辨方药的适应证。
太阳病当然须发汗,但发汗必须选用适应整体情况的方药。如更具体地讲,即于太阳病的特征之外,同时还要详审其他一切情况,来选用全面适应的发汗药,这才可能取得预期的疗效。
既如太阳病,若同时出现头痛、发热、汗出、恶风者,则宜与桂枝汤;若同时出现头痛、发热、身痛、腰痛、骨节疼痛、恶风、无汗而喘者,则宜与麻黄汤;若同时出现项背强几几、无汗、恶风者,则宜与葛根汤;若同时出现脉浮紧、发热、恶寒、身疼痛、不汗出而烦躁者,则宜与大青龙汤。
以上诸方虽均属太阳病的发汗法剂,但各有其不同的适应证,若用得其反,不但无益反更有害。方剂的适应证,即简称之为方证,某方的适应证,即称之为某方证,如桂枝汤证、麻黄汤证、柴胡汤证、白虎汤证、承气汤证等等。
方证是六经八纲辨证的继续,亦即辨证的尖端,中医治病有无疗效,其主要关键就在于方证是否辨的正确。
如众所周知,农村常有以家藏秘方专治某病的医生,虽于辨证施治毫无所知,但于其秘方的应用确心中有数,因而往往有验。又如即使中医辨证的说法纷歧,而所以各有一定疗效者,亦是这个道理。
不过读者于此必须注意,凡是有验方剂,无论用者知与不知,若分析其主治(即方证),则均属于六经八纲的细目,这是可以断言的。至于方证之辨,详于分论各章(或可参见《经方传真》一书),于此不赘。
四、有关辨证施治精神的实质探讨
辨六经,析八纲,再辨方证,以至施行适方的治疗,此即辨证施治一整套的方法体系,有如以上所述。不过这种治病方法的精神实质是什么?还有待进一步探讨。
基于六经八纲的说明,可得出这样的结论:即不论什么病,而患病机体的反应,在病位则不出于表、里、半表半里,在病情则不出于阴、阳、寒、热、虚、实,在类型则不出于三阳三阴。验之于临证实践,这都是屡经屡见的事实。
以是可知,则所谓六经八纲者,实不外是患病机体一般的规律反映。中医辨证即以它们为纲,中医施治,亦是通过它们而制定施治的准则。故可肯定地说,中医的辨证施治,其主要精神,是于患病机体一般的规律反应的基础上,讲求疾病的通治方法。
为了便于读者理解,兹以太阳病为例释之如下:
如前所述,太阳病并不是一种个别的病,而是以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等一系列的证候为特征的一般的证。有如感冒、流感、肺炎、伤寒、麻疹等等于初发病时,经常发作这样太阳病之证,中医即依治太阳病的发汗方法治之,则不论原发的是什么病,均可给以彻底治愈。
试想,以基本不同的各种病,而竟都发作太阳病这样相同的证,这不是患病机体一般的规律反应是什么?依治太阳病证的同一发汗方法,而能治愈各种基本不同的病,这不是于患病机体一般的规律反应的基础上,而讲求疾病的通治方法,又是什么呢?
再就方证的说明来看,对于六经八纲治则的执行,势必遵循适应整体用药的严格要求,显而易见,则中医的辨证施治还存在有适应整体治疗的另一精神。
也就是说,中医辨证施治,虽然是于患病机体一般的规律反应的基础上,讲求疾病的通治方法,但同时必须在适应整体的情况下施行之。
若为中医辨证施治下一个简明的定义,那就是:于患病机体一般的规律反应的基础上,而适应整体、讲求疾病的通治方法。众所周知,中医以一方常治多种病,而一种病常须多方治疗,即这种治疗精神的有力证明。
对于辨证施治的精神,虽如上述,但它究竟治疗疾病的实质是什么?这一本质的问题还未明确,因而也就无从知其所以有验的道理。解答这个问题,只有弄清患病机体之何以会有六经八纲这样一般的规律反应才行。
基于唯物辨证法“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内因是变化的依据,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用”这一普遍真理,则患病机体之所以有六经八纲这样一般的规律反应,其主要原因,当亦不是由于疾病的外在刺激,而是由于机体抗御疾病机制的内在作用。
众所周知,冬时天寒则多溺,夏时天热则多汗,假如反其道而行之。人于夏时当不胜其热,而于冬时将不胜其寒,此皆机体抗御外来刺激的妙机。
若疾病的侵害,则远非天时的寒热所能比,机体自有以抗御之,又何待言!
中医谓为正邪交争者,意即指此,屡有不治即愈的病,均不外于正胜邪却的结果。不过往往由于自然良能的有限,机体虽不断斗争,而病终不得解,于是则正邪相拒的情况,亦随时以证的形式反应出来。
如所谓表证,即机体欲借发汗的机转,自体表以解除其病的反应。如所谓里证,即机体欲借排便或涌吐的机转,自消化管道以解除其病的反应。
如所谓半表半里证,即机体欲借诸脏器的功能协力,自呼吸、大小便、出汗等方面以解除其病的反应。
此为基于机体的自然结构,势所必然的对疾病斗争的有限方式。
以是则表、里、半表半里便规定了凡病不逾病位的反应,若机体的机能旺盛,则就有阳性的一类证反应于病位;若机体的机能沉衰,则就有阴性的一类证反应于病位。
一句话,疾病刺激于机体,机体即应之以斗争,疾病不除,斗争不已,因是则六经八纲便永续无间地而见于疾病的全过程,成为凡病不逾的一般的规律反应。
古人于此早就有明确的认识。以下介绍有关论说,以供参考。
《素问·评热病论》曰:“今邪气交争于骨肉,而得汗出者,是邪却而精胜也。精胜则当能食,而不复热。
复热者,邪气也。汗者,精气也。今汗出而辄复热者,是邪胜也;不能食者,精无俾(补充)也;病而留者,其寿可立而倾也”。
注解:此段大意是说。今邪气与精气正交争于体表的骨肉间。此原是机体欲借以发汗的机转而解除病邪。
故一般说来能得汗出者,大都是病邪却而精气胜。精气来自谷气。化生于胃,如果精气真胜,则其人当能食。
邪气使人发热,如果邪气真却,则必不复热。若复热。为邪气还在,汗出,为精气外越。
今汗出而还发热,显系邪胜而精亡,而不得谓为邪却而精胜也。若更不能食,则精气断绝而病独留,故不免于死。
《伤寒论》第97条:“血弱气尽,腠理开,邪气因入,与正气相搏。结于胁下。正邪分争,往来寒热,休作有时,默默不欲饮食,脏腑相连,其痛必下,邪高痛下,故使呕也,小柴胡汤主之。”
注解:伤寒初作,则邪气与精气交争于骨肉,即太阳病在表的一般病理过程。若精气已不足拒邪于外,则退而卫于内。
以是则体表的血弱气尽,腠理遂不密而开,邪乃乘虚入于半表半里,与正气相搏,结于胁下,因而胸胁苦满,这就进人少阳病的病理阶段了。
正邪分争,即正邪相拒的意思。正进邪退,病近于表则恶寒;邪进正退。病近于里则恶热,故往来寒热。分争时则寒热作,否则寒热亦暂息,故休作有时。热邪郁集于胸胁,故默默不欲饮食。
胸胁之处,上有心肺,旁及肝脾,下接胃肠,故谓脏腑相连。邪热激动胃肠中的水气,则腹痛。邪高于胸胁之上,而痛在胃肠之下,故使其人欲呕,此宜小柴胡汤主之。
按:以上《内经·素问》一段虽是论述阴阳交的死证,但与表证时机体欲汗的抗病机制同理,尤其对或精胜或邪胜的阐述,均颇精详。
《伤寒论》一段,是说太阳病自表传入半表半里,亦由于机体抗病机制的改变所致。古人对于疾病的体验,达到如此精深境界,正所谓实践出真知也。
六经八纲的来历既明,对照前述的治则,显而易见,则中医的辨证施治,恰为适应机体抗病机制的一种原因疗法,其所以有验自非偶然。
为证明所言非虚,再以太阳病证为例释之。如前所述,太阳病是以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等一系列证侯为特征的,今就这些证候分析如下:
脉浮:这是由于浅在动脉的血液充盈所致。
头项强痛:因为上体部血液充盈的程度为更甚,故在上的头项体部,更感有充胀和凝滞性的疼痛。
恶寒:体表的温度升高,加大了与外界气温的差距,故觉风寒来袭的可憎。
由于以上的证候分析,正足以说明机体已把大量体液和邪热,驱集于上半身广大的体表面,欲汗出而不得汗的一种情况。太阳病的治则是发汗,这不正是适应机体欲汗出的机制的原因疗法吗?
由以上可看出。适应机体的抗病机制的治疗,可以说是最理想的一种原因疗法,即号称进步的近代西医,恐亦不免认为是一种理想而已。
但中医的辨证施治,其实质不是别的,而恰是这种最理想的治病方法,难道这在治疗学上,不是极可珍视的一大发明吗?
1
越婢加术汤治肾炎腹水
“越婢加术汤非常好使,它不单能治外边的水肿,也能治里边的水肿。可是有个问题现在我也闹不清楚,若是肾炎的腹水,用这个方子,百发百中,你们尽管试验;要是遇上肝硬化的腹水就不行。那个时候在咱们医院有一个住院的病人,他就是患肾炎的腹水,腹水症状挺厉害,后来他们(其他医生)找我会诊,我就开了越婢加术汤,病人吃了就好了。后来遇到肝硬化的腹水,他们(其他医生)试验就不行,他们说这方子怎么不好使了?这东西奇怪,肾炎的腹水,吃越婢加术汤非常好使,但是肝硬化的腹水就不行。他们试验了很多次,我还没试验,但他们告诉我,我就知道了。”
2
芎归胶艾汤合四君子汤治愈胎漏重证
“这个芎归胶艾汤是个止血药,可是方中净是些强壮性的祛瘀药,它不用桃仁、牡丹皮,说明它治疗虚证,就是这个下血证有虚脱的倾向,所以得赶紧止血,用强壮性的祛瘀止血的法子。这个药应用的机会也相当多,一般的吐衄下血都可以用,但不是虚衰性的证不行,真正的虚证,需要用一种强壮祛瘀的法子,这个方子最好使不过了,也是常用的方子。对于妇人,在妊娠阶段常有下血、腹中痛。一般就是由于她们自己不谨慎,导致下血、腹痛,如果要流产,这个方子也很好使。
这个方子常常配合人参、茯苓、白术,就是把四君子汤合用在这里面,治先兆流产的下血,起止血安胎作用,这个药经常用,也挺好使,这个药我也用过,不然我不会这么说啊。咱们医院的老范,他的第二个女儿范文艳就是患这个病,哎呀,她那个血出得很厉害,我就用芎归胶艾汤合四君子汤,她吃完就好了,后来她生了个小孩叫小阳子。一般的失血证,要是有虚脱的情形,就是脱血的情形,即出血相当厉害,这个方子就可以用。”
3
桂枝茯苓丸治实证喜哭
“这个药(指甘麦大枣汤)也常用,妇人悲伤喜哭,可以用这个药,就是小孩子在夜间哭得特别厉害,有时候用这个药也起作用,但不是虚证可不行,不是虚证的患者吃这个药都睡不着觉,我有这个经验。我有一次给人看病就给人弄错了,这人精神失常,她当时也是好哭,可是她不虚,我给她开这个药,第二天她就来找我了,说:‘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药?我一宿没睡着。’然后我就赶紧换了药,又给她吃桂枝茯苓丸,那种药就对了,因为她患的是实证。所以虚实还是很有关系的。像脏躁,心虚而躁扰不宁,可以用甘麦大枣汤,但是对实证用就错了,这要注意。我那会儿也是没注意就开了方子,因为她是我朋友的爱人,她老觉得委屈,我就给她开前边那个方子,所以就错了。”
4
抵当汤加芒硝通经治愈精神病
“‘妇人经水不利下,抵当汤主之。’(《金匮要略·妇人杂病脉证并治第二十二》第14条)这个‘不利下’不是指月经不调,这是指经闭,经闭不利下,用其他的药月经也不下。这在临床上也常有,最近我在临床上遇到一个精神病患者,她的月经就是吃抵当汤才下的,我给她用了抵当汤以后,她的经血中有挺大一块血块,现在她的这个精神病大致是好了。她以前拿斧子砍人,在精神病院治疗过很长时间,现在这个人挺好。之前我用其他的祛瘀药都不行,她的月经就是不来,这个抵当汤是真有力量,我用这个方子,但是加了芒硝,因为她的大便特别干,人也癫狂。”
编者按:《胡希恕病位类方解》中提到“精神病由于瘀血者颇多,余以本方(桃核承气汤)或桂枝茯苓丸与大柴胡汤合方,治愈者多矣”“本方证(抵当汤)与桃核承气汤证相较,则彼轻而此重,桃核承气汤证其人如狂,而本方证则其人发狂”。《经方传真:胡希恕经方理论与实践》中也总结道:“喜忘与狂均属神经症,以是可知,诸神经症,多有瘀血为患,临床常用祛瘀药而治愈。由此也悟出,疯狂、癫痫等脑系病变,用祛瘀法治疗是有效的方法之一。”
5
猪膏发煎治阴吹
“‘胃气下泄,阴吹而正喧,此谷气之实也,膏发煎导之。’(《金匮要略·妇人杂病脉证并治第二十二》第22条)这个病我遇到过一次,是在我私人诊所开业的时候,有个老太太就是这样。她的病厉害得很,坐那不敢动,一动那声音大得很,她患的就是阴吹,吹气的吹。这种病大概都是谷气实,这个谷气实,吃泻药不行,它不是实证,是虚证。所谓胃气下陷,即李东垣说的清阳下陷,下陷是患者大便不通,所以说‘此谷气之实也’,用猪膏发煎。之前咱们讲过猪膏发煎是用头发、猪膏组成,猪膏就是猪油,把头发放猪油里头,把油烧开了头发就化成灰了,这个东西是通大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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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痧症”见闻
“阴阳毒这个病,我没遇到过,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没遇到过,古人或者是遇到过,西医也没有类似的这种病。至于说痧症,痧症就是无名的疫疠之气,这个病我倒是见过,可它也不像书上说的这个样子,‘五天可治,七天不可治’这么猛剧这么快。东北有种叫‘发猴’‘羊毛疔’的病,这都是古人说的痧症,是一种急性的疫疠,叫做‘尸疫’。有的患者是光嗓子痛,并伴有全身证候。有的患者是剧烈的腹绞痛。阴阳毒这个病,我的确是没遇到过,留待以后作参考。”
编者按:通过这段录音讲话,可从中体会到胡希恕先生实事求是的严谨学风。对于“痧症”病例,虽然胡希恕先生没有提及详细的脉证及治疗,但确是胡希恕先生亲历见过的,有助于我们扩展见闻,待临床的验证,故亦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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鳖甲煎丸治脾大有验
“鳖甲煎丸这个药现配很麻烦,以前在药店有成药。现在大概在武昌、汉口有这种药生产,在北京也有这种药生产,但是药厂把这个方子的药味减少了,所以它就不好使了。在杭州生产的这个药,挺好使的。我用这个药治过肝炎的脾大,的确有效果,因为这个脾大,它是有瘀血,不能求急治,用猛攻的方法是不行的,用这种丸药就比较好。现在一般用大黄蛰虫丸,也挺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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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胡桂枝干姜汤治疟疾神效
“《伤寒论》第147条曰:‘胸胁满、微结、小便不利、渴而不呕,但头汗出、往来寒热、心烦者,柴胡桂枝干姜汤主之。’《金匮要略·疟病脉证并治第四》附《外台秘要》方,曰:‘治疟寒多微有热,或但寒不热。服一剂如神。’这个‘多寒少热’,或者‘但寒不热’,都现的是柴胡证,就是这篇头一条说的那个‘疟脉自弦’,不是牡疟那种情况,也不是里头有水造成的。这个方子后头有个小注‘服一剂如神’,这个确实不假。也不光是‘寒多微有热’,或者‘但寒不热’,只要合乎柴胡桂枝干姜汤应用的条件的话,的确是其用如神。
北京这个地方,患疟疾的病人较少,在这儿我没有用它治过疟疾。我有一个朋友叫张秋水,他在江西行医,他回来跟我说:‘我就用这个方子治疟疾,真好使,就用这么一个方子加加减减就可以了。’我们俩是同学,他后来在江西的一个大学当教授,当教授挣的钱也不够他花,他就给人治病,他的医术也挺好。他说他光治疟疾就行,一天就很忙,江西那个地方得疟疾的人多得很,他没用其他的方子,就用这个柴胡桂枝干姜汤。所以‘服一剂如神’,古人也有体验,可见治疟疾时选用这个方剂最多。
这个方剂主要是针对什么呢?身无力,胸胁满,心下这个地方觉得堵、有结滞,但是不厉害,还有一点拒按,但不像阳明病实结的那个样子,身上没有汗,光脑袋出汗,这就是有气上冲、表不解的情况。凡此用它就可以。吃这个药应注意,头一次吃它会发烦,烦是因为不得汗出的缘故,再吃汗就出来了,病也就好了。这个方子,在治疟疾时,用的机会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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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柴胡汤合桂枝茯苓丸加石膏
可治高血压、脑出血
“后世治中风这个病,动辄就用祛风这类药物,这是相当有害的。我认为治这个病主要应该祛瘀活血。脑血管出血也是一样的。出血证,中医的观点常常认为这是因为有瘀血的关系。尤其是高血压,必须用血分药,同时用泻火的药,所以三黄泻心汤配合桂枝茯苓丸等适证的药,都是可以用的。我最常用的药就是大柴胡汤合桂枝茯苓丸加生石膏,这个药又能降血压,又能够祛瘀,不祛瘀是治不了高血压的。
对脑血管意外最好不用‘中风’这个词,我的意思是这个病名应该改良。西医的检查是相当清楚了,它不外乎是脑血管出血,这个与患者平时有高血压有关系;或者就是与血栓的形成有关系。就这么两种情形。这两种情形都是血液的问题,都不是风的问题,这是肯定的。古人的看法我们也只作为参考,总之如果治这个病,根据风邪来治,是治不好的,这个我也遇见很多了。
这个脑血管意外,出血要不是太厉害的话,病人也就落那么一个毛病,并不是脑血管出血治好了,你不治他也那样,反正当时他也死不了,还没到死的时候,那能算你治好的吗?我没见过用这个祛风药治好脑血管出血的,那根本不是风嘛。这本书也是略略的这么几部分,也没深说。这个侯氏黑散能不能治我们所说的脑出血呢?对中风的后遗症,如果病人真虚,用它来调理也未尝不可,但也不一定就会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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獭肝丸治肺结核无效见闻
“这个方子我没有用过。有一回我见北京的一个很有名的老大夫用过。他用的獭肝丸是他自己配的丸药,他给患肺结核的病人吃,没治好,我看他用不行,我也就没用,没试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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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冷水、冷粥可解巴豆毒性
“巴豆这味药,下得相当猛峻,要是下得太厉害,喝点冷水就好了。这个我也有亲身体会,用巴豆是温下的法子,遇到寒它的药性就解了,喝点冷水、冷粥都行,越吃热的食物下得越厉害。以前巴豆是医家常用的药,像妙灵丹里就有这味药,搁点巴豆霜,它不伤人,别看这味药挺猛峻,小量用它就不伤人,尤其是把油提炼尽后,吃它也不怎么吐,这个吐是与巴豆油有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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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头、附子剂治肠梗阻等腹剧痛者
“前两天报道,有一个小孩吃瓜吃多了,得了肠梗阻,这当然不只是寒的问题了。可是肠梗阻的痛法,符合中医寒疝的证候表现,所以不管里头寒不寒都可用乌头、附子剂,都有效。附子、乌头的作用,就是使松弛的组织重新恢复正常的机能,使过于紧张的组织的机能恢复,如肠折叠恢复到原有状态就不梗阻了,肠梗阻也就好了;如肠下垂,一紧张肠就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了,病也就好了。以前我们对附子、乌头的认识不多,就认为它们性热,究其作用,它们的确是恢复生理机能的药物,尤其是代谢机能。
你看对于心脏衰弱,甚至无脉,附子也起作用,四逆汤就是例子,通脉四逆汤也是。它恢复心脏生理机能不光是治寒,心脏衰竭到了那个地步病人都虚脱了,当然这时是有‘寒’了,它为什么能促进心脏生理机能的恢复呢?因为有强心作用嘛。所以附子、乌头的作用中,性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它们能促进身体某一方面生理机能衰竭的恢复,这一点通过临床、通过古人的书我们都可以体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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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遂半夏汤治肝癌腹水剧痛有效
“甘遂半夏汤中的芍药,用在这儿主要是治腹胀感、发挛急、腹急。心下续坚满,必是心下有留饮不去,用甘遂半夏汤治疗,这是可以的。这不会有中毒现象,我用过,挺好使,只要是二便不利就可以用。可是甘遂有毒,在临床应用上,对一般的肝病有腹水,最好不用它,迫不得已时才用它,我们用它的时候,必须要加扶正的药,例如十枣汤中就是大量地用大枣。能不用它,还是不用为好,它能治病,但它有毒伤胃,对肝更不好,是猛峻的泻下药,用它治腹水如果不注意配伍和服法,那病人非死不可。书上提到的这一节(《金匮要略·痰饮咳嗽病脉证并治第十二》第18条),说的像肝硬化腹水,‘心下续坚满’,尤其是上腹部往外鼓,且特别硬而满,虽利还是不见消。因为这个,对肝癌腹水我用甘遂半夏汤,病人吃药后效果还是相当好的。后来我再也没用它,因为你开了这个方子,药房的医生也不给你抓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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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虎加人参汤加麦冬合栝楼牡蛎散
治糖尿病有效
“治糖尿病常用白虎加人参汤,这个方子相当好使。前面我们讲的中消,就是用这个方子治。但是在《伤寒论》第168条中,就看不出来它有这个作用。一般治糖尿病,‘渴欲饮水’时这个方子最常用,这个方子里可以加味。《温病条辨》里有增液白虎汤,其不用加龙骨、生地黄,可以加牡蛎。我用白虎加人参汤时,常加栝楼根、牡蛎。栝楼根、牡蛎解渴的力量相当强。我有时候也加麦冬,大量地加麦冬也可以。糖尿病要是真正属于有热,有多饮多食多尿,这个方子十有八九是有效的,没有效的情况很少,这个方子你们可以试一试。这个方子在治糖尿病方面是个主方。”
胡希恕先生生前力倡六经辨证是中医辨证的基础和灵魂,可谓言之凿凿!作为经方大师,胡老率先垂范,每每运用六经辨证,以经方治疗温病,尤显其卓著的疗效!
盛夏暑热,门诊依旧,难得空闲一天午后小睡。
醒来竟感到周身酸楚不适,颈项强直不舒,脑内昏蒙不爽,继而面色缘缘正赤,无汗,恶寒不明显,测体温38.5℃。自辨为阳明表证,本可一汗而解。遂开葛根汤(原方剂量比例)加生石膏45g,1剂;服药一时许,遍身渍渍汗出,然非汗后脉静身凉,而是汗出阵阵,势如潮水,除项背肌肉略显轻松外,余症未见好转,彻夜不能安睡直至天明,再测体温37.8℃。自知发汗太过,犯了“不可令如水流漓,病必不除”之诫。面对徒见汗出而表不解,余改用桂枝加葛根汤加生石膏、乌梅,1剂汗收,体温37.3℃;但未过半日,体温复升至37.8℃。
余昏昏然中思考,此次发烧未有任何感冒的前期症状,又时值暑热,苔白厚腻,纳差不渴,颇类《温病条辨》所言之“湿温”,遂开三仁汤加西瓜翠衣60g、生石膏45g,2剂。
1剂药后,体温徘徊在37.5℃上下,溏便2次;这两剂药可谓昼夜连服,周时观之,结果让我失望,到翌日上午,体温依旧维持在37.7℃,未见寸功!
就这样三天下来几经折腾,搞得我疲惫不堪,每天不过是一小碗米粥,煮几枚红枣,且勉强食之。
关键是下午还有门诊,我一人是小,二十来个病人大热天的徒劳往返就太对不住了!
于是我咬牙爬起来,没活动几步竟是虚汗淋漓,我劝自己冷静下来,心里却直骂自己无能!一个湿温,湿温……
思维在这里突然停了一下,“湿温”?为何不用六经辨证?
对,六经辨证!
病初起大汗后,体温便在37.8℃以下徘徊,从发热程度言,既非太阳又非阳明,而是少阳。少阳者小阳也,这种低烧恰似在表之“血弱气尽腠理开,邪气因入与正气相搏”的热型特点,与太阳病传少阳出现的“往来寒热”之热型,病机上并不矛盾。更何况有舌上苔白、口苦、胸胁苦满,神情默默不欲饮食,且已经汗后,唯有和解一法!于是速开小柴胡汤(按原方药量比例)加生石膏60g、苍术10g、地骨皮10g,1剂。
于服药前重测体温:37.7℃,药后用信念支撑着外出上班。
一路自觉发虚是肯定的,不过服药一个小时后,胃里发堵发满的感觉在慢慢消失,胸中畅快很多。尤可喜者,尽管头顶盛夏的烈日,汗反而一点点收敛!——这让我看到了希望。
门诊坚持到下午4点时有些虚脱——毕竟3天来进食甚少,幸好一位朋友拿出上好的葡萄干、果仁为我“救急”,就这样坚持到看完所有病人。
下班后到家快晚上7点了。“阳气者,烦劳则张”,按一般规律,这个时段正是体温迅速上升之时,我虽然甚感疲乏,但头脑昏沉的感觉竟也消失不少!复测体温:37.0℃。并且自发病以来第一次有饿的感觉,吃了一碗鸡蛋西红柿肉丝面条。至晚10点,体温:36.3℃,高高兴兴地服了第二煎药。
翌日体温:36.0℃,恢复如初。
不禁感叹:胡希恕老师生前力倡六经辨证是中医辨证的基础和灵魂,可谓言之凿凿!
至于三仁汤,吴鞠通首开其端将其列入“上焦篇湿温”的主治方,于是后世乐其浅近者相与宗之,什么宣上畅中渗下……恰如胡老所说:“三仁汤方不过燥湿利水之剂,用于水停心下,而为喘满咳逆等证,或当有效,然施于湿温表证,大是非法。”
早年在系统攻读完《伤寒论》和《金匮要略》后,在刘渡舟老师指导下开始学习《温病条辨》,突出的感觉是这本书学起来容易得很。刘老说:“全因你有了伤寒的底子,《伤寒论》是中医临床最难啃的一块骨头,也是最吃功夫的一门功课,有了这个基础,再学后世的东西易如反掌,包括《温病条辨》。而且还具备鉴别的眼光,可以看出后世医家的一些学术漏洞。”
岁月如梭,34年过去了,恩师当年的这些教诲如在耳畔!在后来深入研读对比《伤寒论》与《温病条辨》时,用《伤寒论》这把尺子来衡量《温病条辨》,我感到这两本书的学术价值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前者是饱含光华劲气内敛的美玉,而后者却是瑕疵互见的。如后者书中仅就上、中、下三焦篇这一大块,翻阅笔者1997年的研读笔记,记录其错讹、混乱、粗陋之处竟达169处(另有专论)之多!
吴鞠通《温病条辨》从文体到语言完全模仿仲景,自编条文同时自己注解,用刘渡舟老师话说,“完全是自拉自唱”。就内容言,该书涉及方剂(去掉重复者)203首,其中仲景方及其方加减约占了一半;另一半绝大部分来自叶天士的《临证指南医案》,吴鞠通把《临证指南医案》大拆大卸,随意取舍,然后自拟方名。
从张仲景《伤寒论》的角度看《温病条辨》,会非常清晰,一目了然!
大道至简,随便拿出《伤寒论》一条,我们来品读。比如第233条:“阳明病,胁下硬满,不大便而呕,舌上白苔者,可与小柴胡汤。上焦得通,津液得下,胃气因和,身濈然汗出而解。”仲景从阳明病入手,而且病至阳明腑实之里(不大便)来谈小柴胡汤的运用,仅据“舌上白苔”四字,认为“可与小柴胡汤”,不言“主之”,而言“可与”,大有斟酌之意。因病入阳明腑实之里,以法当攻下,顺其病势,使热邪从大便而出。然观其舌象苔白,说明在上有津液不化的一面,所以常中有变,仍从少阳枢机论治,用小柴胡汤,使其“上焦得通”,这个“通”是通降肺气,肺气一降于是“津液得下”,输送于肠道,助大便下行。如此上下通降,中焦气机得以缓解恢复,于是“胃气因和”。这是讲上中下三焦的关系,从阳明病本可用攻下法,一变而走小柴胡之和法,境界大开!辨证到了这一步,一般来说已经结束。然仲景穷追不舍,抓住少阳主枢这个机窍,进而将“胃气因和”的标准做了明确的表述——“身濈然汗出而解”!可谓点睛之笔,非常精彩!这又给出了一个由内向外的思路:在内胃气因和,在中气血调畅,在外营卫调和,于是才有“身濈然汗出而解”的结果,境界全出!请问这是何等层次的辨证?比起吴鞠通那个“三焦辨证”水平高出不知多少!一个小柴胡汤,在仲景手下真是纵横开阖,运用得活灵活现!
平心而论,温病学派的顶级大家,如叶天士、王孟英等,都是深通伤寒的大家。但从理论体系(或者说框架)上讲,他们仍然没有越出《伤寒论》的六经范畴。
所以我觉得,对于中医,不论做学问还是搞临床,都需要由源到流,中医的“源”就是《黄帝内经》《难经》《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源头的东西功底扎实了,临证则胸中有本。至于后世各家各派,自可顺流而下。
学中医绝不能“逆流而上”,先热衷于明清诸家。如同学习古汉语,功夫一定要下在先秦两汉上,而不是唐宋以降。关于这一点,明末清初文人李渔就说过:学文“当自古本始,古本既熟,然后间以新词,切勿先今而后古”。作为小说家、美学家、剧作家及戏剧理论家的李渔,他就是这样一路循古走过来的,因而根深叶茂,成绩斐然。
医文相通,理出必然。
所以,作为中医传人,我们的立足点一定要放在《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等经典著作上,而不是明清以降的某家某派。我的中医朋友里就有对《傅青主女科》“吃”了一辈子的,还有穷究《医林改错》的,对陈士铎的《辨证录》顶礼膜拜、对《景岳全书》还有东垣学说焚膏继晷钻研的。精神固然可嘉,但恕我直言,路数不敢恭维。这些名家,只有在学好仲景学说的基础上加以参考而已,而不必倾尽全力。为什么这样说呢?理由很简单,临证看病错综复杂,有些棘手的慢性病更需要我们中医大夫“转换思路”而灵活变通,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是吾辈临证最大的活水源头。
中医不好学,一旦走了弯路你面前便是荆棘丛生,事倍功半。如果那样,临证由于辨证不明不透而常常陷入困惑,又没有自辨能力不知错在哪里。很多病治不好也治不坏,原因就在于对《伤寒杂病论》缺少功底,没有学到张仲景的思维。尤其是中医临床大夫,仲景学术是中医临床治疗学这棵树的主干,是值得吾辈下大功夫钻研的。
以上这些话是本人经过几十年临床经验教训后,重新思考审视而得出的肺腑之言,赶上这次发热体验而急欲呼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