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学的真旨为合真之道
讲者简介
闫志安，男，毕业于北京中医学院，研究员。曾担任中华中医药学会中医美容分会秘书长、副主任委员，中华中医药学会编辑出版分会副秘书长、副主任委员，中华中医药学会第五届、第六届理事，中国科技期刊编辑学会常务理事。现任《中华中医药杂志》社社长、副主编，兼任中华中医药学会流派传承分会副主任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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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黄帝内经》中，“真”字共出现了105次，有何深刻内涵？本文闫志安老师带我们一起探究中医学经典中的“真”，从求真、释真、悟真着手，阐释天真、信真、反真、乐真、全真、合真构成的“合真之道”，更提出中医学的当代医学属性和健康应用可定义为“合真医学”，是基于人与天地人的关系，研究“天真-调神-通天”的合真之道和“省疾-察候-调平”的保真之道的学问，值得诸君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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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稿拾录 ▽
中医学发展到今天，大家普遍认为目前的现状是传承不够、认识不清、创新乏力。从历史角度看，这可能是发展的一个必然阶段和过程。
中医学一词是基于西方医学传入中国后形成的名词标识。经过近现代东西方文化和科技的交流与结合，如何变研究中医为中医研究，切实把握中医学的特点，准确领会中医学的根本，继承弘扬中医学的真旨，探索发展中医学的理论及其应用，使其更好地为人类服务，把中医药这一宝贵财富继承好发展好利用好是当代炎黄子孙需要应答的题目。
求 真
人们常说现代中医从业者大多没有得到真传，是因为古人和老师太保守了。并把这当成是中医学不能繁荣发展的根本原因。然而是不是这样呢？俗话说：真传一句话。那“真”是什么呢？“真传”传的是什么呢？我们探究一下中医学经典中的“真”。
《黄帝内经》和《伤寒杂病论》作为中医学的源头活水，是公认的经典。《黄帝内经》包括《素问》和《灵枢》，“真”字共出现了105次。去掉重复的，主要为：天真，以耗散其真，真气，真牙，真人，坏其真，真言，非其真勿受，真脉，藏真，真藏，真肝脉，真心脉，真脾脉，真肺脉，真肾脉，乃以为真，用心省真，真虚，知毒药为真，凡刺之真，真邪，真不可复，以邪为真，此真往而未得并者也，其真安在，真数，布气真灵，请言真要，食岁谷以全其真，至真要大论，真问，补弱全真，全真，道真宗，全精养真，修真，至真，因适而为之真，真头痛，真心痛，真不可定，合之与真，真骨，真色，反其真。这些词或者句中的真字，用来描述和修饰人体核心的、重要的、根本的构成和现象，而各有其具体所指和含义。
国人说，医乃小道。在道家的经典《道德经》里出现了三次“真”字。第21章：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第41章：质真若渝，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夫唯道善贷且成。第54章：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辍。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这几个“真”字与《黄帝内经》中的“真”有什么不同呢？可以看出其一脉相承。
在《周易》中，发现没有“真”字。《大学》《中庸》中也没有，经查发现：六经无“真”字。个中原因有待考证。有个说法是“真源于贞”。那六经中就很多“贞”字了，比如《周易》的元亨利贞，比比皆是。
《伤寒论》中有真武汤，这个“真”是避“玄”字。《金匮要略》第一章中有“若五藏元真通畅，人即安和”。在王冰《重广补注黄帝内经素问序》里，竟出现了三个“真”字：“全真导气”“识契真要”“真经”。
由此可见，“真”在这个时期的使用并不广泛，基本上还属于医学和道家的专有词汇。
在《素问·上古天真论篇》中指出：“今时之人不然也，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耗散其真的“真”字已经不是单纯的身体和根本能解释明了的。可见，“真”的意义在中医学中具有十分特殊和重要的地位，有必要进行进一步的探究。
释 真
真（
），会意字。《说文解字》：“真，仙人变形而登天也。从匕，从目，从
。八所承载也”。“匕变也。从到人”。段玉裁注：今之倒字，人而倒，变匕之意也。“目，人眼也。象形。重，童子也”。“
，匿也。象
曲隐蔽形”。段玉裁注：变形故从匕目。独言目者，道书云养生之道，耳目为先。耳目为寻真之梯级。张三丰真人认为：“真者，实也，正也”，“真者何也？《六书》云：‘人受气以生目最先，神之所聚无非实也’。故从‘目’从‘匕’，匕者，化也。又从‘
’，
者，气之形也。可知欲炼道者，须先炼目，炼目乃能聚气，炼目并可收心，所谓‘机在目’者是也。识得此机，便是真机；识得此机，便知息机；识得此机，便入妙机”。道家称存养本性或修真得道的人为真人。
由此可见，“真”字可解读为人反过来看身体内所隐藏的。造字者无疑告诉我们要回头，要返观，要收回六识。返观内视自己内部所隐藏的，唯有此才是真。返观内视，洞察隐微，内守阴阳，方谓得真。
《素问·刺法论篇》：“至真之要，在乎天玄，神守天息，复入本元”。可以看出：真者，本元也，天地之初始也。老子称为道。从道家的修真图、内景图可以看到前人所证的境界，也可以看出真的本义和所指。索隐以证真也。
悟 真
悟，《说文解字》：“觉也，从心，吾声”。对于悟字，张三丰真人：“悟者，觉也，求也……悟从‘吾’‘心’，先当以修心为本。太上云：‘吾从无量劫来，观心得道’是也”。悟者心也。张真人直击心源，揭示宗旨，由此而入，尽合真诠。
悟者，玄也；真者，隐也。钩玄索隐乃中医大法，得之者无惑矣。正如《道德经》第50章所言：“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然哉？以此”。《大学》亦指出：“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皆以修身为本。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静养身体，素位而行，随遇而安。悟真，就是要内求不要外逐，固护本元而不追逐外境外象。所以中医学强调人体内自有大药，调神以应四时，从之即谓得道。
合 真
由上可见，“真”之与人、与家、与乡、与国、与天下、与天地，都是根本，是万物之源，是大道之本。悟之者自能知行合一，识真乐真，保真全真，与道合真。下面论述合真之道修证的状态和过程。
天 真
《说文解字》：“天者，颠也。至高无上，从一大”。真，即是方法，是反观内求；也是目的，是道家讲的仙人飞升。真是本元，是天地万物、时空自然之本元。
真，对于人来讲就是人体的元精、元气、元神，亦即是天癸。天真是上天和自然的真。上古天真是生命和自然的本元。人人都是上古天真历旷劫而来的载体，自然界万事万物也莫不是“真”的展现，时空流转也是其展现的形式。人人与自然为一，人人与古今为一。通古今之变，究天人之际是国人治学之根本。《素问·上古天真论篇》的核心宗旨即在于此。人性至贵，天真难再。保全生命的本真，固护生命的本元，方能回归和彰显生生不息的自然“真”道。人能守护天真，自然可以尽享其天年。
信 真
《说文解字》：“信，诚也。从人言”。中医学是实证所得，纸上谈兵无异于海市蜃楼。中国的学问强调学以致用，“明哲保身”一词无疑也是中医学最重要的注解，中国黄老之学的核心就在于此。深谙自然之道，洞悉生生之机，长生久视是修身治国证道的至高追求。
《道德经》第21章云：“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信生如言出，君子之枢机，所以动天地者也。《灵枢·九针十二原》：“刺之要，气至而有效，效之信，若风之吹云，明乎若见苍天。刺之道毕矣”。有真有信，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信则如吹云见日，恬惔虚无，真气从之，得真而顿悟入道，精神内守，病安从来。
反 真
《说文解字》：“反，覆也”。《道德经》第40章云：“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迷途知返，反者返也，还也。由从外求，到返观内视，由求医到求己，由求助到自度，寻找变化的内因，致力于改变的根本。反真，即是从真。故《素问·四气调神大论篇》中指出：“故阴阳四时者，万物之终始也，死生之本也。逆之则灾害生，从之则苛疾不起，是谓得道”。佛家讲回头是岸即是此意。《道德经》说的“人法地”与“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也是此意。
乐 真
《说文解字》：“乐，五声八音总名。象鼓鞞，木虡也”。段玉裁注：樂，乐器多也。先王以作乐崇德是其意也。《礼记·乐记》：“乐者，天地之和也。夫乐者，先王之所以饰喜也”。乐，多音字，由以音乐表达喜悦心情引申为快乐乐于。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如何行？乐观。应当像《素问·上古天真论篇》指出的那样：“虚邪贼风，避之有时，恬惔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是以志闲而少欲，心安而不惧，形劳而不倦，气从以顺，各从其欲，皆得所愿。故美其食，任其服，乐其俗，高下不相慕，其民故曰朴。是以嗜欲不能劳其目，淫邪不能惑其心，愚智贤不肖不惧于物，故合于道”。人能接受自己，接受环境，接受工作，专注当下，心无外骛，乐在其中，与天真相抱相守，心安身安，真气自得，一团和气，生生不息。正如《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篇》所说：“是以圣人为无为之事，乐恬惔之能，从欲快志于虚无之守，故寿命无穷，与天地终，此圣人之治身也”。
全 真
《说文解字》：“纯玉曰全”。“全真”二字在《黄帝内经》里出现了四次，《道德经》中没有，《周易参同契》中也没有。王冰《重广补注黄帝内经素问序》中有言：“夫释缚脱艰，全真导气，拯黎元于仁寿，济羸劣以获安者，非三圣道，则不能致之矣”。全，成全别人，成全天地，即是成全自己。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功德圆满方可成真。《素问·至真要大论篇》中说：“随其攸利，谨道如法，万举万全，气血正平，长有天命”。这个境界实在是日常医者难以企及的。
如何才能到达此种境界呢？《素问·刺法论篇》：“是故刺法有全神养真之旨，亦法有修真之道，非治疾也，故要修养和神也。道贵常存，补神固根，精气不散，神守不分，然即神守而虽不去，亦能全真，人神不守，非达至真，至真之要，在乎天玄，神守天息，复入本元，命曰归宗”。这里提到的修真之道，是道家的非其人不传之秘。著名的修真图，蕴藏着华夏民族、炎黄子孙的最神秘、最崇高的修行之道。它揭示了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的完整过程。而“至真之要，在乎天玄，神守天息，复入本元”是其核心。顺为凡逆为仙，反璞归真，方为长生久视之道。道家的全真派于此著述甚丰。
合 真
《说文解字》：“合，亼口也。从亼口”。亼，三合也。人生于地，悬命于天，天地合气，命之曰人。这是中国人讲三合的根源。《灵枢·逆顺肥瘦》：“岐伯曰：圣人之为道者，上合于天，下合于地，中合于人事，必有明法，以起度数，法式检押，乃后可传焉”。三合即是指与天地人相合。具体合字，就是天地人相合的入口。通过这个入口，合于天地的本元。天真是本元，是每个人的元精元气元神，来自上古，来自自然。天癸是上古天真在人体的显现，是人的先天禀赋。
合真，合于本元也。本自合真，今真合之。与道和同，惟真人也。《素问·上古天真论篇》：“黄帝曰：余闻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呼吸精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寿敝天地，无有终时，此其道生”。《道德经》曰：“道生之，德蓄之”。道生之，是道家的顿悟法门，与道和同，自然生生不息。“德蓄之”则与岐伯“德全不危也”之说相应，属渐修法门。
黄老之学一脉相应，本自天成。《庄子·逍遥游》认为人能无己无待，自可逍遥于无何有之乡。是曰：万物如浮云，唯有身体真，身体为虚妄，精神自逍遥。
正如王冰《重广补注黄帝内经素问序》中言：“孔安国序《尚书》曰：伏羲、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能明道合真，自然形与神俱，尽终天年。切莫如今时之人：“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人误入失真之途，则会由天真而惑真，散真，妄真，危真，失真。变乱蜂起，形坏真失。能尽早迷途知返，悟真反真，踏上合真之道，方能得救。如果人人能如王冰所言：“刻意研精，探微索隐，或识契真要，则目牛无全。故动则有成，犹鬼神幽赞，而命世奇杰，时时间出焉。则周有秦公，汉有淳于公，魏有张公华公，皆得斯道之妙者也”。则二竖何遁！
中医学之核心在于天真，而天真、信真、反真、乐真、全真、合真则构成”合真之道“。阴阳、三才、四时、五行、六气、八风、九宫、十二经络、七十二候，是“真”自然展现的人体不同层面的医理脉络。天地之大德曰生，人为天地生育的万物之一，回归天地的本元才能德蓄之道生之。顺为凡逆为仙，贵在一个“合”字，中医学的真旨为“合真之道”。中医学的当代医学属性和健康应用可定义为“合真医学”，合真医学是基于人与天地人的关系，研究天真-调神-通天的合真之道和省疾-察候-调平的保真之道的学问。合真医学是人人可学、人人可修、人人可证、人人可行的医学。
上古天真，人人皆具，人人可悟，人人皆合。老子说：“道者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保”。世人皆有合真之道，惟愿人人悟真合真，坐进此道，明理笃行，共证合真。
正是：上古天真，绵延至今，父母精血，相媾而成。女子七七，男子八八，体阴用阳，体阳用阴。恬惔虚无，真气相从，信之为使，从之即得。反之若饴，神气相守，甘食美服，安居乐俗。积精全神，积弱养真，天真自生，惟德蓄真。守神若一，清静自得，形神俱妙，人人合真。
即曰：上古天真，人人具足，但悟此真，自然合真。
声明：
本文来源于中华中医药杂志2018年7月第33卷第7期第2725-2728页。排版/陈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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