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 针灸初创之难 | 和美国直肠子斗智斗勇
上一期 No.1 针灸走向世界的契机 |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讲到,美国为遏制阿片类止痛药物在美国的泛滥,而将针灸进一步纳入到自己健康医疗体系之中。所以有些事情时常令人感到困惑,如果东方和西方,中医和西医,是对立的关系,那在美国发展的中医是否处于一个矛盾最尖锐的地方?
从事实上来看,那还真是未必,针灸在美国发展至今,不仅有无数华人中医师为之付出努力,还有无数来自其他行业的美国人来帮助推进,并且功不可没。
而上期标题所写“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也不仅仅想表达中医针灸能应对西医难以解决的问题。海外中医的经历,是否对华夏大地的中医也有着“他山之石”的作用?
本期,在东西方碰撞的大环境下,中医在美国碰到了哪些来自外部的困难?
洪伯荣
现年87岁,祖籍福建泉州,出生于中国台湾彰化县
针灸医学博士
世界针灸学会联合会终身名誉主席
美国针灸医学会会长
美国针灸中医药研究院院长
我一直注重怎么让这个西方的社会接受针灸,第一要看病人,病人好了,病人会听你讲话,那就有力量,可是你没有执照怎么看病?当时开私人诊所,我之所以有很多信心,因为第一,美国人不懂针灸是什么,第二,没有针灸的法案法律,法律没有规定不可以做,所以即便他们来抓,我们也不会犯罪,顶多是叫你不要做。如果你再做,才会起诉你,所以我要试探,看看政府的态度是怎么样的。
那么当时我去了纽约第一家“针灸中心”,包括我总共有六个中医针灸师在那边做。那个时候正是花粉过敏的季节,花粉过敏那个年代在中国是没有的,日本也没有,在美国才有。没有人教你花粉怎么治,我就按照要治气喘的基本方法,再加几针,效果很好,特别孩子的气喘,没有几次治疗就好了,所以西医看着很稀奇。
我们在那边时候,一个人配两个护士,我配四个护士,因为病人多,其他的医生,是不让护士坐下来的,我雇你做八个钟头,所以你一定要站。但我对护士很宽松,大部分护士是留学生,我说如果有空,你就可以坐下来看你的书,做你的事情,没有关系,但病人来了就要开始动,不能让病人等太久。
有一天我刚进诊所就被护士拉到一边说“洪医生,洪医生,你把白大褂赶快脱下来,脱下来!”
我说怎么白天叫我脱衣服,又不是要跳舞。
“脱下来,赶快出去,赶快出去!”
出去哪里,我也不知道,平时我都是坐电梯,
护士说“你不要从前面走,到后面去。”
后面我也不知道哪里有出口,她就拉着我赶快出去,那个楼梯没有电,是她们平时溜出去买东西,去休息之后再回来,因为怕老板知道,所以从这个楼梯走,楼梯的出口是隔壁的药房。
那一天发生了什么?是法院来发传票,要调你去法院,因为有人告你。传票是一个很厚的本子,每一个人都有,执法人员会挨个叫名字。如果我碰到了——
“洪伯荣”
我说“有”
“这个是你的名字,请你签字,请某月某日到法院来,人家要告你。”
可是我出去了,药房隔壁就是进我们那个医疗中心的门。当时很多人,有警察也有刑事,不让人进去,也不让人出来,一定要证明。所以我们医疗中心的中医,包括西医和其他工作人员,大家都收到一本传票,没有拿到那一本也没有签字的就只有我一个,我溜出来了。
我从外边打电话,想问问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说法院来关闭医疗中心了,不能再做针灸,再做要去坐牢。
我对这个医疗中心的西医老板说,我们这几个月替你赚了好几百万美元了,你一定请很好的律师替中医辩护。因为我们没有违法,为什么要告我?如果违法了,就说明你是有法的,我没有按照你的法才是违法,现在你明明没有法,连针灸这个词在美国都没有,却说我违法,这是不成立的。
那个时候那个医疗中心的西医老板很失望,因为赚钱赚得很多,你今天打电话来预约针灸治疗,要等六个月才能订到时间。我说不要失望,这里留给律师去打官司,美国五十州,现在来搞我们的是纽约州,我们这一州不做,还有四十九州,你失望什么?其他的州不一定是这样,他说哪一洲比较好?我说不要州,华盛顿特区最好,特区最高的是市长,市长说OK就OK了,我们可以多纳一点税给他们,这样就通过了。
原来医疗中心的大家去了华盛顿特区,只有我一个没去,我是做私人的针灸,官方抓不到我,当时只有我没有签字,即便以后我被抓了,我也是头一次被抓,我就这样跟他们打游击,钻法律的漏洞。
我的病人大部分是日本人跟美国人,中国人很少,因为那个年代在美国的中国人比较不会英文,所以他们都去唐人街找那些讲中文讲粤语的针灸医生。我也不要去到那边跟他们竞争了,我在洋人的地方做也很好。
洋人一个一个治好,他不会去报警察,他们都很支持我,甚至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针灸立住脚。让我去找市长我就去找市长,市长说这个不是我的权力,我说那是谁的权利?市长说是州政府的,立法是州政府,法案最终签字是州长来签。所以我就找关系去找州长,那个时候纽约的州长是纳尔逊·洛克菲勒,他是不会给你针灸执照的,我这样讲不好意思,因为他手里有很多制药公司的股票。
纳尔逊·洛克菲勒(1908~1979)
美国慈善家、商人、政治家,4任纽约州州长(1959-1973)和第41届美国副总统(1974-1977)
所以这个州长我就没去找,我第六感我就感觉到不会通过的。我是一个基督徒,所以我一直祷告上帝“帮我一个忙,帮我一个忙,这个是大家能得到好处的。”后来这个州长去做副总统,州长换人了,换的那个州长就是休·凯里,也就是签署法案的那个州长。
休·凯里(1919~2011)
纽约州州长(1975~1982)
选举前就说我支持你,你当选了一定要签这个法案,他说OK,后来我就发动我的病人,病人一定要支持他,病人有关系的那个社会的团体,支持他,还有捐钱给他,所以他当选了,法案最终也通过了。
我后来去了南卡罗莱纳州,在那边看病扎针从早上6点开始,一直看到晚上11点半,你说要命不要命?实在是太累了,想要休息的时候在什么地方休息?在厕所休息,一坐下来就不想再站起来。
那个时候那边的病人告诉我,美国南部是非常保守的,你要独立行医绝对不可能,也许等到你死那一天可能实现,可是你活着是看不到的。但是他说西医的下面做针灸就可以,我很不接受。
有一天法院又来关门了,要起诉我,我就告诉他,你用哪条法律起诉我?后来他们检察官跟警察来笑笑说“是这样的,你们今天关起来,明天不要再来,就不起诉了,和解。”
好啊,我跟你和解,但是关了门,这个病人不服气。已经治好的,要帮助针灸扎根在这里,好一半的,就更是不罢休了。我就告诉他们,马上组织一个团体,喊口号“我们要针灸,现在就是要针灸!”
我们的策略是什么?我告诉他们,打电话给代表你们的议员,什么时候打?等他睡觉的时候再打,睡觉吵醒了,一般不接,但是怎么样,在选举的时候所有人他都会接。
议员接了就问“什么事情?”
电话那边就哭了“哭什么?”
“我不能睡觉,痛啊……”
“痛我也没有办法。”
“你有办法,你有办法!”
“你痛应该去找医生啊。”
“医生我都去找过,都不会好”
“那你这样哭,我也没有办法”
“你有办法!”
“我什么办法?”
“针灸啊!”
“可以针灸就去针灸啊。”
“针灸被你们关了,他怎么能再针呢?”
“好好好,为了针灸不要再打电话来,我会想办法。”
(未完待续)
下期预告:
针灸在美国的发展,不仅仅是遇到来自外部环境的阻碍,可能还受制于我们内部的“国民性”问题,下期你也许能看到,无论五十年前还是五十年后,无论在美国还是在中国,都不曾改变的中国人……
纪录 · 故事 · 发现
公众号:jilu-zhongy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