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树中:针药并用经验
笔者临证近二十年来,宗扁鹊“医之所病病道少”和孙思邈“针灸而不药,药不针灸,皆非良医”之训,当针则针,当灸则灸,当药则药,且每针药并用以祛疾,内外合治以疗病,临床疗效满意,今不揣浅陋,介绍数病的治疗经验于下,以供同道参考。
1.周围性面神经麻痹
俗称“面瘫”,古人多以风痰阻络立论,常用牵正散治疗,但临证用之,疗效并不令人满意。现代医学根据面神经的发病部位,将其分为颅外型与颅内型(后者有同侧舌前2/3味觉减退或消失,有的还兼有听觉过敏和泪腺分泌异常),一般颅外型容易恢复,对颅内型病人,西医多主张加用激素治疗,我个人的经验体会是:西医书中所言此病发病一周内不能针灸纯属“本本主义”,并无临床依据,误人不浅,最应破除;只要针药得当,完全可以不用激素治疗,加用激素治疗,反而会延长痊愈时间。
对本病的辨证治疗,第一要辨经络脏腑,第二要辨外感内伤。《灵枢·邪气脏腑病形》曰:“中于面则下阳明,中于颊则下少阳,中于项则下太阳。”
颅外型面瘫多属外邪客犯经络,只有口眼歪斜者为邪客阳明,兼有耳后疼痛者为邪犯阳明少阳二经。颅内型面瘫情况较为复杂,只有味觉减退或消失者(临床发现,部分病人是双侧味觉减退或消失)证属外邪已由胃经影响到胃腑,因为舌能知味全赖舌苔,而舌苔乃胃气熏蒸而成,《内经》曰:“邪之所凑,其气必虚”,证之临床,此类病人多属胃气素虚而复感外邪者。
颅内型兼有听觉过敏或泪腺分泌异常者证属外感内伤相兼为病,证之临床,此类病人发病前除有感受外邪的病史外,多在发病前数天有生气发怒的病史,实属外邪兼肝胆郁火为患,这是因为少阳胆经入耳中,厥阴肝经“从目系,下颊里,环唇内”的缘故。
根据以上认识,针药结合治疗本病,疗效明显提高,治疗发病在一周之内者,一般10天左右即可痊愈,经治数十例至今尚未见不愈者。
针灸基本处方是:阳白透鱼腰、太阳透下关、四白透颧髎、地仓透颊车、颊车透地仓、翳风,合谷(取双侧),余穴均取患侧,留针30min,可加TDP照射,每日1次,翳风针后可加用艾条灸20min~30min。有味觉改变者必加足三里,有耳后疼痛或听觉过敏者必加阳陵泉,有泪腺分泌异常者必加太冲。
颅内型者应配合中药内服,以杨粟山《寒温条辨》升降散合小柴胡汤加双花、连翘、公英、蜈蚣、防风、荆芥;面瘫用升降散治疗,是已故恩师张殿民教授的独到经验,其中大黄宜用酒大黄,用量6g~9g,以大便每日畅行1次~2次为度。
2.牙痛
我对牙痛的认识与治疗经历了以下几个阶段:第一阶段认识到牙痛有火牙、虫牙(即龋齿)之分,许多书籍认为,针灸对火牙疼痛有较好效果,常有针入痛止之效,常用穴位有下关、颊车、合谷,被称为牙痛三要穴。风火牙痛,可针翳风,单用即有良效,胃火牙痛,宜针内庭,虚火牙痛必加太溪,而对龋齿牙痛针灸疗效则不理想;此外,因手阳明大肠经入下齿中,足阳明胃经入上齿中,所以下牙痛可针合谷、三间等大肠经穴,上牙痛可针内庭等胃经穴;至于三焦郁火引起的牙痛,可针“耳门丝竹空,住牙痛于片刻”。
第二阶段受叶天士“龈为胃之络,齿为骨之余”的启发,认识到治疗牙痛还应分清是牙龈痛还是牙齿痛,前者应治胃,后者应治肾;前者针取牙痛三要穴加内庭,药用清胃散;后者针取太溪、大杼(齿为骨之余,骨会大杼),药用玉女煎(必用生地),可针可药,皆可应手取效。同时认识到,古代书籍中尚有许多宝贵经验待发掘,如治一牙痛病人,针之不效,用《惠直堂经验方》所载之“哭来笑去散”(川芎、雄黄、乳香、没药、生石膏各6g,火硝15g)研末吹鼻牙痛立止;十年前我自己患龋齿牙痛,遍用上穴针之不效,后用古书记载的睡前阳溪穴贴大蒜,晨起揭去,使之起泡的天灸疗法一次即愈,后用数人多效,方知龋齿不是针药适应症的说法不确。
第三阶段,发现了一个治疗牙痛的特效穴位――偏历穴。据《灵枢·经脉》记载:手阳明络脉遍历齿中,偏历为手阳明大肠经络穴,“龋”为其主病之一,近年来受此启发,发现牙痛病人偏历穴处多条索状物,且压痛明显,试治各种牙痛病人,尤其是龋齿病人,以双手拇指按压偏历穴,用力以病人能耐受为度,皆能疼痛立止;若按揉后再行针刺,其效更佳。
至此益信《灵枢·九针十二原》所说:“言病不可治者,未得其术也”诚属至理名言。此外,还治疗近十例每入暮时分(酉时,17时~19时)牙痛病人,只针太溪一穴,疼痛前半小时针之,留针2h,皆一次疼止。此因酉时属肾经主时,《灵枢·顺气一日分为四时》曰:“病时间时甚者取之输”故也。明此理,凡酉时病症(已经治疗酉时腹痛、酉时头痛、酉时痹痛等病人数十例),针太溪皆得痊愈。
3.麦粒肿
一般多在太阳、耳尖用三棱针点刺放血,有一定效果。我遵循中医经络理论,凡上眼睑发病者病在足太阳膀胱经,在背部肩胛区足太阳经循行部位可见数个到数十个小红点,可用三棱针挑刺出血,以血变为度;下眼睑发病者病在足阳明胃经,可在足中趾趾腹用三棱针点刺出血,以血变为度。用此法治疗麦粒肿一般1次~2次即愈,不必用药。
4.鼻炎
针灸可取鼻通、迎香、印堂、通天、合谷,过敏性鼻炎可加飞扬;此外,我发现凡鼻炎病人,第五颈椎有明显压痛或有条索状物,常用斑蝥研末贴于此穴,4h~6h取下发泡,10d贴1次,连贴3次为1疗程。如此针药并用常收佳效。
5.复发性口腔溃疡
外治方法有二:一是用吴茱萸10g,研末,醋调成膏状,贴双足心涌泉穴,伤湿止痛膏或胶布固定,1d~2d换药1次;二是用细辛3g,研末,醋调成膏状,贴于神阙穴,伤湿止痛膏或胶布固定,2d~3d换药1次。内服中药可用《金匮要略》甘草泻心汤加减,(《伤寒论》、《金匮要略》均有甘草泻心汤,一用炙甘草,一用生甘草,此其区别)药用生甘草10g,人参6g,炮姜3g,肉桂3g,黄芩6g,黄连9g,公英15g,水煎服,连服20付~30付,也可用生黄芪30g,黄连9g,水煎服,或研末口服,每服3g,每日服2次~3次。
6.落枕
宜分经论治。疼痛部位和压痛点在后项部者,病在督脉或太阳经,可针取双侧后溪穴,随咳进针,同时令患者活动颈项部;疼痛部位或压痛点在颈项一侧者,病在少阳经,可针取同侧悬钟穴,随咳进针,同时令患者活动颈项部。此法的关键有二:一是随咳进针,此法见于窦默《针经指南》,其作用既可转移病人注意力,减轻进针时的疼痛,预防晕针,又可宣散经络气血,提高临床疗效;二是进针后一定要活动颈项部,否则疗效不佳。应用上法一般1次~2次即可缓解,若配合颈项部位的推拿或刮痧、拔罐,疗效会更好,不必用药。
7.肩周炎
我对肩周炎的认识和治疗经过了以下几个阶段。
第一阶段认为肩周炎又称“漏肩风”,以疼痛和活动障碍为主,为外感风寒之症,针灸常取肩三针等局部穴位为主,再加TDP照射或拔罐,中药内服则以祛风散寒止痛类中药为主,但验之临床,疗效并不理想。
第二阶段参考古今其他医家的经验,配合三间、条口透承山、阳陵泉等远端腧穴,或运用全息理论取第二掌骨侧之肩穴,随咳进针,同时令患者活动肩部,临床疗效有了明显提高,部分病人可有立杆见影之效,但仍有部分病人疗效欠满意。
第三阶段是近年来通过苦读《内经》,结合多年来的临床实践,又有了两点新的认识与体会。经言:“年过四十,阴气自半。”肩周炎又称“五十肩”,多在五十岁左右发病,实属肝肾阴血亏虚,筋失所养,又复感风寒之邪所致,为本虚标实之证,纯以实证论治自然疗效欠佳,此新认识之一。
肩周炎属中医“痹证”范畴,针灸治痹之法,《灵枢·周痹》也有论述:“刺痹者,必先切循其下之六经,视其虚实,及大络血结而不通,及虚而脉陷空者而调之,熨而通之,其瘛结,转引而行之。”细读《灵枢》,始悟肩周炎之治法已详于“经脉篇”。综合《内经》所述,方知肩周炎之治首宜辨经,次宜审穴。当今临床许多针灸医生不分经络而漫治之,无怪乎其效不佳,所谓“不明十二经络,开口动手便错。”此新认识之二。
根据以上体会,我现在治疗肩周炎先以针灸止其疼痛,其功能障碍治其标,继以中药内服巩固疗效治其本,每能应手取效,方知肩周炎决非难治之疾。
针灸方法是经络理论与全息理论结合,只取一穴,若疼痛部位在肩前侧为甚者,病在手太阴肺经循行线上,针鱼肩穴(穴在鱼际穴下约0.5寸,第一掌骨侧赤白肉际,按全息理论对应于肩部穴处,可找到一针柄大小的条索状物,压痛十分明显.若疼痛部位以肩骨禺穴处为甚者,病在手阳阴大肠经循行线上,可针三间穴处条缩状物和压痛点(第二掌骨侧肩穴处);若疼痛部位以肩后侧为甚者,病在手太阳小肠经循行线上,可针后溪穴处条缩状物和压痛点(第五掌骨侧肩穴处);若以活动障碍为主者其病在筋,可独取筋会阳陵泉穴,多取对侧,压痛点多在阳陵泉下0.5寸左右稍后方。取效的关键除随咳进针和活动肩部外,取穴准确和进针手法也非常重要,条缩状物和压痛点仅有针柄大小,一定要扎准;进针手法宜先直刺(针柄与掌骨侧成90度角)穿透条缩状物至掌骨,然后将针柄立起将针尖刺入条缩状物与掌骨侧之间,此时针感最强。
以上方法只要用之得当,皆能针入痛缓或肩部活动立刻改善,一般针3次~10次即可。针后若配合局部阿是穴针刺拔罐,其效更佳。针数次疼痛缓解后可加用中药内服,药用山萸肉30g~45g,酌配桑枝、桂枝、姜黄、细辛等祛风散寒通络止痛之品,但配用药物只1味~3味即可,药量也不宜过大,以免喧宾夺主,反而影响疗效。考山萸肉一药,《本经》言其主风寒湿痹,张锡纯《医学衷中参西录》言其“补益之中大有条畅之性”,并创曲直汤治疗肝虚腿痛,即以山萸肉为主药,证之临床,不论肩痛、腿痛,凡属阴血不足、筋失所养而痛者重用山萸肉皆有良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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