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大赛（87）：祖传秘方
文/张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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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一列破旧的火车“哐当”、“哐当”地行驶在寂静的辽北平原。此时车上的何卫国无法安睡，妈妈临终前那幽怨而恍恐的眼神，还有她最后拼尽全力说出的那几个字，一直在他眼前漂浮不散。“奶奶的鸟、为我报……”随后头一歪，便与世长辞了！
妈妈身体一向硬朗，突然间就离己而去，一切仿佛太突然，又仿佛早有预兆！妈妈临终前的几天，身在异乡的何卫国接连做了几次同样的梦，梦中妈妈蜷缩着身子，嘴里大声叫喊：“我好冷，好冷啊！我快死了！卫国儿来救我啊！救我啊……”
而今竟然梦境成真。莫非……
想到父亲何兴华这几日对自己异常的亲热，飘忽的眼神，反常的举动，卫国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一个念头催促他立即做出决定，下车，重返家中!
十二月的辽北，寒风凛冽，大雪飘飞。不知艰难行进了几个小时，何卫国满身疲惫地回到家中。丧事完毕，父亲何兴华已返回省城，家院中空无一人，四周黑洞洞一片，何卫国摸索着进了家门，翻出火柴，点上蜡烛。烛光微弱，昏黄中，卫国又见到了妈妈那张满是幽怨而苍白的脸。
“为我报仇!”卫国被听到的声音吓了一跳！
卫国眨了眨眼，原来是幻觉！
家中旧物依旧，环顾四周，空无他人！屋寒炕冷，四周阴森一片，卫国从头到脚冰冷无比，心扉痛彻。
摩挲着炕柜的门，两行热泪不由地滴落下来，相依为命的妈妈啊！没来得及享一天福，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留给自己的是谜一般的几个字。
“奶奶的鸟”是指什么？
奶奶生前极爱鸟，但养过的鸟早已死掉！眼前的炕柜倒是有四副鸟的图案，“凤凰牡丹”、“鸳鸯荷花”、“鹌鹑秋菊”、“喜鹊冬梅”。这四副图，幼时每日得见，再熟悉不过！往事依稀浮现，就是这样风雪交加的夜里，妈妈紧紧搂住自己，哄拍自己睡觉，指着这四副图，给自己讲花神的传说、鸟神的故事；昏暗的的油灯下，妈妈彻夜为自己缝制冬衣、棉鞋，一幕幕往事像电影般在脑海中闪现。
“卫国儿，看你奶奶缝的小鸟多巧，多好看！以后你要好好保存它。”妈妈每每拿出那个小鸟形状的磨线口袋，总要跟卫国说上一句。的确这个磨线口袋缝制得非常精美，鸟的羽毛，身上的花纹，都是奶奶一针一针绣出来的。磨线口袋是妈妈做针线活常用的工具，里面装着石灰粉，用来打直线。
“奶奶的鸟”莫非就是这个东西？
卫国从炕柜里的帽盒中找出这个物件，拿在手中仔细观瞧，密密麻麻的针脚，精巧的剪裁，外面根本看不出会有什么秘密，索性拆开看看吧！卫国拿起锥子，挑开鸟肚子上的线，一股白烟飘散出来，掏出里面的石灰，一张纸片赫然在目，这是一张用来剪鞋样的纸，正反两面都画着图画。正面画的是一顶帽子，反面画的是一组柜子，其中一个柜格上画着一只小兔。这两幅图一定是暗示着什么，鸟肚子里可能还有其他东西，卫国又仔细地搜索了一遍，最终在里面摸到一枚小小的钥匙。
小钥匙是开哪里的？谜底一定也在那张纸上。画面上帽子的外面画着一个框，难道是装帽子的东西？“帽盒？！”一定是“帽盒！”
妈妈不止一次叮嘱要好好保存这个帽盒。“以前我们何家也是大户人家，祖上八代行医，曾积攒不小家业，后经匪患、战乱、运动，被抢、被盗、被抄，好东西所剩无几，只剩下这个帽盒，因为一直被当做针线笸箩，才得以保存下来。这个帽盒据说是当年你爷爷从英国带回来的，当个念想吧，一辈辈传下去！”
帽盒外表看起来很普通，木质、黑褐色，卫国把里面的针头线脑一股脑儿倒出来，摸了摸四壁，没有发现什么。帽盒的底部铺着一层厚厚的金丝锦缎，摸起来平坦光滑，没有什么异常，卫国试着向下抠了抠，有一丝松动，用力一扯，一块底板被掀开了一角，原来在底部外壳和金丝锻之间有一个夹层。卫国用力掀开底板，惊奇地发现一枚大钥匙藏在下面。
有了这一大一小两把钥匙，接下来就是寻找开启的物件。答案一定还在那张纸上！
纸的背面画的像是一组柜子，柜子左下方的一个柜格上画着一只兔子，难道是书柜中一本带有兔子图案或与兔子有关的书。书柜上摆放的书不多，有价值的书大多被父亲带到省城他的家中，剩下的基本是卫国中小学时用过的课本、习题册。卫国一页页翻看，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两个多小时的查找，竟然没能发现一点线索。卫国此时也已疲惫不堪，头歪在椅背上沉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束强光从窗子外射进来。卫国揉了揉眼睛，四周一片光明。雪停了，太阳出来了！卫国夜里沉闷压抑的心情，一下子豁然起来。打起精神，一定能找到些什么！
卫国又捡起那张看了很多遍的纸片，他有了一个重大的新发现，画中的兔子竟然嘴里叼着一根细线，夜里烛光昏暗，根本没有看到这一细节。兔子嘴里衔着一根线，“吐线”，“吐丝”，“菟丝子！”卫国嘴里顷刻间蹦出这三个字，怎么会把中药柜忘记了！除了书柜，家中还有中药柜啊！
卫国急奔西屋，西屋靠墙有一面中药柜，这面中药柜差不多已有百年历史，上面刷过的漆已经掉得差不多，多年未用，满是尘土。因为老旧，经年累月得以躲过种种浩劫，保存下来。
中药柜每个抽屉，分为三个格子，盛三味中药，本来每个抽屉面上都写有三味中药的名称，因年代久远，上面的字迹大多模糊不清。
按照画中大致的位置，卫国确定玄机应该是在药柜的左下部分。要先找到装有“菟丝子”这味中药的抽屉，抽屉上的很多字只剩下一星半点，中药名字成百上千，名字相近的也有不少，自己熟知的中药名字有限，卫国只能利用排除法，最后确定了一个应该曾装有“菟丝子”的抽屉，他把抽屉抽出，里里外外找个遍，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开启的部位。
难道自己判断失误了！药柜可以挪动，老旧时可以劈做柴用，如果玄机在柜子上，恐怕不会长久。藏匿重要东西，怕是另有他处！
那看到的图画又究竟暗示着什么？
想到这里，卫国记起老辈人曾说过“夹层墙”的事情。以前有钱人家为防止偷盗，把墙开个洞，做成“夹层墙”，用来隐藏贵重的物品。中药柜体积大，不易搬动，后面的墙做成“夹层墙”最合适不过，装有“菟丝子”的抽屉所在的位置，会不会是开启机关的位置？
卫国把那个抽屉抽出来，伸手摸到后面的墙壁。墙上的墙纸早已老化，外层有些许剥落，摸了半天，未能摸出异常。
干脆把墙纸一层层撕下去，查看究竟！最后一层墙纸被剥落，里面露出一大块青色石头！和其他墙砖不同的是，这块青石砖四周没有密密的泥缝，似乎可以移动。
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把中药柜移开一角，钻了进去。在那块青石砖边抠开一道缝隙，把周边的覆土抠掉，紧接着把那块大青石砖移开、搬下来。再往墙洞里看，墙根底部也铺着差不多大小的青石砖，搬走这块青石砖，再往下看，一个黑漆漆的铁皮箱子压在下面，锁已年久生锈，卫国用了好大气力才把铁箱子打开。箱子里满是是刨木花和木屑，卫国掏摸了好久，终于在里面找到了一个紫檀木盒子。
卫国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其中一个格子里放有一包黄色锦缎包裹的东西，里面有一对翠绿的翡翠镯子，几件黄金饰品，几件玉石物件，卫国重新包裹好，放回原处。另一个格子里整齐地放着若干张泛黄的纸。卫国打开观瞧，最上面的几张纸上写的是一些药方，每个药方上清晰地标注着每剂中药的名称、剂量、药性、服药禁忌、适用病症以及会出现的毒副作用，原来这些就是何家的“祖传秘方”。
卫国一张张药方看过去，突然他的目光不再移动，停留在一张药方上，只见这张药方上清晰地写着：“馥阳散”服用数日，神清气爽，益气补血，数月连服，浑身僵冻，抽搐不止，言语不清，意志模糊。此药方只能用于危难之际！且不可外传滥用！
看到这里，卫国只觉得眼前发黑，手脚发凉。
前几日梦中母亲蜷缩成团，口中大喊好冷，好冷的画面又一次萦绕在眼前，挥之不去，真相难道是……
父亲何兴华，出身中医世家，其父何振邦医术精湛，曾为辽北一带名医。何振邦常年忙于医院事务，无暇顾家、教子。何兴华作为家中独子，自幼倍受母亲宠溺，骄横任性，性情乖戾。
时值战乱，各路人马粉墨登场。本着救死扶伤的宗旨，凡有病患来诊，何振邦一律不问出处，不分贫富贵贱，尽心救治，竭尽本分。
然天有不测风云，因曾救治过一位名叫池田一郎的日本高级指挥官，池田因此与其交好，此事成为何振邦一生的污点。抗战胜利后，因此被恶人诬陷为汉奸，险些丧命，后运动中被揪，终不忍凌辱，服毒自尽，含冤而死。
何振邦一死，家境日渐衰败，何夫人与独子何兴华相依为命，艰难度日。头顶畏罪家属之名，何夫人精神备受打击，终于一病不起，自知时日不多，然身后事事事重大，儿子自幼娇惯成性，年少轻狂，恐其日后任性妄为，实难托付。几经思量，决意让儿子何兴华与刘兰芝成婚，一来兰芝，行为举止稳重，为稳妥可靠之人，诸事可托；二来兰芝生性温顺、厚道，勤劳、善良，且大儿子几岁，可悉心照料儿子一生。若成婚配，自己则无后顾之忧！
母亲刘兰芝，自幼随其母刘张氏在何家帮佣。兰芝自小性格温顺，勤劳朴实，深得何夫人喜爱。幼年兰芝曾与同村李家老三订有婚约，然李家老三早年离家参军，音讯皆无，兰芝守望至今，未曾婚嫁。
时年何兴华十八岁，刘兰芝二十四岁。起初，刘兰芝不同意这门亲事，怎奈何夫人再三托请说合，情面难却，虽知何兴华生性顽劣，但何家到底是正经大户人家，书香门第，家风正派。兴华成年后，未必不收敛性子。自知年龄已大，有过婚约，兰芝含泪答应。
何兴华虽然嫌弃刘兰芝出身低微、没有文化、年龄又大，但一想到寡母不日病逝，自己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自己为刘张氏一手带大，与兰芝成婚，好歹还有个家。所以没有反抗，即与兰芝奉命成婚。
何夫人病情一日不如一日，眼见就快不行，她独把兰芝叫到炕边，从炕柜里摸出两把钥匙，交到兰芝手里，告诉兰芝如何找到、开启那个紫檀木盒，并一再嘱咐绝不能让第二人知道，特别是何兴华。
何夫人告诉兰芝，这个木盒里装着何家世代相传的祖传宝贝和秘方，还有可以为何振邦等人平冤昭雪的重要证据，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开启这个木盒，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
盒子里的传世宝贝，都是历代祖宗行医得到的赏赐，样样价值不菲。那些秘方，曾经救治病患无数，也曾杀人无形，助纣为虐。这些东西万不可流传出去，否则凶多吉少。
另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东西，就是那张印有鲜血的保书。
何振邦身为医生，接触的病患三教九流都有。从内心来说，任何一个正直的中国人都不愿意为日本人做事，国仇家恨，恨不能把他们都杀死！但现实残酷，不为日本人医治，家人、族人乃至同乡都会跟着遭殃，的确是万般无奈啊！至于与池田交好，那也只是池田“一厢情愿”，欣赏医术也罢，笼络人心也罢，池田有他的算盘，何振邦内心是一万个不愿意与池田交朋友，只是表面虚以应付。况且这段“交好”，是受人所托，为抗战所需！
时年东北沦陷，日本军队控制了东北的经济和交通等命脉。抗日军队所需的医药、军需物资，被严密封锁。中共辽西地委负责人高彦波，旧时负伤曾被何振邦所救治，因志趣相投，成为莫逆之交。何振邦同情中共抗战，受高彦波之托，利用池田的关系，表面为医院采购药品，实则秘密提供给中共抗战部队。表弟黄三贵也利用与池田的关系，借倒卖紧俏物资之名，为中共地下组织采购军需物资。
为证何、黄两人之清白，高彦波亲自书写保书，详述二人支援抗战之功劳，并及另一负责人李忠茂咬破中指，双双加盖血印。然何振邦蒙冤之时，二位保人不知所踪，无以作证。
看着手中的秘方和保书，卫国内心无比沉重……
母亲刘兰芝与父亲成婚后，最初几年相安无事，母亲在乡下守着祖屋和卫国，以做缝纫活为生，父亲医专毕业后，在县城医院上班，隔三差五回乡下探望母子。
好景不长，父亲一次巧遇初恋吴玉芳后，两人死灰复燃，很快搞到一处，吴玉芳为与何兴华再续前缘，不惜冒着骂名，抛弃孩子，与丈夫离婚。何兴华为此也要与刘兰芝离婚。那个年代，离婚对旧式女人来说，意味“被休”，且曾在何夫人面前发誓要与何兴华相守一生，不离不弃，故刘兰芝死活不同意。何兴华为此大动肝火，对刘兰芝拳脚相向。母亲红肿的双眼，乌黑的眼眶，父亲摔门而出的一幕，卫国永生难忘！
何兴华离婚未果，吴玉芳感觉被骗，几近疯癫，四处告状。何兴华恼羞成怒，自己费尽心机，出卖亲戚得到的前程，眼见被毁，顿生杀机。
何兴华手中的秘方，是当年何振邦欲誊抄给高彦波用来锄奸所用的。正斟酌字句之时，池田突然造访，慌乱中随手夹在一本医书之中。后来何兴华无意中发现了这张家人隐约提起能杀人无形的绝方。在他的哄骗之下，吴玉芳服用几月，便香消玉殒了！
一场婚外恋平息之后，何兴华表示痛改前非，母子二人被接到县城。母亲操持家务，父亲潜心钻研医术。几年之后，因医术超群，何兴华得到赏识，被调省中医院。
大城市毕竟不同于县城，省院里的女同事，文化高，穿着时髦，又懂情调，很快何兴华就与工会干事徐丽娜勾搭成奸。徐丽娜能说会道，能歌善舞，娇柔妩媚，很快成了何家的常客，最初见了刘兰芝还嫂子长，嫂子短的叫个不停，后来干脆不理不问，自由进出何家，刘兰芝厨房做饭，何、徐两人在客厅勾肩搭背、打情骂俏。见到喜欢的东西，徐丽娜说搬走就搬走，连招呼也不打一声。俨然她是何家的女主人，刘兰芝倒成了刘家的保姆。刘兰芝心灰意冷，不吵不闹，收拾了包裹，回乡下独自过活。
恶有恶报，何、徐在一起没逍遥多久，徐丽娜就在一场车祸中撞成高位截瘫，一段孽情就此无疾而终。
何兴华情场不顺，却是官运亨通，一路提拨。
四十多岁的年龄，本来就仪表堂堂，气质非凡。人到中年，事业顺风、官场得意，愈是意气风发。好多女人倾慕不已，主动投怀送抱。何兴华来者不拒，逢场作戏，各取所需，一时间好不热闹!
这一段荒唐，被一个叫田曼妮的小护士所终结。
见到田曼妮的第一眼起，何兴华便开始魂不守舍，如果说之前的外遇，多是生理需要，那与田曼妮的外遇，则更多是情感的需要。活了大半辈子，何兴华终于悟懂了“我为卿狂”是怎么一种爱的感受！
身为成熟男人、情场老手，何兴华很快捕获了田曼妮的芳心。田曼妮少不更事时，易哄易骗。日子久了，田曼妮终于不堪忍受无名无分的地下生活，要求何兴华立刻离婚，她要和他名正言顺地结婚，否则一拍两散！
何兴华抱着希望来乡下找刘兰芝谈判，他以为他巧舌如簧，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会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但他伤人太深，太多次触及一个女人的自尊底线，刘兰芝一句“如我不死，不会离婚!”便不再有一句言语。
一边是以死相逼的如花美妾，一边是冥顽不化的糟糠发妻。何兴华无力回天！
屋漏偏逢连夜雨，田曼妮第四次怀孕了！
这次不仅是以死相逼，田曼妮下了最后通牒，不给她想要的结果，将以“重婚罪”控告何兴华。一时间，何兴华乱了手脚，自己提拨院长之事指日可待，这时出任何乱子，大半辈子的心血将付之东流。
问题必须尽快解决！机会也终于来了！
刘兰芝旧疾复发，给了何兴华天赐良机，何兴华问寒问暖，贴身服侍，“馥阳散”又一次排上用场……
天近黄昏，北风又起，烟雪漫天，何卫国扣紧军大衣的扣子，系紧帽绳，大踏步走在风雪中，他这就去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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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问：朱鹰、邹开歧
主编：姚小红
编辑：洪与、邹舟、杨玲、大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