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祝你心理健康

祝你心理健康

王中霞||江苏

如果有一天，我发一条微信给你：“祝你心理健康，节日快乐！”你会是怎样诧异的表情？
和我特别熟的估计会给我一顿鞭挞：“你觉得我心理不健康吗？”
不是很熟，偶然加上去的肯定满脸鄙视，内心飘来俩字：“奇葩！”
人们对“心理”这个词是多么敏感啊！平时骂人最解恨的也是“心理变态啊！”“神经病！”“头脑不好！”从来没有听过谁骂人说“心脏病！”“你胃不好！”“静脉曲张！”“尿路感染！”
一个患癌症的人，没有人去取笑。而一个狂躁症患者就能有人围观，看热闹的时候有谁能想到此人生病了？
我是个善于思考和求证的人。两年前被确诊为重度焦虑症，我买了不少书来读。我想知道这个病是怎么得的，又该如何去战胜。
于是，我回头看自己走过的路，终于明白，亲人的影响、自身的性格、突如其来的打击、虚弱的身体共同作用时，就能摧毁人的心理，让人由焦虑情绪而一步跨到焦虑障碍。
我的妈妈就是个极度焦虑的人，她年轻时，在不长时间里，先后失去了我的二姐和小妹。妈妈从此变得过度担忧，小心到有些病态。
我的童年只有过一次跟着小姑姑出去割草的经历。其他时间，除了在学校，必须出现在妈妈的视线里。
我感觉自己天天得注意很多安全事项，样样要牢记心上，我更怕自己做不到引起妈妈担心。
我的成长过程中，第一个焦虑的诱因是14岁时身体长的肿瘤。这个瘤子两年时间里，由绿豆大已经到大拇指那么大，形成一个长条。外观颜色由紫变黑，指甲一掐，里面像电波一样炸起来。直到最后让我无法安心学习时，我才告诉妈妈。做完手术，切片定论为“纤维瘤”，我像捡了一条命。
第二个诱因是我家人的安全受到了威胁。那年我读初二，我姨娘家和邻居因土地界限闹矛盾，那个邻居就装疯卖傻，从坟地里抱夭折的小孩尸体到我家，一天要去好多次，给我父母施加压力。我和弟弟被吓得躲到厕所里。因为父母怕我在家受到惊吓，让我两周留在学校里。但我特别担心弟弟，他还在读小学，我爸爸背已经弯得厉害，又很瘦弱，凭妈妈一个女人，怎么能保护好我的弟弟？
每个晚上，我的脑海中都能浮现出各种恐怖的、血腥的画面，根本无法入睡。
直到有一天，我情绪完全崩溃，在宿舍里痛哭，哭得全身麻木，手指僵硬，感觉嘴都要歪了。
没有人知道我因为什么哭，好在那一周妈妈来学校告诉我，纠纷的事情解决了。
第三个诱因是师范一年级时，我好险成为同学自杀的罪魁祸首。她性格内向，别人都有点冷落她。她是我的老乡，我不想她那么孤独，就想对她好一点，温暖她脆弱的心。她也知道我对她好，每次回家她带好吃的都分给我。可是，她从来不要我给她的东西，态度非常坚决。一次我为宿舍每个人买一支冰棍，只有她不要，没有原因，执意要还给我。倔强的我收回快要化了的冰棍，极其尴尬，然后我生气地把前两天借她的卫生纸还给她。
就是我这个举动闯了祸，这个敏感的女孩选择偏激的方式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当她坐在三楼的阳台面向外痛哭时，当她走向护城河中心时，我除了道歉就是乞求。她用各种各样的方式伤害自己，我每天不上课紧紧盯着她，夜晚也是一直跟着、看着她。我当时就想，如果她真的自杀了，我也不活了！直到放暑假，我到家整整瘦了二十斤。
从此，我彻底沦为焦虑体质的人。我胆小如鼠，杞人忧天，做什么事都会想到可能出现的后果。我怕与人交朋友，我怕翻脸时我抵挡不了那样的冲击。我成了一个极度自卑的人，为自己的容貌自卑，为自己软弱的个性自卑。我越来越不愿意与人接触与交流，反而更愿意独来独往。
等到结婚有了宝宝的时候，孩子经常生病，我白天既要上班，又要带孩子，晚上孩子发高烧我没法睡好觉。由于劳累过度，心脏突然报警了。其实，那时已经是轻度焦虑症了，只是当时不懂。
以后的好多年，我就是只有疲劳症状，好像身体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再次焦虑的导火索来自女儿身体长了一个肿瘤，医生总是说要观察。我们到上海时，竟然被医生怀疑恶性肿瘤，当时我完全懵了。
抽血化验结果的等待需要一周时间，我每天还正常上下班，但活得如行尸走肉，我不敢想象一家人的命运将会有怎样的改写。
我只身一人去上海拿化验报告单，良性的，简直是天大的喜讯！晚餐全家人齐聚庆祝，可刚刚吃完饭，我晕倒了。
从此，晕倒成了家常便饭，困扰我三四年。我去过不少大医院，也查不出什么疾病。但是身体越来越差，我连一节课都无法站下来，我索性坐着上课，坐了一年多。后来我眼睛发花，又耳鸣。眼前像有一层纱蒙上了，作业根本没法改。学生读书发出的声音让我头疼欲裂。我感觉自己每一天都很煎熬。又加上天天腹泻，胃疼，好多年前的咽喉炎也凑热闹。感冒一周刚刚结束，下一周又来一拨新的。两条腿就像被打折了似的，根本提不起来。心脏每分钟跳动170次，夜里经常胸前狂跳，让我咳嗽起来。我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避，必须要去看医生了。
幸运的是我遇到了好医生，一位专业的心理科主任医师。在吃药三天后，我竟然能站起来了。我就像一个刚刚会站的小孩一样，一点也不想坐着了。第四天，我跟着老公去散步也不排斥了。极度疲劳状态明显好转，我一下子就看到了生命的曙光，我报喜似的把这好消息告诉弟弟、姐姐、爸爸妈妈。
在上海治疗的日子里，我看到了那么多从外省看了多个医生辗转而来的病人。他们大多数是年轻人和老人，和我年龄相近的倒是最少的。
在医院候诊大厅里，我见到一个很清秀的女孩子，她是大四学生，品学兼优，老师已经为她写了出国深造的推荐信。
但我看到的这个女孩，目光呆滞，一言不发，穿着粉色兔耳朵的保暖鞋，一直揪着妈妈的衣服。她不哭不闹，就那么一直低着头，一点点挪动步子。她对周围人的说话丝毫没有兴趣，连喝水都是家长拧开杯盖，她喝得胸前都是水也不知道擦嘴。我当时就有一种要哭的感觉。
幸运的是，我后来又看到她，完全是全新的模样，走路跳跃，一脸笑容地跟着她妈妈去取药，我不禁为她开心。
一个狂躁症女孩，也是二十出头。在所有人面前演讲，抑扬顿挫，滔滔不绝，讲的是关于原生家庭对孩子影响的话题，她口才很好。她一边讲着，一边做动作，语速飞快，表情丰富。她妈妈过来把她拉走，她使出浑身力气，推她妈妈，眼睛恶狠狠地瞪着。
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孩，什么话都不说，就一直跪着。护士过来把他扶起来，哄他坐到椅子上。可是，他刚刚坐下一分钟，就马上又跪下来。
我就在猜想，他是不是被人打过，当时被逼跪着的？还是亲人的离开没有通知他，他一直在忏悔？
一个已经怀孕的女士，眼睛一直疼了好几年，所有医生都说她是抑郁症。她老公总不愿意承认，主动和我说话，让我帮他分析分析。女士温和地问我挂的是多少号，我们就病情简单交流着。可是不一会儿，她开始疯狂地呵斥他老公，说着很奇怪的话，把周围的人都吓得坐到别处椅子上。
我见到的各种各样的心理疾病患者，大多数都是情绪障碍，也有少数和我一样，看起来情绪完全正常，只是躯体化特征非常严重。
医生给我开的药很对症，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夜里睡觉也渐渐听不到自己心脏怦怦乱跳的声音了，感冒也明显减少，我感到自己像起死回生一样。
心理疾病的痛苦，不了解的人太多。我刚刚请假时，有同事对我说：“这下好了，你享福了！我们苦死了！”我说：“我宁可健健康康地忙碌啊！”
有熟人刚听到我的病时，很纳闷地笑着对我说：“你家闺女上大学，你们工资高高的，你有什么可焦虑的？你说你有什么心事？”还有人劝我：“你心放宽一点，不要去多疑，肯定很快就好了。”更有人善意提醒我：“不要吃药啊，这些药很有副作用，吃了就要一辈子吃。自己去多旅游旅游就好了。”
其实这些都是误解，心理障碍带来的症状，不是自己能克服的，更不是靠玩玩闹闹就能治好的。我这样严重的情况，如果不吃药，根本无法工作，也无法正常生活。
焦虑症的药品，用时也是治抑郁症的药。如果不对症或者初期吃药的副作用，是会让人产生强烈的自杀愿望的。还好，我一点副作用没有，文拉法辛对我简直就是灵丹妙药，有药到病除的效果。但是，心理疾病比身体疾病更折磨人的，就是它容易复发。感冒了，它会复发；情绪波动了，也会复发；压力大了，更会复发。所以我天天得小心翼翼地呵护好自己的情绪。但有时也无奈，近来我就因为被一位男同事不文明语言给气复发了，身体又开始出现一些症状。我只能拼命地休息，争取早一点再回到好的状态。
现在我们的生活节奏越来越快，压力越来越大。稍有不慎就能陷入情绪危机，要在没有形成障碍之前去旅游，去运动，早点化解。如果已经成了障碍，只能老老实实服药。一旦被心病缠上，就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
心理障碍患者不应该被歧视，每一个抑郁症患者都是聪明人，每一个焦虑症患者都是善良的乖孩子呢。从这个角度看，至少证明我有很大的优点呀，是不是？
如果你不愿意听“祝你心理健康！”那就祝福我吧，我愿意！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王中霞，1973年出生，江苏盐城人，高级教师。喜爱读读文字，写写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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