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心理医生能看穿所有的谎言
我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能够接得起这句话的所有台词,并选了一个最佳应答,我说:“女人的性感是在人生场里修炼出来的,看你这么小年纪就有这等修为,你的人生一定不一般的平凡吧?”
这句话成功击进了她的心里。
女孩沉默了,我给自己的选择打了个大大的对号,看着她沮丧的脸,我满心得意。
女孩像是不愿提及她人生的话题,她将前额的头发一点点拉扯着,渐渐盖住了她的眼睛,这个细微的动作,怎么能逃脱我的眼睛。
在心理医生的眼中,人的头发可以带来某些心理提示,比如可以视作头发是一种保护,长发且遮挡住眼睛或是脸部的人,从心理学角度而言他们在潜意识中一定有自卑感和缺乏安全感的。
在这种情况之下,就考验心理医生访谈的功底了,我开始引导她说话。
我努力寻找话题。我注意到她手腕和脚脖子上都系着一根红绳子,传统系红绳的说法是本命年用来辟厄运的,或者是期待月老牵姻缘。可我之前看过她病历上的年龄,她今年17岁,依此推算,她第二个本命年应该是在24岁。
“对,她心里一定在渴望着一段情缘。”这对于像她这个年龄阶段的女孩子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需求了。
我从这根红绳提供的暗示作为出发点,我说:“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应该有很多男生追求吧?”
这虽是一句很普通的搭话,但放在现在的这般气氛中,它一来可以舒缓我们正处于紧张中的谈话关系。二来可稍加给予她自信,女孩子没有不喜欢夸自己漂亮的。三来我想与她当下最期待的情感需求产生共鸣。
这句话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女孩咯咯咯笑开了花,她用手指拨开额前的头发,露出明亮的眸子,认真地问我:“大叔你会追我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反问令我出其不意,我愣了愣神,笑答:“当然。”
女孩又追问:“那么大叔追我是想跟我做爱呢还是想跟我恋爱?”
“现在的女孩说话都是这般露骨吗?”我尴尬的回避开她的眼睛。可她问的这个问题,要是从两性角度,的确是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女人对于男人而言,其性的吸引必然占首要位置的,一句很经典的话——“男人通常是用下半身思考问题的”已总结了这一点。而女人则不然,她们的情感需求大于性的需求,所以女孩有这样的疑问也并不奇怪。
我轻咳一下,重新将眼睛放在女孩的脸上,不管场面如何尴尬,我不能一直回避,甚至不能让她认为我是在躲闪,这会让我失去这场谈话的主动权,她会反客为主,把谈话带入她的节奏里,这是心理咨询最大的忌讳。
我看着她,微笑着说:“大叔已经过了谈情说爱的年纪啦!”我本想用这么一句轻松幽默的回答蜻蜓点水的化开这次尴尬,怎奈女孩并不领情,她又咯咯咯掩嘴笑着说:“像大叔这样年纪的人,都喜欢直奔主题,不喜欢说,只喜欢做。”
我说:“看来你对大叔级别的中年男人们很是了解嘛!”
她说:“我喜欢大叔,做就只管做,不罗嗦,他做他的爱,我想我的爱人。”她说这句话时眼里闪过一丝凄色,接着她用笑迅速藏住这抹悲凉。
她这瞬间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脱我正在聚神捕捉信息的眼睛,经过与她这几个回合的交谈,我已大致确定了她的生长环境。
一个人生长的环境能够影响到他的行为举止,同样从他的行为举止和言语里便可对他生活的环境推断个八九不离十,在逻辑学中,它们互为充要条件。
我对她的基本信息有了个大概的掌握,助理安晴所做的那份病历有很多需要修补的地方,我对于一个跟随我近一年多的助理,犯的低级错误有点不满。可我并不责怪她不认真,我知道来做心理治疗的大多数病众是刻意掩藏身份信息的,所以这就需要心理医生的挖掘,挖掘又需要很高超的谈话技巧。有些城府极深,将自身信息守口如瓶,隐藏极深的患者,更是考验心理医生的能耐。
在我的案例中,曾治疗过一个官员的被迫害妄想症,由于他在职业场上磨练出来的狡诈,再加之此病本身的特质,在刚开始的治疗中,他将自己身份信息伪装的十分隐秘,他谎称自己是一所中学的化学老师。
当然他对老师这个职业了如指掌,起初我一度没有怀疑过他提供的身份信息,还从这些信息里提取了一些当时觉得有用的东西,让我对治疗的判断出现了严重的偏差。
正所谓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掩饰,谎言终会被攻破。
在一次认知治疗中,也算是偶然吧,我让他在画板上画出一幅自己想象中最佳状态时的情景图画。我记得他的画很简单,一个人一把椅子一杯水和一扇打开的窗户,他对这四个元素一一做了标注,在人像上标的是他自己的名字,椅子上标着“交椅”,窗户上标着“窗”,但唯独那杯水,他先标了“白开水”三字,然后又抹了去,再写上水的化学分子式“H₂O”。
他本来想用这个细节稳固他化学老师的身份,可恰恰他的多此一举使我起了疑心,以我的经验,怎嗅不到其中刻意为之的味道。
循人厌恶感的产生,越是反复从事相同度较高的工作,越被自己厌恶,老师这个职业亦在其列,所以老师很排斥在工作时间外谈论工作的事,自然他们更加不会在轻松状态下如这般刻意表现一下自己的职业性。
我一旦认为对方在说谎,我就会有法子让他自己将谎话说破,并承认自己说了谎。
那个官员最终承认他对我撒了谎,他其实是R市教育局局长,曾经当过化学老师,所以他以为用这个身份示人可以蒙混过关。他还嬉皮笑脸的对我讲:“我是来看病的,这些身份背景信息不太重要吧?”我对他说:“领导,你的身份和背景与我并不重要,但对于你的治疗可太重要了。”
这次治疗的这个女孩也在说谎。在跟我的交谈中,其实她的身份已经很明了了,可我还是决定让她自己将真实情况说出来。这是为了建立我们之间的信任关系。
我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夹里抽出安晴做的那份病历,扫了一眼,将它反扣在茶几上。我双手锁在胸前,身子和头向女孩位置的方向前倾过去,眼睛裹住她的脸,认真地问:“你有很多事在瞒着我,我需要你的真诚。”
她突然紧张起来,眼睛不停地眨,声音吞吐道:“我——我哪有什么事瞒着你?”
我沉声说:“你没有事瞒我,这本身就是不真诚,我需要你真诚。”
她拿出一根烟,又夹在双指,但并未点着。她说:“像大姨妈哪几天来,上一次有过高潮的那个男人,这种事也要向你坦白吗?”
“如果治疗中需要,都需要坦白。”我目光如炬,我在树立我的权威。
女孩似乎被我咄咄逼人的态度震住,毕竟她还是年轻,在面对权威时应付的法子并不多,她虽然嘴上泼辣,可心智并不老辣。她将烟塞进嘴巴,吸了一口才意识到没有被点着,她把香烟一点点撕碎在烟灰缸里,吐了一口气,说道:“有些事我本不想说的。”
我又恢复了标志性的微笑:“我会替你保密。”
她低下头:“你应该已经发现我是个妓女了。”
我打断她,更正道:“不,我觉得把你的职业称呼为性工作者比较合适。”
她还是低着头,掰着手指说:“我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称呼我,公主?小姐?鸡?小婊子?烂货?这些名称每天被人翻来覆去叫上十几遍,刚开始干这行听到刺耳的称呼心里也会不好受,可现在已经习惯了。”
“这是习惯化,一个人在某种环境下频繁受到某种固定的刺激,他便会对这种刺激的反应越来越弱,以致感觉不到,习惯了环境的刺激而变得适应。”我用心理学的知识已解释了她因何对那些称呼免疫,不仅如此,可怕的是这些人如果在那种场合里待久了,随之而来的是对一些美好东西的免疫,比如不相信爱情和性冷淡。
当然,如果让这种状态有所好转,其实最有效最简单的治疗就是让治疗对象离开那种环境。我说:“那你就不想换个职业吗?”
女孩冷笑一声,说:“以我现在的能力,只有这种工作才能让我挣到足够多的钱。”
“又是一个经不起诱惑丢失了价值观,被金钱拉下水的失足妇女。”我心里好一阵鄙视,虽说金钱至上是当前整个社会的风气,可有那么几个底线,我觉得金钱绝不可触碰,自己的尊严、别人的性命和“三情”:亲情、爱情、友情。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我不能用一句“活该”放弃这可怜的孩子,我是一名心理医生,而且是一个有强烈社会责任心的心理医生,我有必要开导开导她,我说:“你挣那么多钱干什么?”
一般以我对她这样年轻堕落小姑娘的经验,讨论这个问题的下文会是:
她说:“吃饭、逛街、购物、买漂亮衣服和包包。”
我说:“用尊严换这些值得吗?”
她说:“现在这个社会没钱就没有尊严。”
我说:“当你丢失了一些宝贵的东西,你就会发现有些东西是用钱买不来的。”
她说:“金钱不是万能的,可没有钱却万万不能。”
我说:“你还年轻,不知轻重,可这个让你产生罪恶感的污点会深烙在你的心里,背负一辈子。”
她说:“我一不去偷二不去抢,我用自己的劳动挣钱,有什么罪恶?”
我说:“当你在将来某天遇到真正的爱情,当你面对他时,还会这样想吗?你不会觉得没有给他守住节操而痛苦吗?”
她说:“跟一个男人睡,是守住了节操,跟一千个男人睡,是失了节操,你们仅仅是在道德层面作比较,而我在这中间看到的是一个男人和一千个男人给我带来的价值,说白了,节操能值几个钱?”
我说:“……”
好吧,以上纯属经验之谈,如不雷同,实为不巧合。
而她的回答也着实不巧合。
她并没有我预设的一样回答,她先是沉默了,然后很沉重的说:“我是迫不得已的。”
“你是被逼的?”我惊讶地问。
她点点头,眼泪和头一起埋进手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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