殴打父母、孤僻自闭的双相情感障碍女孩能否成功自救?

文 / 成瘾与心理何日辉
2019-05-08 06:13

下文中的患者小茹阅读了多篇我写的文章,对我们的理论和技术非常认同,并通过知乎私信联系我,提出要来面诊。但她的父母对我了解不深,认为传统的精神科比较可靠。

小茹在家大吵大闹,父母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只好暂时欺骗她预约了面诊。后来小茹发现了真相,又与父母大吵了一架,再次表明要前来面诊的决心。

我当时了解到该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劝小茹冷静下来,要与父母慢慢商量,提出诉求;而且,据我所知,小茹的家庭经济非常拮据,为了治病已经花光了家庭的大半积蓄,我们机构的排队时间又很长。综合各种因素,我认为小茹并不适合到我们机构接受治疗。

而且,我们机构只是提供了一种高效康复的方式,并不代表传统精神科药物治疗无法治愈精神心理障碍。对于小茹这种情况,在药物治疗为基础上辅助以专业的心理咨询或自我心理调整更加经济。

我把以上这些意见转达给小茹及其家人,希望他们慎重考虑。可是,后来她的母亲也看了很多我写的文章,建立了一定的信任,再加上小茹一直坚持,他们一家最终决定前来面诊。

所以,在面诊前我就想好了,由于此前我对小茹已有了解,面诊中仅需花小部分时间了解情况,剩余的大部分时间可为他们进行一定的心理干预,包括家庭治疗。他们一家为了这次面诊付出了很多,我也必须尽力做好,把有限的面诊时间发挥最大的作用。

面诊中,我简要地总结了她所谓的“双相障碍”的根源其实是叠加性心理创伤,并且提出了有针对性的合理化建议。

小茹与父母长时间处于互相伤害的状态中,这一定要改变,否则小茹的病情会进一步恶化。因此,我一再告诫小茹的父母,在和女儿的相处中一定要进行自我反省,作出持久的改变。

小茹也应努力尝试走出来,她自卑、低沉、逃避,对外界、尤其是社会的发展趋势几乎一无所知,没有目标、没有路线图,这样要从疾病状态中走出来是很难的。我针对她的具体情况给予了她一些可行性较强的合理化建议,希望能够有助于她早日走出来。

目前,越来越多的患者和家属对我们产生高度信任,但我们机构目前只有我和Lucy能够进行深度心理干预,所以能接诊的人数极为有限。

尽管传统的心理学理论认为,心理咨询师或治疗师不宜向患者和家属提供直接建议,但我基于多学科诊疗的临床经验,对精神心理障碍有更深入的理解,我会尽我的能力,在面诊中向患者和家属就病情提供尽可能全面的、客观理性的判断,并提供一些有针对性的、合理化的建议,指导患者如何在现有的情况下加快康复的速度。

虽不能收治,但利用难得的见面机会,令患者和家属明白所谓的精神心理障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更深入地理解本质,提高自我察觉的意识,从恶性循环状态中走出来,打开一扇机会的窗户,这也是面诊的意义。

——何日辉

(下文作者:何日辉的学生Lily)

面诊之前,医务部主任提醒我,患者小茹与父母关系“决裂”,让我们面诊时注意避免引起双方冲突。

小茹在面诊表中写着“我想知道我内心的重大创伤是什么,你们能否帮助我……解除重大创伤带来的身心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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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家三口坐在沙发上,父母两人在左,小茹在右。她的脸偏向一边,满脸不满,似乎完全不愿意看到父母。

父亲先介绍情况,可能因为有点紧张,他叙述的顺序有点乱。

“她爱玩电脑,打游戏,不愿上学,黑白颠倒,晚上不睡觉,白天睡觉。还算正常,饭做好了她就吃,但跟我们没有交流。”

“后来她不打游戏了,整天在家里坐着,可能是身体缺乏活动吧,皮肤干燥,有干燥综合征、便秘,那段时间经常去医生看病。但当时精神上没什么异常”,

“后来她变得很暴躁,凌晨一、两点回来一脚把我们的房门踢开,扯她妈妈的头发,殴打,打头,还砸家里的东西。邻居投诉我们,甚至惊动了警察。我就说,你再闹就把你送到精神病院关起来。她后来有一段时间就不闹了”,

“但今年过年又变得频繁起来,经常在家闹,打她妈妈,一边打一边说这些事情都是妈妈造成的”,

“她妈妈以前的脾气是挺暴躁,小茹小的时候,她经常打孩子的脑袋。小茹现在就说我都记在心里,要报复你。我就跟她说,那些事都过去了,妈妈当初是为你好。但她就是不听,有时候她还把以前的伤痕给我看,说都是谁打的”,

“还有,她从小是跟爷爷奶奶长大的,老人家带孩子比较紧张,盯得紧一些。小茹现在还跟我说起这个事,说爷爷奶奶总是监视她,她都20多岁了,还记着这些事。”

“中医、西医我们都看过,医生说是躁郁症。”

父亲说的大多是小茹最近两年的情况,母亲补充了一些成长经历。

“从初中开始她就没什么朋友,后来还跟一个同学起了冲突,不得不转学,也还是独来独往,没有朋友。后来死活不去上学,也不肯说原因。后来我们打听,说她喜欢了一个男孩,另外一个女孩也喜欢那个男的,对方叫了一群社会小混混吓唬她。我们猜可能因为这个原因。“

“到了高中,她还是不愿去学校,要么就是总迟到,上课照镜子、梳头发。老师劝她退学了。读过一阵子卫校,后来又不去了。不过,她自己去报了个班,居然拿到了护士证。那时候我跟她父亲闹离婚,经常在家里吵架,对她可能有影响。”

“小茹跟我的关系不好,说我小时候经常打她,现在要打回来。我头上都是肿包,腰上受伤,都是她打的。她抱怨我们没用,说有一个永远不会赚钱的爸爸,有一个不懂得教育的妈妈。”

“不过,有时她打完了,发泄完了,也知道自己错了。我生日的那天,她打了我一顿,拳打脚踢了一个多小时,我一声不吭让她打。后来她出去了,晚上回家给我买了一大束鲜花,说妈妈对不起”,母亲说着忍不住落泪了。

“那小茹现在是什么情况?”何主任问。

“主要还是在家呆着。她有护士证了,但她说不喜欢去医院工作。总之不管什么事情都坚持不了,学钢琴学了一半不学了,学跳舞也只坚持了一个多月。她以前的同学、朋友都成家了,能赚钱了,她还靠父母养着。这对她也是压力吧,很自卑,没几个同龄人愿意跟她玩”,父亲的语气满是担忧。

父母介绍情况时,小茹不吭声,还是把头偏向一边,坐得离父母远远的。母亲动情时想拍拍她,她马上躲开,“别碰我!”

父母回避后,小茹的表情由愤懑变成了无助,一个人坐在偌大的沙发上有点无所适从。

“爸爸妈妈刚才说了很多,但都是他们的理解。你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必须跟你单独谈一谈。你觉得,自己是怎么回事呢?”何主任尝试引导小茹说出来。

沉默了数秒钟,小茹开口了。

“我觉得父母太差劲了,不给我关爱,把我搞成这个样子。我挺容易接收负能量的,总有种抱怨的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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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爸爸说了,妈妈以前脾气暴躁,打你。这对你伤害很大?”何主任问。

“妈妈经常打我,我哭了,她不会安慰,上来就是打,从来不会给我关爱。我没记错的话,有一次创伤比较严重,她把我衣服裤子脱了,把我推到门外面。当时外面开着灯,我很害怕被人看见,哭得嗓子都坏了,蹲在门外。”

“至于我爸,我初中时,他总在家喝酒,喝完酒就唠叨我,有时还骚扰我,我很反感。”

“我知道不该打父母,但我也控制不了。我不想跟父母一起住,我想脱离他们。但我内心又恐惧,不敢迈出那一步。现在不敢跟别人说话,畏畏缩缩的,又很敏感,有时朋友只是跟我开玩笑我也会生气。我的性格确实不太开朗,在外没有朋友,我也想改变。”小茹愁眉苦脸,非常无助。

“我能听得出来,妈妈已经很后悔了。如果她愿意改变,你觉得会对你们的关系有点帮助?”何主任试探着问。

“肯定是会有的,但我觉得要她改变没那么简单”,小茹的语气很悲观。

“我说得严重一些,你的妈妈当年就是无知,愚昧!但她现在意识到要改变了”,何主任说。

小茹不说话了,看来还是不太相信。

“那你成长经历的其它方面呢?比如同学、老师、恋情方面,你觉得有过心理创伤吗?”,何主任话锋一转。

小茹有点难为情地,“我不好意思讲”。

“是什么原因难为情?是很糗的事吗?”

“我被嘲笑过,小学和初中都有。有个女生嘲笑我屁股很大,我很自卑……”,小茹扭扭捏捏的说,还难为情地笑了。

“女孩子屁股大是福气啊!怎么还自卑呢”,看见小茹难得地笑了,何主任也半开玩笑鼓励她。

“我那时候年龄小也不懂。还有,我小时候喜欢班上一个男同学,但那时另一个女生也喜欢他,她让我帮忙传纸条,我不知道里面写什么就帮她传了。结果,那个男生看到是我传给他的纸条,可能以为是我写的,当场就撕掉了。这让我很受伤,很自卑,不知道算不算创伤。”

“恋爱方面,也有一点点吧,跟那个人相处过半年,反正也不是健康的恋爱”,回忆起往事,小茹的表情有点飘。

何主任点点头,表示理解了。“爸爸妈妈说你考到护士证了,我感觉挺不容易的。但还是待在家里,不去工作。你觉得,做什么工作最容易接受?或者说,相对而言更自信一些?”

小茹无奈地笑了笑,“我不想在那些医院工作,我觉得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我曾经想在奶茶店工作,后来朋友说可以去健身房当销售,但也没有真正去做。”

“你现在没有吃药了,是自己停掉的吗?”

“我不愿意吃。怕长胖。”

“可是如果吃药对你有助于情绪稳定,你愿意吃吗?”

“总之你开药我就会吃,我比较信任你。”

小茹单独与何主任交谈的过程挺顺畅的,但总体时间不长;何主任说的话也不多,主要是引导小茹诉说。但是, 在把家长请回来后的会谈环节中,何主任讲述得非常详细。

“小茹这样的表现,自卑、退缩、情绪低落,可又有暴力倾向和行为,很多精神科医生会诊断其为双相情感障碍。这是重性精神病,可能小茹你自己都接受不了,我好好的怎么变成精神病了呢?”

小茹马上愤愤不平地说,“是啊!”

“但是,我个人认为这不是双相障碍。根据我们自己的理论,小茹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反应失调’,你的行为、情绪都受到叠加性创伤的影响,你很难控制。”

“从小茹和父母的叙述中,我认为家庭带来的创伤是最主要的。妈妈你那时无知、愚昧,根本不了解孩子的心理,孩子哭是有原因的,你也不安慰,上来就打。这些伤害肯定不止一次。小茹刚才提及,有一次你把她衣服剥了,推到门外,她印象深刻。”

听到这里,小茹的母亲反驳:“不是,那次是天气转冷了,我让她穿厚毛衣,她非穿裙子。我就让她到阳台冻一冻,知道冷了就肯穿了。”

小茹回头吼了母亲一句,“你是不是有毛病啊?”,抽泣起来。

何主任叹了一口气,“当时的真相我不了解,可能因为久远了小茹的记忆有错误。但这件事对她造成了伤害,这是无疑的。妈妈你一定要反省!”

“当然了,小茹你要看到,妈妈的出发点不是坏的,她的管教问题可能来源于你的外公外婆。她绝对不是不爱你,但方法方式不对”。

“我知道,但我控制不了”,小茹一遍擦泪一边说。

“至于爸爸,你可能有酗酒问题。喝了酒之后对女儿骚扰,可能你当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亲一下女儿,跟孩子互动一下。但对于孩子来说,她理解为骚扰,你们本来平时就缺乏交流,喝酒后却突然对女儿有亲密的举动,她会觉得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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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还有学校里的、恋爱中的一些经历,小茹现在非常敏感、多疑,有明显地偏执型人格改变,哪怕她自己意识到了,也改变不了。包括爷爷奶奶的所谓‘监视’,以前她可能没当回事儿,但后来心理创伤不断叠加了,她进入偏执状态,一想起小时候的事心里不舒服了,往往从负面角度去理解别人对她的方式。所以人际交往也会有问题,一些人际相处中的摩擦容易被放大,又导致她不敢与人交流”。

何主任说的时候,小茹在旁止不住地哭,仿佛多年来的委屈和不快都借由主任的口中说出来了。

“小茹其实心有不甘,不愿意这辈子就这样,她想去改变命运,但走出去又很难。她其实很痛苦的,沉迷游戏只是排解压力的手段。同龄人都过得不错了,她还在原地,她更不自信了”,

“情绪不好的时候,她就想自己为什么会到落到这种地步,往往就归咎于父母,通过暴力行为发泄。理性恢复之后,她意识到自己过分了,但情绪来了她很难控制。”

“何医生,我们现在都知道不能打孩子了,但也不能一直被孩子打下去啊。我们都很想帮她,到底该怎么办?”小茹的妈妈很焦虑。

“如果按照我们机构方法,可以做创伤修复,父母也要接受家庭治疗。这是比较快的方式,但不是唯一的方式。如果暂时没有办法前来,也不代表无法可施。我给你们一些指引,但具体还要靠你们的努力,尤其是父母”,何主任给他们提供建议。

“第一方面,我觉得吃药未尝不可,小茹负性情绪来了有暴力行为,吃药可以帮助你稳定一下情绪。当然,药物不能解决根源问题,也可能有副作用,但我们不要太排斥,要看到药物有用的一面,懂得去利用”,

“第二是父母一定要改变。爸爸,你的喝酒问题一定要解决!”。

小茹的父亲连连点头,“我一定不会在家喝酒了!”

“妈妈,你要多学习怎么理解女儿的心理,现在资讯这么发达,很多书、微信文章都有相关知识。她的创伤确实有很多,但大部分是可以通过恢复家庭关系来修复的,你要持之以恒地关心小茹,要耐心。当你慢慢地改变了,小茹感受到了,她也会慢慢改变对你的态度,感受到家人的理解和支持,这有助于她更好地走出来。”

“还有,小茹,你也有任务。你不要总待在家里不做事,你要自己尝试走出来!但一开始的目标不要定得太高,要从小做起。比如,你想去健身房当销售,那你就先不要给自己定绩效目标,只要你能坚持去上班,去接触别人,哪怕一个月下来一分钱不赚,那也是胜利!”

“还有,你不是有护士证吗?其实你挺聪明的,在当时那种状态下还能考到护士证,说明咱智力肯定没问题啊。你不想去传统医院,其实还有其它很多选择,像体检中心,牙科诊所,公益机构等等。你现在目光太狭窄了,对社会的发展几乎没有了解,困在家里只会往消极的方面想”,何主任握着拳头,神情坚定,他希望小茹能把自己的建议听进去。

小茹也盯着何主任,似乎暂时忘记了身边父母的存在,不由自主地往沙发中间靠了靠。

“你要学习,别人比你强,你就学习他们身上的优点,不断增强自己的能力。我知道你现在很自卑、没有自信,我对你说的这些话很容易成为心灵鸡汤,但是,你要知道,自信是要有基础的。你现在总是逃避,没有能力,没有目标,自我否定,这是恶性循环。但慢慢地你走出去了,有能力了,你发现自己能做到,自然就会逐步有自信!”

“而且,你要对你的这段经历有觉察,用积极的思维看待。当你想起以前的经历,你就要想起何医生说的话,你要清楚的明白:我的问题是叠加性心理创伤导致的,我现在知道了,要振作、要自立,改变自己的命运。然后及时转移注意力,去做一些其它的能吸引你的事,尽量摆脱以前的负性情绪和思维”,

“当然,这个事情不是我今天跟你说了你就能做到,我知道这个过程不简单。但你起码有一定的意识,发挥主观能动力去尝试改变自己。比如,一天里面有5次你的负性情绪上来了,4次失控了,但有一次控制住了,这就是改变,就是进步。只要有一点点进步,你就及时肯定自己,为自己感到开心!慢慢地,你能控制的次数就会多起来!”

小茹使劲地点头。能看出来,她真的听进去了,她真的很想走出来。

“小茹,我知道你很想让我们帮你快速解决问题。可现在有很多客观因素,距离原因,经济因素,还有我们现在的排队时间很长。就算你真的愿意等,那等待的时间里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啊!说不定,你自己努力、调整,加上爸爸妈妈的改变,你真的走出来了,到时都不用我们治疗了,那你想想,这成就感多大啊!还省了一笔治疗费,你说这不就是赚钱了吗?”

小茹破涕为笑了。面诊结束时,她再次郑重地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尝试按何主任说的去做。

写在最后:

小茹一家预约的面诊时间是1个小时,虽然对于传统医院的面诊时间来说,这已经很长了;但对于一个个体的成长经历、家庭情况、心路历程、详细病史等方面来说,1个小时其实挺紧凑的。

所以,对于1个小时的面诊来说,通常何主任集中了解一下情况,再简要地进行分析就差不多结束了;极少极少像小茹的面诊那样,还会利用大块的时间鼓励她,给她提供具体的步骤和做法,何主任甚至还跟她分享了自己儿时父母双亡、奋力改变自己命运的经历。

我想,可能是因为小茹经历过大量叠加性的心理创伤后,仍想走出阴影,希望改写自己命运的心吧!何主任欣赏打不死的小强精神!

回忆起来,小茹身材瘦削,脸色苍白,但从她坚定而专注的眼神里能看出,这小女子有一颗坚定的心。希望她的父母也能及时醒悟,有觉悟地改变,一家人改变困局。希望下次得知小茹的动向时是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