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抑郁替你爱自己

上个月我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中篇科幻小说的创作中，所以原本计划每周更新一篇的《我存在的理由》就被我无情地搁置了。不过在写作的过程中，我也会时不时地反问自己，是不是拿科幻小说作借口偷懒。毕竟，我并不是无时不刻地在码字，像影视剧中的那些作家般的、不眠不食地创作。

我当然不可能做到那个程度。

实际上，如果要写一篇特别棒的小说，就需要全身心地投入。这种投入，可不是一天写了多少字，而是大脑围绕着小说的主题，不断地转动、碰撞，然后迸射出闪光点。

在写完这短短的四万字后，有好几天我都像是被掏空了身体般筋疲力尽。一边感慨自己的虚弱，一边也在夸奖自己的进步——懂得了取舍。

我不知道是否每个抑郁症患者都是如此，只是在我观察到的个例中，我发现大家都活得很累。这种累，并不是体力上的辛苦，甚至本人都未必会发觉，但周围的人却能明显感觉到。

朋友曾对我说，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

那时候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是疑惑：我要怎么不给自己压力？

如果现在我向你说这句“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你是否也会有相同的疑惑呢？

许多时候，我们能感受到累和疲倦，却说不清道不明原因，这就是一种压力，也是危害最大的压力。它会趁虚而入，会躲开你的防备游走在你的身躯，即便你发现了它，你也会束手无策——你不知道它从何而来，所以你不知如何去解决。

我第一次意识到这种压力的存在，是几年前和朋友出去游玩。阳光正好的下午，我们在环境优美的景点散步。朋友问了我两次累不累，我都摇头说不累。当朋友第三次询问我的时候，说：你的眼睛都快闭拢了，休息下吧。

说真的，当时的我很愕然。

我确实不是在逞强说不累，我真的没有感觉到累。但原来，当别人都发现了我的疲态，我自己却毫无察觉。这或许是另一种逞强——你习惯了逞强，你失去了度量。

渐渐地，我发现了自己在这些感知上的麻木。不知疲倦、不知疼痛、不知劳累……其实，是为了向别人证明自己，而一直逼迫着自己。

身体不适的时候，我害怕别人说我小题大做……

压力过大的时候，我害怕别人说我承受能力太差……

精疲力尽的时候，我害怕别人说我娇生惯养……

于是我开始压榨自己、逼迫自己，一定要活成不给别人负担的样子，一定要活成大家都认可的模样——阳光、活力、强悍。

你，是否也是如此？

在我确诊并接受治疗前，我一直没有真正地面对这个问题。即使我感受到如山压身般的窒息，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每当有好友说，“不要给自己压力”、“放轻松点”、“不要活得那么累”、“你太认真了”、“对自己好一点”……等等等等，即便他们是好意，我也会陷入更深的痛苦，因为这让我觉得无力，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做到他们说的那些。

但当另一些人说着“只有靠自己”、“要内心强大”、“这不算什么，大家都一样”、“谁不是都这么走过来的”……时，我似乎更明确自己要怎么做。对，就是继续咬紧牙关，不喊苦不叫累，深吸一口气，露出微笑——

然而，所有的坚强，并不如鸡汤所宣扬倡导的，会给你以回报。

并没有过得更好、并没有得到不辜负你的世界。恰恰相反，终有一天在自己不察觉的时候，身体或者情绪，如报复般地垮了一地。

一个朋友，坐在办公室里，突然全身抽搐；而我在开车的途中，突然哭了出来。

一切来得如此突然，打得我们措手不及。

然而我想，这就是身体的本能，你说抑郁是种病，但它或许是免疫力的最后一道防线，是红灯警报，告诉你，这样的生活方式超过了你的身体负荷。

即便如今，依然有很多人是不敢面对抑郁症的。许多人不愿意去医院，是因为不愿意承认，害怕被确诊为“精神病患者”。这或许可以被归为病耻心，可是我想，也许更重要的是因为人们对疾病缺少了解。

就像扁桃体发炎，这是一种病症，但更重要的是在提示你必须要休息、注意身体；就像感冒，这种常见的症状，在国内被轻视为小毛小病，但在国外却被认为可能提示着其他疾病——我曾有一位前同事，就由感冒发展成心肌炎以致心源性脑梗猝死——这并不是危言耸听。

而抑郁症，它用痛苦提示你，精神该调养了。

它带走了你的活力、你的情绪、你的欲望、你的希望……它看起来糟糕无比，再也没有更糟糕的了。但，你是否曾想过，它也在保护你。

你不知道自己累了，它强制你休息；

你不知道自己压抑太久，它强制你发泄情绪；

你不知道自己耗费太多精力，它强制你学做减法；

你不允许自己失败和懦弱，它给你名正言顺的理由！

我记得有一次在知乎看到一个病友提问：抑郁症是不是自己在找借口逃避而已。

我说：当你会觉得自己是在逃避时，你就不是一个会逃避的人。

真正会逃避的人，从来不会产生这样的内疚和反省。正如所谓抗压能力强的人，擅长的并非承受而是发泄。

事实上，在康复的过程中，我越来越厌恶各类鸡汤，尤其是“成功”、“努力”、“坚强”。这些看起来非常积极正向的大道理，某种意义上说，是在摧毁人类。

那些在意别人看法的人，那些为了让别人满意而活着的人，当自己痛苦、难受、不堪重负时，他不能表达出来，否则，就是消极。即便当他几近崩溃，他也不能去求救，这样就是懦弱。哪怕他试图去述说，别人却会告诉他要积极，于是他更自责和痛苦。

你说，一切要靠自己。

这句话看起来不错，似乎是时代强调的独立精神。可是，却也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冷漠和疏离。

不要麻烦别人、不该影响别人、不能把负面情绪传递给他人。

没必要多管闲事、不需要那么热心、自己的事都该自己解决。

这让我想起，在很久之前，德国牧师马丁·尼穆勒说的那段话：

“刚开始他们来抓共产党人，我没有站出来说话，因为我不是共产党员；接着他们又来抓社会党人和工会会员，我没有出来说话，因为我两者都不是；后来他们来抓犹太人，我还是没有出来说话，因为我不是犹太人；最后当他们来抓我的时候，已经没人能站出来为我说话了。”

无形之中，鸡汤正在让我们变成这样的人，正在让我们变得不愿去提供关怀而维持伪装的正能量。当我们不愿被人麻烦、当我们不肯付出善意，那么最后当我们自己堕入痛苦深渊时，还有谁会伸出双手？

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写反鸡汤，也不是要批判什么社会冷暖。只是要告诉你，你不用去理会它们！让那些独自坚强的鸡汤见鬼去吧！

你可以不完美。

你可以脆弱。

你可以平凡。

你可以有情绪。

你可以在痛的时候喊痛。

你可以在累的时候休息。

如果你自己不爱自己，那终有一天，抑郁会来关爱你。

在确诊的时候，其实我松了口气。我内心的挣扎，反而平静了许多。

因为知道自己确实是病了，所以能够放下对自己的一些苛责。

是的，一位好友对我说过：不要过于苛求自己。

抑郁症的病人总是会习惯性地苛求自己，给自己高大的目标、制定严苛的计划，当自己不能完美完成，就会自责、反省、失望而痛苦。

于是，抑郁症就让你失去了活力，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不想动、不能动弹，似乎把你困在床上，其实却在强迫你放下。

睡觉和休息并没什么不好，你需要好好地放松。

放慢脚步暂时滞留并没什么不好，你有更多时间去注意到当下的小细节。

我们的脑细胞和神经，需要睡眠的滋养，而这似乎在现代生活中成为奢求。于是抑郁症给你名正言顺的理由，让你不必有负担地休养。

你看，抑郁症并不是什么坏事呢，就像那句“短暂的停留是为了更好地出发”。

只是糟糕的是，许多患者却因此更加责备自己。

很多人在努力让自己好起来，却不是用休养生息的方法，而是用忙碌。你一定听过这样的说法“你就是太闲了，你忙一点，忙起来就没时间想东想西了”。

在我休养期间，也听过很多人说“你得去上班呀，去上班了就会好了”。

类似这样的话，如果真的应验生效，那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并非真正的抑郁症。

而真正的病人，忍病工作只是增加痛苦、消耗精力，并不能治愈。

你可以做任何事，看书、写作、运动、摄影，但并不意味着要用忙碌来掩盖病情。因为抑郁症并没有什么可耻，它和躯体病症并无两般，很多抑郁症患者也带有明显的躯体症状。

你需要治疗、你需要休养、你需要放下一些东西给生命做减法、你需要等康复后再重新扬帆远航。这样的道理，换一个病症你能认同，那么放在抑郁症上也是如此。

我庆幸自己及时就医、坦然接受，也看过用错了努力而延长了痛苦的状况。如今的我与以往不同，即使仍然会反省自己，即使还是会把自己的生活填得很满，但在疲惫的时候，我学会了放下一些包袱。

既然人生没有十全十美，那我们就该允许自己也不完美。

然后你会发现，不完美的自己依旧值得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