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扰她20多年的顽疾，冬天是噩梦：皮疹、关节痛、发热，最后一招逮住真凶！

*仅供医学专业人士阅读参考

28岁女性，姓唐。

打从有记忆开始，唐小姐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大一样，那年好像是6岁，她发烧了，最高烧到39°C，烧到厉害的时候有寒颤，就是不由自主地发抖那种，然后四肢出现很多皮疹，密密麻麻的，有人说这是荨麻疹，但奇怪的是，一点也不瘙痒。

除了皮疹，还有关节痛，最明显的就是踝关节，严重的时候甚至影响走路。

父母带着她看了很多医生，也吃了很多药，具体什么药她已经记不得了，但肯定是没什么效果的。

很快家里人和她自己就捕捉到了这个病的独特之处。

这个病专门挑冬天的时候来，冬天一到，气温骤降，风也来了，唐小姐就开始发热，然后起皮疹，四肢皮疹最厉害，感觉就没有一块好皮肤了，然后是关节痛、踝关节痛、掌指关节也痛，连拿笔写字都没办法进行。

唐小姐很爱读书，但身体上的原因，每到冬天，她几乎就要休学2个月。因为最寒冷的那两个月，她关节痛得厉害，皮疹起得吓人，而且发烧，寒颤，即便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也是一种折磨，何况一个小孩子。

看着孩子受苦，父母肯定心疼，又带着她四处寻医，中医西医也看过，祖传秘方也吃了不少，但均无效果。冬天一来，还是照常发热、皮疹、关节痛。等到来年春天，树枝开始长嫩芽，唐小姐的病情也逐渐趋于缓解。

一年四季之中，春、夏、秋天是相对温和的，疾病也偃旗息鼓，童年的唐小姐能开开心心、跟其他小朋友一样度过快乐的春天、夏天、秋天。

由于多次求医无果，加上很多医生也说不清病理，大人们只能说，等孩子长大了，长大一点了，估计这病就会好一些了。

事实并非如此。

2008那年，全国大范围寒潮，普遍气温很低，那是唐小姐过得异常艰难的一年。由于气温太低、风也大，持续的时间也长，唐小姐的症状也是较前严重，到处求医，没办法，只得休学一年。如果我推算没错的话，那年她应该上着初中。

2011年，唐小姐因为症状加重，又进入当地大医院住院检查，医生面对一个反复发热、寒颤，又有四肢皮疹，多关节疼痛的患者，肯定是想到风湿免疫方面疾病。

又因为唐小姐当时只有18岁，18岁这个年龄啊，医生肯定会想到系统性红斑狼疮（SLE）。

SLE是风湿免疫科很常见的一个疾病，简单来说，就是患者体内的免疫系统出了问题，产生了很多自身抗体，这些抗体不去对付病毒和细菌，反而掉过头来对付自己的关节和组织，所以会产生皮疹、关节痛、发热、肾脏出问题等等。有个突出的点，SLE产生的皮疹是不会瘙痒的，这点跟唐小姐很符合。

SLE多发生于年轻女性，女性发病率很高，男性少发病，女性发病率是男性的9倍。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发病率，这样的关节皮疹表现，医生考虑SLE是有道理的。接下来就是要找证据了，完善一系列的自身抗体检查，如果真的是SLE这个病，那么抗核抗体谱中肯定会有部分或者全部阳性的。

结果让大家失望了。

前后检查了很多次自身抗体，都是阴性的。加上唐小姐的皮疹也跟典型的SLE不一样，典型的SLE患者皮疹是脸颊部蝶形红斑、指掌部和甲周红斑、躯干皮疹等，而唐小姐是四肢皮疹，手臂、大腿、小腿都是皮疹，这个范围比SLE患者要大得多。

不是SLE。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坏事是指，诊断依旧不明。好事是指，SLE是个没办法治愈的疾病，不是这个病，似乎也有一丝安慰。

由于只有冬天发病，其他季节还行，工作、日常生活基本不受到明显影响（除了冬天），唐小姐也渐渐地允许了自己疾病的存在，准备跟它长期相处了。皮疹和发热也都是下午比较严重，早上起来基本没什么事，能正常工作，但如果太阳下山了，关节就开始痛了。

她的确也找到了一些办法，比如冬天尽量不出门，躲在室内，开着暖气，不吹风，太阳下山前结束工作，那是可以安稳过得下来的。

这是无奈的做法，不是唐小姐他们不努力，实在是医生找不到头绪。曾经有医生建议用激素治疗，因为这种病看起来有点像风湿免疫性疾病，用激素尝试一下未尝不可。但由于当时还小，考虑到激素副作用大，诊断也不明朗，所以一直没用激素。

在这期间，唐小姐完成了自己的学业，也找了一份安稳的工作。

她期待小时候大人们说的那句话能成真：长大了，或许这个病就会好了。

直至2021年，也就是去年，这个病又跟疯子一样向她袭来。

一入冬，关节就痛得不得了，这下不单只踝关节肿痛，其他的掌指关节，甚至膝关节都痛的难以忍受，还有皮疹，最厉害的时候手脚都是皮疹，密密麻麻。

唐小姐被关节痛折磨得很难受，休息后也无好转，只好自己口服了布洛芬。布洛芬是一种经典有效的抗炎解热镇痛药物，也是风湿免疫科常用来治疗患者的关节疼痛的，应付一般的关节疼痛没问题，而且副作用也不大。

但这次却出了问题。

用了几天布洛芬后，虽然关节痛有些缓解，但是却出现了腹痛、黑便的情况，唐小姐对自己身体关注比较细微，加上大学也是学临床医学专业（后来因为疾病反复发作，怕影响工作所以没有参加临床工作），她清楚地知道黑便意味着什么。

那是有消化道出血了。

赶紧入了院，布洛芬是一个相对安全的药物，但少数情况下，这些药物也是可能引起消化道出血的，这次出现的腹痛、黑便，不排除就是布洛芬引起。当然，也很有可能跟唐小姐本身胃肠道有炎症有关。

医生一看，就按上消化道出血治疗了。

住院期间，关节疼痛始终没有好转，控制不住。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唐小姐前思后想，决定转到当地最好的医院去继续治疗。

重新办了入院。医生了解完唐小姐这么多年的病史后，还是觉得风湿免疫方面疾病可能性最高。

比如SLE、成人still病。可惜的是，重新做了很多抗体检查，还是阴性的，结果依旧不支持SLE。

那成人Still病呢？估计很多非专科医生都不认识这个病了，这个病相对SLE来说名声没那么大。但这个病也是因为机体的免疫系统出了问题，最终临床表现为高热、一过性皮疹、关节炎、关节痛、咽痛、白细胞计数升高。而且常伴有肝脾肿大，淋巴结肿大。

对了，唐小姐那么久一来，白细胞计数一直都是比较高的，而且这次住院期间，淋巴结肿大比较明显，尤其是腋窝淋巴结和腹股沟淋巴结。腹股沟淋巴结，唐小姐自己可以触摸到，大概有2-3cm大小了，跟鹌鹑蛋一样，不痛。

考虑到这，医生有很多理由怀疑是成人Still病。这个虽然是少见病，或许很多医生没见过这个病，但患者有可能就是这个病。

问题是，成人Still病这个病病因不明，每个患者表现差异又很大，没有很独特的临床表现，单靠眼睛来看临床表现是没办法确诊的，必须完善相关检查。这个病有三个比较明显的特点：

1.患者外周血中白细胞计数显著升高；

2.血清铁蛋白明显增高；

3.自身抗体阴性

唐小姐有发热、皮疹、关节痛，又有长期白细胞计数升高，而且自身抗体也都是阴性的，如果还能发现血清铁蛋白也升高，岂不是就能诊断了？

医生有些兴奋了。

唐小姐找出了以前的检查结果，她看了无数遍自己的结果，她清晰记得自己小时候查过很多次铁蛋白的，都是升高的，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有重大意义了。

可是医生重新给她抽血化验的铁蛋白竟然是正常的，一点都不高。

大家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成人Still病诊断比较困难，因为缺乏一个特异性的检查结果，不能说找到什么阳性就肯定是这个病了，不行。即便你怀疑是成人Still病，还得充分排除其他疾病才能做出诊断。

而这个病的治疗，要用到糖皮质激素、免疫抑制剂。这两个药都不是善茬，不是说用就能用的，副作用肯定有，而且有时候副作用挺大，在诊断不明朗的情况下，贸然使用这两种药，不是太明智。

但还有一条重要的线索。

唐小姐不是有肿大的淋巴结嘛，还有明显的皮疹，医生们决定，做个淋巴结活检，还有皮肤活检，把这些组织拿出来，放在显微镜下看清楚，或许会有帮助。

同意吗？

同意。唐小姐没有过多犹豫。别说淋巴结活检、皮肤活检，她以前住院期间，腰椎穿刺、骨髓穿刺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次，那些检查更痛苦，她都承受下来了。可惜的是，以前的检查没有发现任何阳性的东西。

为什么要做淋巴结活检呢，因为有医生提出了一个大家都不愿意面对但没办法不去面对的疾病。

淋巴瘤。

自身免疫性疾病，虽然没办法治愈，但起码还有药物能控制得住，不至于短期内死亡。但淋巴瘤就不一样了。

淋巴瘤起源于淋巴结和淋巴组织，是免疫系统的恶性肿瘤。虽然目前已经有少数淋巴瘤能够治愈，但大多数淋巴瘤患者还是结局不好的。

淋巴瘤最常见的症状就是淋巴结肿大，然后会有发热、盗汗、消瘦等，尤其是长期周期性发热。

但唐小姐有很明显的皮疹和关节痛啊，这点不能用淋巴瘤解释。而且如果真的是淋巴瘤的话，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怎么可能呢。但万一她同时有两种疾病呢？同时有风湿免疫病和淋巴瘤呢？这个可能性很小，但不是没可能。

做吧，淋巴结活检，皮肤活检，都做了。骨髓活检再做一次。

结果出来了，只是看到一些炎症细胞，其他的就没啥了，但肯定不是癌细胞。

请了血液内科医生会诊，不是淋巴瘤。

但是，有一个病很像。

血液内科医生提出了新的见解。

过敏性紫癜。

这是血液内科的疾病，是一种常见的血管变态性反应疾病，由于机体对某些东西过敏而导致毛细血管脆性和通透性增加，血液外渗，导致皮肤出现紫癜。这个病病因也不明，但肯定的是跟免疫系统异常有关。

过敏性紫癜有很多种类型，有些仅仅是皮肤出现紫癜，以四肢、臀部为主，而且是成批反复出现、对称分布。还有些紫癜是腹型紫癜，患者除了会有皮肤紫癜外，还会有消化道黏膜毛细血管受累，会有腹痛、腹泻、便血等症状，这点跟唐小姐入院前的情况很像，换句话说，万一不是布洛芬惹的祸，而是过敏性紫癜呢？

没人能否认这点。

何况，过敏性紫癜还会有关节型的，叫做关节型过敏性紫癜，患者除了皮肤受累，关节也受累，表现关节肿痛、压痛、功能障碍，尤其是膝关节、踝关节、肘关节、腕关节等，反复发作，很难好。

少数情况下，患者可能同时有上述所有类型的紫癜，叫做混合型过敏性紫癜，那就会有皮疹、关节痛、腹痛、便血等症状，而且在发病前几天都会有发热、乏力等。

血液内科医生的分析，似乎能完美解释唐小姐的病情。

更关键的是，过敏性紫癜这个病，重点治疗药物也是糖皮质激素、免疫抑制剂，因为本病机制就是毛细血管变态反应，导致血液外渗，而糖皮质激素、免疫抑制剂都能抑制这个免疫过程，能减轻症状。

经过商量，决定先用泼尼松、甲氨蝶呤这两个药。泼尼松是一种常用的糖皮质激素，甲氨蝶呤是免疫抑制剂。不管患者是过敏性紫癜，还是成人still病，或者是其他的风湿免疫性疾病，这两个药多少都有些效果。只要排除了感染性疾病，用这两个药就没那么紧张。

先把药物上了，控制好关节肿痛再说，唐小姐实在是太辛苦了。

药物用上了，关节肿痛果然缓解了。

总体病情稳定了下来，2021年一整年都在吃这两个药。

到7月份，白细胞计数恢复正常了。

看来，唐小姐的诊断应该找到了，应该是上述疾病之一。

可是唐小姐仍然有困扰，而且隐隐担心，因为即便不吃药，夏天也是很容易度过的。

而且这次夏天吹风扇或者吹空调时，还是会出现皮疹，虽然没有发热，但2021年年尾，冬天又来了，最让唐小姐担心的皮疹还是来了，而且又是大爆发。

四肢、面部、臀部都是皮疹，关节疼痛让她难以忍受。

没办法，只好重新入了院，去了当地最好的三甲医院。

唐小姐身上的表现足以说明一切，之前的种种推测都是错误的，糖皮质激素和免疫抑制剂并没有起到很好的作用。

医生也无奈了。

唐小姐似乎也认命了。

这个折磨了她二十多年的顽疾，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还有最后一个办法，有医生提出，试试吧，你这个病估计还是跟风湿免疫有关，可能是一些自身免疫性疾病，或许会有基因上的变异或者缺失，做个基因检测吧。

自费，昂贵的检查项目，却是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唐小姐抓住了这根稻草。

做。

结果回来了。

结果让医生大为惊讶，也让唐小姐兴奋不已。

阳性！

基因检测结果发现，唐小姐携带NLRP3基因上的1个杂合错义变异，而这个基因异常可导致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的CINCA综合征、家族性寒冷诱发自身炎性综合征1型、Muckle-Wells综合征、耳聋34型、遗传性角膜炎等病。

结合唐小姐这20多年来的坎坷遭遇，医生们给出的诊断：冷炎素相关周期性综合征（CAPS）。

我相信绝大多数人都没听说过这个病。老实说，李医生本人也没听说过这个病，医学生教材《内科学》没有这个病，我专门查阅了几千页的《实用内科学》的风湿性疾病章节也没找到这个病，最后在“免疫性疾病”章节的一个小角落，找到了寥寥几段话的介绍：

可见的确是罕见病。本来风湿免疫科的疾病就是少见病，这个病更加是少见病中的罕见病。而且这个病也是最近10几年才被命名，具体的发病率也很难统计。

唐小姐的医生也坦言，不知道有这个病，但是从查阅的文献资料来看，应该是这个病。

CAPS，就是NLRP3基因突变导致的，根据临床表现由轻到重，又可以分为：家族性寒冷型自身炎症综合征（FCAS）、Muckle-Wells综合征、慢性婴儿神经皮肤关节综合征等。

FCAS与寒冷暴露相关，表现为关节痛、结膜炎（唐小姐也提到自己有眼睛不舒服，可能是结膜炎）、反复发热、无瘙痒性荨麻疹、睡意、头痛等，病情较轻，避免寒冷刺激常可使得病情自然缓解。

唐小姐应该是FCAS这个类型，而不是其他类型，因为所有症状都对应上了，尤其是遇冬天必发作，其他季节就缓解，这个太典型了。这个类型相对轻微，不影响中枢神经系统，不影响智力、视力，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这是一个基因变异引起的自身炎症性疾病，这组疾病是遗传性的、复发性的、非侵袭性的、炎症性疾病。怎么治疗呢？唐小姐之前用过的激素和免疫抑制剂效果都不好。其实口服大剂量激素是可以有帮助的，但是代价太大。

真正有帮助的治疗是一些生物制剂。因为这个病是由于调节固有免疫系统重要蛋白突变引起的无法控制的炎性反应综合征。简单理解，某个蛋白突变了，免疫失衡了，导致反复炎症，有点类似之前那些风湿免疫疾病，不同的是，这个有明确的基因突变位点。

白细胞介素-1（IL-1）是一种淋巴因子，能在各种免疫细胞中发挥传递信息、激活等作用（类似中介、媒婆），而且它在本病发病机制中发挥核心作用，所以我们如果能有药物拮抗这个IL-1，阻断掉异常的免疫沟通，就能起到治疗效果。

所以，本病的首选治疗药物是IL-1受体拮抗剂，比如阿那白滞素。

让唐小姐失望的是，当地医院（已经是某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说没有这个药。他们根本没见过这个病，怎么可能有这个药。

好不容易搞清楚了诊断，医院竟然说没有药。

辗转了问了广州这边的医院，也都说没有药。

怎么办？

国内没有几家医院有自身炎症性疾病诊疗中心，据查到的资料显示，北京协和医院是有的，而且他们也发表了不少临床资料（中国知网可查）。目前医学界建议，这类自身炎症性疾病应该到诊疗中心处理，因为这毕竟是罕见病，应该由有经验的医生处理。普通医生别说治疗，听都没听说过这个病。

当地医院建议她到更大的医院去诊治，于是患者先找到了我，由于我长期从事医学科普工作，读者较多，我的读者中不少是医学同行，希望看完今天的病例后，如果大家有治疗过类似疾病，或者某个医院有这个药，可以联系我，我转告患者本人，让她能得到更好的治疗。

也希望唐小姐这个病例，能让更多人认识到FCAS这个病，这个反复发热、皮疹、关节痛，尤其是遇到冷空气就出问题的疾病，非常容易误诊，很多人都是儿童起病，一直到成年才得以诊断，诊断必须靠基因检测。

祝她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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