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女的故事》: 女性成为“行动子宫”的世界离我们有多远?

文 / 豆瓣
2017-07-02 19:26

文| 密斯赵,豆瓣阅读作者。本文为作者独家供稿。

根据知名小说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同名小说改编的电视剧集《使女的故事》(The Handmaid’s Tale)4月26日于网络平台Hulu播出后,不仅成为平台上首播观看次数最多的剧集,更获得观众和影评人的一致好评(imdb评分8.8、豆瓣评分8.6)。美国《综艺》周刊影评人Sonia Saraiya评论其有“出色的表演以及深刻的镜头语言”,是“对小说文本有价值的、令人心碎的改编”。

4月27日-30日,纽约热门景点高线公园的《使女的故事》公共艺术作品。该作品由Pentagram工作室设计,提供4000本《使女的故事》小说,供读者免费取阅。

那么,《使女的故事》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使女的故事》是阿特伍德1985年发表的女性视角反乌托邦小说。故事讲述污染严重环境恶化下的未来世界,生育率畸低,美国东北部地区在暴力政变后建立了以Gilead为名的神权独裁国家。

Gilead国奉行基督教基本教义“政教合一”,统治者皆为异性恋男性,女性则被剥夺拥有财产及工作等权利,以四种身份——“妻子”、“使女”、“玛莎”、以及“经济太太”偷生(另有一种隐藏身份是目前剧中尚未出现的“妓女”)。其中“妻子”是统治阶层“大主教”们的妻子,“玛莎”负责家庭中的家务劳动,“经济太太”是中下层国民的妻子。而以女主角Offred为代表的“使女”们则是国家统一管理调配的生殖机器。她们是未来世界中仅存的有生育能力的女性,被“上帝选中”的“天使”。她们不承担任何劳动,唯一的功能就是与统治者进行以生育为目的的性行为,是“行动的子宫”。

男性的世界 女性的合谋

Gilead国不是一天建成的。通过女主角Offred的回忆,我们可以看到Gilead立国之前的世界正是奉行“自由、民主”的今日美国。Gilead国政变前,任职于出版社的女主角身穿清凉的运动服装晨跑,与同性恋好友聊天喝咖啡,甚至调侃“女权主义”的种种日常……这可能正是你我当下的生活。

事情的变化始于女主角某天晨跑时发现自己的信用卡被冻结,更早的转捩点也许是华盛顿特区遭受恐怖袭击后的“反恐戒严”(但是女主角的好友告诉我们,“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恐怖分子”)。接着她获知所有女性的银行账户都被冻结,个人资产则会转为她们的丈夫或最亲近的男性所有。女性的工作权也随即被剥夺。

和丈夫、女儿一起试图逃离Gilead国的女主角在被捕以及关入“再教育”的“红色感化中心”后,在宗教与暴力结合的管理及洗脑下,被培养成了一名“使女”。

女主角在Gilead国的名字“Offred”是Of与Fred的结合,意思是“Fred大主教的”。如果她在Fred大主教家没有受孕成功,则会被转移到另一位主教家,成为另一个男人的财产。

一个男权的世界从来不只由男性建立,它从来就充满了对女性的招安以及后者的“同谋”。在这个女性地位似乎倒退回公元1600年的Gilead共和国,负责洗脑以及用暴力控制女性的,恰恰是老年“嬷嬷”和统治阶层的“妻子”们。

其中“嬷嬷”负责建立基本秩序,她们对所有拥有生育能力的女性灌输宗教奉献教育,对不服从管理的反叛者进行电击及其它酷刑。她们主持仪式和集体活动,通过“荡妇羞辱”和暴力摧残女性的精神,并在另一方面赋予她们耻辱和痛苦的不正常宣泄渠道——“以暴制暴”,迫使她们从受害者变成施暴者。

“妻子”们则在日常生活中对“使女”们进行监视和虐待。她们不得不参与人性尽失的交配过程——丈夫与使女的交配,而她们负责坐在丈夫对面,握住使女的手,“假装”自己是参与了交配。

甚至,在使女的分娩过程中,她们也要“假装”自己在分娩。嫉妒和性/爱压抑把她们逼到了使女的对立面,并将自身的痛苦转移成对使女——这个假想敌/地位更低者的虐待。

“使女”痛苦分娩的同时,“使女”主人的“妻子”也在其他“妻子们”的簇拥下进行假的“分娩”表演。典雅干净的服装、整齐划一的助产“口号”、和蓝白两色构成的“圣洁”氛围,与真实分娩场景中的痛苦、混乱和“不洁”形成了鲜明对比。“使女”即将生产前,“妻子”会坐在她的上方,假装产下了胎儿。“妻子”们通过这种表演获得了对生育能力的想象体验,也进一步剥夺了属于“使女”的权力。

原著故事:女权时代何时来临

《使女的故事》剧集删去了原著小说中一个十分重要且有趣的角色——女主角的母亲。母亲是一位女权主义者,曾在1960年代为女性权益,特别是女性堕胎权奔走奋斗。她认为自己的女儿这一代不理解上一代女权主义者的付出和牺牲,时刻提醒女主角要“珍惜幸福的来之不易”。

而在女性权利得到保障的前Gilead时代生长的女主角,对母亲的“进步”似乎颇有微词,认为她“危机意识”太强。她曾有意无意地鼓励丈夫故意发表男权言论和母亲开玩笑,直到……有一天这玩笑不再好笑。

剧集总制片人Miller在接受《时代》周刊采访时表示,之所以去掉这个角色,是因为(在当今的美国社会)这种关系略显过时,因为女权主义已经不再是一个贬义词。

《使女的故事》剧集正式海报

另外一个恐怕不会在剧集中展现的设定是小说的最后一部分——公元2195年的一场学术会议记录。Gilead灭国后多年,教授皮艾索托发现了一位使女的录音带并将录音转成文字,主编了《使女的故事》一书并在该会议发言。在介绍书名时,他解释,使用“故事(tale)”这个词一方面是向文豪乔叟致敬,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个词与“那个带有下流意味的词‘尾巴(tail,也有“阴部”之义)’有关”。这个俏皮话引发了笑声和掌声。在提到如何看到Gilead社会时,他又“理性”建议:“我们对Gilead社会要做的不是横加指责,而是力图理解。”又是一阵掌声。

使女讲述中Gilead社会的暴虐变态之处,似乎在教授的谈笑风生中被消解了。而作为“美好明天”的2195年,侮辱女性的玩笑仍登大雅之堂。阿特伍德对于“文明社会”中蛮横男权的讽刺可见一斑。

特朗普时代下“使女的故事”

相信你已经在这个“预言式”的故事中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现实,特别是特朗普当政下“仇女”言论甚嚣尘上的当今美国。

特朗普当选第二天,就有记者在twitter发文:《使女的故事》离今天已不远。

今年二月,美国亚马逊的畅销书榜单上,《使女的故事》的排名超越了《1984》。美国话语权极高的《新共和》杂志评论员写:“德克萨斯州是Gilead,印第安纳州是Gilead,现在整个美国都越来越像Gilead了。”

美国副总统彭斯3月24日在twitter上发出讨论取消女性生产保险福利的会议图片。女性的缺席在网上激起强烈愤慨。

而作者阿特伍德,也在今年3月10日的《纽约时报》中就她常被问到的关于此书的几个问题作出了回应。当面对“《使女的故事》是不是一本女性主义小说”时,她答道:

如果你是指这是一本指出女人都是“人”,她们都有趣而重要——无论她们是何种性格或是做出什么行为——的小说,并且发生在她们身上的事对于小说的主题、结构和情节都很关键的话,那么是的。

女性观众也许会对《使女的故事》中描摹出的黑暗世界更加感同身受。

Gilead国种种对女性的压迫,其实都以各种形式长期存在于当下的社会中:“荡妇羞辱”、对女性性欲的打压和刻意忽略、对生育能力(子宫)的工具化以及剥削、以及随之而来对无生育能力女性的“弃之如草履”……除了更加宗教化、戏剧化,任何一个男权社会的本质都与Gilead国并无差别。

任何一个相对文明的社会,都有可能在“温水煮青蛙”的过程中,倒退成Gilead国。正如曾经相当开化后进行宗教革命的伊朗,或是曾经对“性别歧视”言论零容忍而今川普上台后的美国。阿特伍德多次表明,《使女的故事》中所有的社会规范都曾出现在人类“噩梦”般的某段历史、某个地区,没有一个设定是完全虚构的。社会的“进步”从来不是必然的,而是每一个人觉醒以及改变的结果。

Twitter有这样一条触目惊心的评论——“如果你还在想,Gilead国是如何建成的,我告诉你,就是这样,就是现在。”

在《使女的故事》播出的最新一集中,Offred试图从“红色感化中心”逃跑失败,被鞭打双脚后精神崩溃无法行动,其她使女依次走过,在她床头放下自己嘴里省出的小块香蕉、小块苹果、饼干碎屑。镜头从不断抗争的Offred转到她一个个身穿红衣的使女伙伴们,然后话外音说:“别让那些混蛋骑在你头上。”

《使女的故事》是不是一个预言?阿特伍德说:“不,它不是一个预言。预测未来是不可能的,因为有太多变量和无法预知的可能性。我应该说它是一个‘反预言’——如果这种未来可以被详细描述,也许它就不会发生。但是我们不能依赖这种侥幸。”

《使女的故事》原著作者玛格丽特·阿特伍德

事实上,阿特伍德通过Gilead国的“统治阶层”多次对她的读者给予警醒:

大主教说,我们让世界变得更好,但是“更好”从来不意味着对所有人都“更好”;莉迪亚嬷嬷说,现在这一切可能显得不太正常,但过一段时间,你就会习以为常了。

甚至在热播的剧集中,阿特伍德也友情客串了一个嬷嬷。在“红色感化中心”,“阿特伍德嬷嬷”站在画面的阴影处,打了女主角一个巴掌,提醒屏幕前的你我:醒醒吧!

《使女的故事》在播出一周后已经确定被续订,第二季将于2018年播出。另,小说《使女的故事》已有中文出版。

编辑| 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