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看着患癌妻子6月孕肚,人前扮演好丈夫的他,做个意外决定

文 / 情感小兵
2020-12-09 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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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方贺之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初千挑万选才决定结婚的妻子,如今三年过去了,肚子愣是没有个动静。

他今年已经三十八岁了,博士毕业那年他应聘到当地一所名校任教,人长得也是英俊尔雅,年轻那会儿,学校里不少同事给他张罗对象,可他仗着自身条件好,挑挑拣拣的不愿将就。

后来年纪大了,等不起了,终于在他三十五岁那年,他妈给他介绍了江璐。

二十八岁,一个小公司的会计,长相只能说过得去,年纪虽比他小许多,好在人踏实稳重,身子看上去也很康健,将来怀孕生产想必是不用愁的,交往了三个月,双方没什么意见就领了证。

主要是他心里头很清楚,他不能再挑了,再挑下去,就连江璐这样条件的都难找了。

但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看起来这么健康爽利的一个人,就是怀不上。

他也明白,结婚这三年,妻子江璐勤劳节俭,洗衣做饭没让他操过心,家务事更是给他操持地井井有条。

他心里头承她的情,即便三年无子,他一句抱怨的话都没出口,不仅如此,还经常劝慰她。

可这并不代表他就真的不急,就算他不急,他爸妈也急。

他上头有两个姐姐,他爸妈七十多岁了,就他一个儿子。

想到这,方贺之沉沉的叹了口气,不能再等了,今天就得跟她摊牌,她是个聪明人,性子又善良,大概都不需要他说得太明白,她自己就能跟他提离婚了。

2

刚一进门,方贺之还没来得及换鞋,就被妻子一个猝不及防扑上来的拥抱给怔住。

“贺之,我怀孕了!”声音掩不住的喜悦。

方贺之表情一滞,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怀孕了?

别以为他就真的不知道,他曾经在她的包里发现一张检查单,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输卵管堵塞”,一直以来,他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身体出了问题,还偷偷跑去医院做了检查,后来才发现,妻子竟一直瞒着他。

他碍于情面,并没有揭穿,妻子也在暗自积极地治疗,可能是不想让他担心,他也就顺势装作不知道。

如今,在他终于等不了想要跟她摊牌的时候,她就怀孕了?

“怎么,高兴傻了?”江璐看他呆愣的样子,抿嘴笑个不停。

方贺之也扯了下嘴:“是挺意外的。”又顿了顿:“化验单呢?我看看,怕别是弄错了,空欢喜一场。”

江璐也不恼,手里早就攥着化验单,笑眯眯的一把塞给他。

方贺之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拿着化验单的手越来越抖,没错,是怀孕了,妻子真的怀上了,喜悦之情这才慢慢的涌了上来。

这就好了,也没必要再扯什么离不离的事了,毕竟,都这个年纪了,不到万不得已,谁不想好好过日子,况且,他对妻子也还是有些感情的。

“既然怀了孕,不如就在家好好养胎吧,工作也别干了,反正也挣不了几个钱。”方贺之想了想,如是道。

江璐今年也三十一了,按照医学上的说法,可以算得上高龄产妇了,她所在的公司效益不怎么样,如今又怀了孕,即便她不提辞职,公司也会想办法给她弄下去,还不如就在家安心待产,这样保险一点,他也放心。

江璐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就同意了。

自从妻子怀孕后,方贺之突然就忙了起来,平时他不仅要带课,还要忙着发论文评职称。

如今,妻子怀了孕,他不得不把重心放在她身上。每天上完课,就火急火燎的往家跑,买菜做饭做家务,忙的焦头烂额,她一句想吃徐记的咸酥鸭,他就能开车十里排一个小时的队去给她买。

学校的同事大都理解他的心情,毕竟一大把年纪了才终于能要上孩子不容易,几乎每一个知道这事儿的老师都给他道一声“恭喜”,尤其是那个老刘,脸都笑成了一朵花,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媳妇怀孕了。

“真是恭喜贺喜啊,方老师。”

方贺之听了,礼貌的道谢,心里头却不是个滋味,总觉得他话里有话,老刘其实不老,年纪比他大不到十岁,可人去年都抱孙子了,而他呢,媳妇才刚怀孕。恭喜他?安的是什么心。

办公室的一众老师闲起来也爱说笑逗趣,经常当着他的面就调侃他是个体贴顾家的好男人,能把妻子捧在手心里疼,简直是二十四孝完美丈夫,堪为男子楷模。

方贺之听着这些貌似真心实意的夸赞,面上谦逊温和,心里却是一种说不清的烦躁。

这些日子,方贺之确实把妻子照顾的妥妥帖帖,生怕她磕着碰着,他根本不敢让江璐折腾一下,可饶是这么的小心翼翼,偏偏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那天,他接到妻子的电话,妻子的声音带着哭腔,说是腹痛流血乱七八糟的,他脑袋瞬间就懵了,放着上了一半的课不管,直接带着妻子奔往医院。

“宫外孕?”方贺之第一反应就是不可置信,“是不是弄错了?”

医生嗤笑一下:“宫外孕这么常见的病怎么会弄错,像她这样的每天多了去了。”

方贺之听着听着,脑子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就问了出来:“……那能不能就这么给生下来?”

医生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大概是没见到过这样的人:“这种情况已经很危险了,不赶紧把胚胎流出来,连命都保不住。”

一旁的妻子,听到这再也忍不住的开始掉眼泪。

方贺之回过神来,呆呆地看了眼妻子,理智慢慢回归,他刚才是疯了才问出那样的问题,宫外孕的常识,他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

他揉了揉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跟医生道了谢,说是回去考虑考虑再做决定。

3

回家的途中,妻子是走一路哭一路,方贺之自己这边都抓狂烦躁到不行,哪有心情顾得上她,反而看她这个样子,内心涌出一股无名的邪火。

他这整一个月,拿她当祖宗一样伺候,连他亲妈他都没这样伺候过,结果还是出了事,白忙活一场。

“贺之,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方贺之沉沉的盯着她看,也不说话。

“我之前去医院检查过,我有先天性输卵管堵塞……”说到这,妻子的声音又开始哽咽,“一直没敢告诉你,我真的有好好治疗过,我以为都好了的……谁知道会……”

妻子再也忍不起住又掩面哭了起来。

方贺之看到她这么伤心的样子,极力的克制着心里那股子邪火,许久才叹了口气,把她揽入怀中:“这也不能怪你,你也不想的,事情已经这样了,那就只有积极的配合治疗。”

妻子听了这话,眼泪掉的更厉害了:“贺之……呜呜……你对我真好。”

她一直都知道,丈夫是个非常出色的男人,学历高,工作好,待人温文有礼,对她也是百依百顺,这么优秀的一个男人却选择了这么平凡的她,她周围的朋友没有一个不羡慕她的。

如今她因为自己身体的原因,结婚三年始终不孕,还欺瞒了他,他不仅没恼,还反过来安慰她,她心里既愧疚又感动,暗下决心一定要努力的治疗,争取早日给他生出一个孩子。

医生给出了两个治疗方案,要么手术治疗,要么保守治疗。

手术的话,就是切除一侧输卵管,可这样一来,以后受孕的几率可能会大大减小。

保守治疗,就是吃药打针,当然,弊端是见效慢,可能输卵管里的胚胎还流不干净,对身体的危害会更大。

方贺之问了下妻子的意见,妻子是想都没想就选择保守治疗,方贺之稍加劝阻了一下,就点了头。

他也是这个意思,切除一侧输卵管,那就只剩下一条输卵管了,以后要想怀孕会更艰难,他不能冒这个险。

敲定了治疗方案后,江璐就开始了吃药打针的日子。方贺之还是一如既往的两点一线,学校家里的两头忙活,可脸色却是阴气沉沉,他自以为掩藏的很好,却不知落在别人眼里,却是另一个样。

“方老师,你这几天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

方贺之听了心烦的厉害,他不想提这茬,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可又想这事早晚瞒不住,不禁后悔起当初不该那么一时嘴快,让人都知道妻子怀孕的事。

“媳妇儿身体出了点问题,胎没保住。”方贺之含含糊糊的说道。

同事一听,猜也能猜出是怎么回事,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又说实在不行还可以做试管,甚至代孕云云,办法多的是,这年头哪有要不到孩子的。

方贺之面上应付的笑了笑,心里却更加烦躁了。

刚下班,方贺之就接到了方母的电话,让他们小俩口晚上来家里吃饭,方贺之想了想,应下了。

晚间,方家的餐桌上,菜色丰富,一看就是就精心准备的。

方母的态度还是如往常一样温和,简单的询问过她的身体状况,便不再多问,只是嘱咐让她千万放宽心,该怎么治疗就怎么治疗,现在还年轻,不急之类的。

江璐听了,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可也更加的愧疚,丈夫和婆婆都这么通情达理,只是她的身体总是频频的出问题。

饭后,方母趁着江璐不察,悄悄的把儿子拽到一边。

“你是打算怎么办?”方母的脸色突然就沉了下来,和刚才在饭桌上表现出的慈爱宽容完全两样。

方贺之的语气有点不耐:“什么怎么办?”

“早让你跟她离婚你就是不听……”方母想到这就来气,“哪个正常的女人结婚那么久还怀不上的,你非要再等等看等等看,如今是怀上了,宫外孕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听人说,这宫外孕根本不好治,下次搞不好还得这样……你知不知道我跟你爸几十几了?”

说到这,方母的话里带上了颤音,眼泪开始噼里啪啦的往下掉:“这天底下能生孩子的女人这么多,你怎么就娶了这么个糟心主儿,你都三十八了你知不知道?”

方贺之看方母这副样子,一阵心累,他摊上这事儿心里头本来就不好受,他都连着几个晚上没睡好觉了,再被方母这么一闹,心下更是暴躁。

“这还不都是你找来的,当初是你说江璐这人性子好,又勤快,身体看着结实,好生好养,非要让我愿意,这会儿怎么反过来怪到我头上了?”

方贺之瞪大了眼睛,脸色铁青,“我三十八了我不知道啊?我心里不急?我不想离婚啊?现在学校里谁不知道我老婆怀孕又流产,我这个时候跟她离婚,别人会怎么想我?我在学校还要不要混了?”

他现在正值事业的上升期,每年学院评副教授就那么些名额,除了学术水平,还不得争个口碑。他离婚的事要是传出去,谁不得对他指指点点的,还评什么副教授,他连学校恐怕都没脸进。

“我不管!”方母擦了把眼泪,继续道:“你能不要孩子,我和你爸临死前还想抱孙子呢,我们都商量好了,找个人先相看相看,咱不求找个多好的,起码……起码得能生孩子吧,你这边跟江璐先透个底儿,这孩子是个懂事的。”

方贺之抿了抿唇,无奈的叹了口气:“行吧,先治疗着看吧,实在不行,就照你说的。”

实在不行,也只能这样了,还让他怎么着,等了她三年,这又带着她看病,他尽力了,总不能因着她生不了孩子,拖累他一个健康男人一辈子当不了父亲吧。

辞别了方父方母,方贺之带着妻子回了自己家,刚一进门,妻子的脸就垮了下来。

“刚才,妈把你叫出去那么久,是不是说了什么?”

方贺之心里烦得厉害,憋着的那股火,总想冲她发出来,可回头一看妻子那期期艾艾的表情,忍了又忍才说:“没说什么,你别瞎想了。”

“我知道,你别骗我了,妈肯定是对我有意见了。”说着说着,眼眶一红,又要哭起来。

方贺之瞥了她一眼,没说话,有没有意见这还用说么,嫁过来几年都没得孩子,这又弄出这么个糟心毛病,以后还能不能生都是个问题,自己心里没有点子数么。

“贺之……”江璐抬起哭红的眼睛看着他许久,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我们离婚算了,我不想再耽误你了。”

方贺之一愣,实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正琢磨着怎么回答。

“可我又舍不得你……”妻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流个不停,“贺之,我是真的舍不得你,我真的不想和你离婚啊……”

方贺之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憋在肚子里的话又咽了回去,许久挪了几步上前,妻子一把抱住他的腰,埋头痛哭了起来。

方贺之叹了口气:“行了,别想那么多了,治病要紧。”

4

一连两个月,妻子都在不停的打针吃药复查,但不得不说,保守治疗的效果并不怎么样,复查HCG指标仍旧居高不下,说明还是没流干净。

妻子整天愁眉苦脸,急得没办法,但现下也不能再手术了。

这天,方贺之又向学校请了假,带妻子去医院复查,当检查报告出来的时候,医生的那句话,又把方贺之给怔在当场。

“子宫里看起来也不好,像是葡萄胎。”医生看起来也有点疑惑:“距离上次检查也就半个月,这就提示葡萄胎,也太快了点。”

方贺之愣了半晌,无语道:“这葡萄胎又是怎么回事?”

“是妊娠后导致的一种滋养细胞增生。”医生简单又专业的回答并没有让方贺之明白多少。

他也不打算弄明白,只是“细胞增生”这个词,直觉让人觉得不是什么好词。

“那……能治吗?”方贺之斟酌着问。

“也不是不能治。”医生指了指江璐,“像她这么年轻,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葡萄胎就必须得做宫腔镜手术了。”

方贺之脑子一瞬间懵了一下:“那……以后还能怀上吗?”

还没等到医生的回答,旁边的妻子就抽泣了起来。

医生皱了下眉,冷静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抓紧时间办住院,确定手术日期,这个手术最好及早做,葡萄胎的生长速度很快,术后还得做个切片病理……至于以后能不能怀孕,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

医生本想说的是,病理结果如果是恶性的,整个子宫搞不好都得切除,还谈什么怀孕,不过是照顾到妻子的精神状态不怎么好,就没把话说得太清楚。

出了门诊室后,方贺之脑袋还处于僵硬的状态,身旁的妻子紧紧攀附着他的手臂,脆弱地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贺之……贺之……”妻子低泣着叫他的名字,把他发懵的思维拉了回来。

“医生说,还要做切片病理……切片病理……是……是什么意思啊?”妻子小心翼翼的问着,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恐惧,眼泪从刚才听到葡萄胎那个词开始就没断过。

很显然,切片病理是什么意思,她也不是不明白。

方贺之停下脚步,眼神直直的盯着前方,许久之后,他用尽全部的力气,慢慢扒掉妻子紧抓着他的手,语气生硬又克制:“你在这待着,我去办住院。”

不想再等妻子说什么,方贺之就脚步匆匆的朝住院部走去。

一楼的交费窗口,工作人员让他先交5000块钱的押金,方贺之用微信扫了下,扣款通知到的时候,他愣了一下。

说实话,方贺之平时是挺节俭克制一人,作为大学教师来说,他的工资是不低的,但由于他平时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教学和科研上,于物质生活方面,就没那么讲究,穿衣也不看牌子,一件下来顶破天也就五百块。

除了添一些家用大件,一次性就花掉五千的情况,还从来没有过,方贺之脑子懵了懵。

交过钱,妻子很快就被安排进病房。

方贺之坐在一旁的陪人椅上,闷不吭声。

他寻思着,得好一阵子上不了班了,他想了一圈子,除了他,没人能在这里照看她。

妻子幼年丧母,父亲又再娶,对她从来不闻不问,他们结婚的时候,他那岳父也就是婚礼当天过来露个面,连一个子儿都没掏。如今人不来找他们要赡养费就不错了,让他过来照顾女儿?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事。

至于方父方母,那就更不要提了,莫说他们已经七十出头了,就是年轻力壮,也不见得愿意去照顾一个以后可能生不了孩子的儿媳妇。

想到这,方贺之忽然纳闷的摇了摇头,他当初千挑万选的,怎么到最后就娶了她呢?他到底图到她什么了?

手术的时间很快就定下来了,安排在住院的第三天。头两天又是检查化验又是术前准备,光这些就把押金花了不少,临手术前一天,被医院催着又交了一万。好在最后还有医保能报一点,方贺之这样想着。

宫腔镜是个微创手术,约莫一个多小时就出来了,方父方母这天也来了,见到江璐就嘘寒问暖了一番,叮嘱她要好好养病,其他的别多想。

江璐自然是心里熨帖了不少,起码面子上方父方母做的是挑不出毛病的。

这边医生告诉方贺之已经取了病理切片拿去化验了,等结果出来没问题的话就可以出院。

方贺之点了点头,想着江璐还年轻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又想着护士刚才的交代,术后的头两天要吃流食,于是去外面买了点粥回来。

江璐因着麻药劲过去,伤口开始有点疼了,坐不起身,方贺之不得不将她的枕头垫高了一点,一勺一勺地喂着她,把一大碗粥给喂完了。

方父方母在一旁看得心里窝火,但在病房里又不好说什么。

这时候,江璐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的泛起了红晕,她悄悄地拽了拽方贺之的衣服,声音小的几不可闻,但方贺之还是听清了。

“贺之,我想方便……”

方贺之几乎是一瞬间就皱起了眉头,但随后很快又松开,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一点不耐。

“你不是从昨晚就开始禁食了么?”

手术是要求从头天晚上就开始禁食的,就是为了避免次日术中出现这种情况,这是个小手术,只要挨过这一天,到了晚上差不多就可以自行下床了。

可这才出了手术室多久?

“我也不知道……”

方贺之心里开始翻江倒海,但也只是愣了一瞬,整个病房不止他一家,他甚至有种错觉,好像邻床的病人和家属都在看着他。

他弯下腰从床底下抽出来一个便盆,这是刚入院第一天护士送来的,他当时还以为根本用不上,随手就塞到了床底下。

方贺之拉上了床两侧的帘帐,掀起被子。

“抬一下。”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冷漠。

可当时的江璐根本没听出来。

十来分钟后,方贺之抽出便盆,没看一眼地迅速将事先准备好的硬纸板覆在上面,面色如常的去了卫生间。

当他出来的时候,脸色很是颓然,他疲惫地舒了口气,弯下身将便盆靠在墙上,打开洗手池的水龙头,挤上消毒液来来回回的冲了数十遍。

关上水龙头,刚一转身,就看到方母一脸阴沉的站在那。

还不等他说话,方母一把揪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无人的楼梯间。

“回家再说成么?”方贺之一脸疲惫,转身就要走,被方母又一把拉住。

“你还要被她作贱到什么时候?”方母红着眼睛,气得浑身发抖:“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不是让你来给这个女人端屎端尿的!”

他们老两口培养出一个博士不容易,现在年纪又大了,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自己挨着,根本舍不得使唤儿子,如今他却给另一个女人伺候屎伺候尿的,叫方母怎么能看得下去。

方贺之眼里的怒意再也遮掩不住,但碍着在医院,还是克制着压低了声音。

“不然呢,还能怎么办?就让她拉在床上?”

方贺之暴躁的抓了抓头发,嘴唇都有些抖,“病房里那么多人看着,你说我还能怎么办?要不然你来啊?你不是心疼我吗?我这几天在这里守着寸步不离的连班都上不了,你到哪里去了?现在又来说这些话,有意思么?”

说到最后,方贺之自己都觉得没劲,他摇了摇头,也不管方母,径自走了。

徒留方母一个人在那里捂着脸哭,嘴里还念叨着:“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儿媳妇。”

病房那边却是另一番景象,邻床的病人和江璐差不多年纪,这边方贺之刚一出病房,她就一脸艳羡的对江璐说:“你丈夫对你可真好,说话轻声细语的,没一点不耐烦,不像我家那口子,天天给我摆脸色。”

江璐一听,心里也高兴,笑容是掩不住的幸福:“是啊,他对我挺好的,结婚这么久,从来没见他发过脾气,工作那么忙还是请了假来照顾我。”

那人听了,也来劲儿了:“你丈夫是做什么的啊?”

江璐笑了笑,状似随意的说:“大学教授。”

事实上,方贺之现在的职称还只是个讲师。

“哎呀,怪不得呢,一看就像是有涵养的。”那人的语气更羡慕了:“这文化高的就是不一样。”说完,还白了一眼自家只顾低头刷抖音的丈夫,心里直窝火。

方贺之进门的时候,脸色如常,唇边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看着仿佛如沐春风。

5

从江璐做完手术,已经五天过去了。

方贺之有点坐不住了,医生说病理结果大概三四天就能出来,如今都五天了,就在方贺之等不及要亲自去问的时候,医生就过来找他了。

当时是在病房里,方贺之正在给妻子布饭,医生可能是顾及着什么,只拍了拍他,示意他来医生办公室。

“绒毛膜癌?”方贺之一脸的震惊,饶是他已经做过最坏的打算,也依旧承受不了这个结果,“有没有可能误诊,她还这么年轻,怎么可能会得癌症……”

医生叹了口气,解释道:“绒毛膜癌一般继发于葡萄胎或异位妊娠之后,像她这个年纪的育龄妇女,发病率还是挺高的,而且看她这种情况,肿瘤的生长速度还是蛮快的,毕竟一个月前的子宫B超显示还没有葡萄胎的征象。”

方贺之只觉脑袋里嗡嗡的声音一直响,许久之后,他镇定了一下情绪问:“这个病……能活多久?”

医生皱了下眉:“也不用这么说,发现的算是比较早的,应该还没有转移,不过还是得做个全身检查,确定一下有没有转移病灶,然后准备化疗,一般来说,早期的绒毛膜癌治愈率还是蛮高的。”

医生说的已经很清楚了,病理结果也是确认无误,就是再不愿意相信,他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方贺之恍惚着出了办公室,刚一抬头就看见妻子满眼含泪地站在面前。

“病理结果……不好……是吗?”

方贺之动了动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低下了头。

再抬头时,却看见妻子的身体颤抖着,下一秒便身子一软失去了支撑。

江璐醒来的时候,病房已经换到了妇瘤区。

这是间单人病房,床位费每天三百元,方贺之也没有办法,医生说妇瘤区病人多,普通三人间已经没有了床位,要么住单人间,要么就住走廊加床。他本来真的是想就住加床算了,但看了医生不赞同的眼神,到底没有说出来。

江璐自醒来情绪就不好,眼泪一滴滴的掉,无声无息的那种哭,眼睛红肿的不像样子。方贺之看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柔和,尽管他已经烦躁的想直接撂挑子走人了。

“别多想了,下午去做个全身检查。”方贺之犹豫了下,还是抽了一张纸巾给她擦眼泪。

可江璐却头一偏,躲开了他:“贺之,你别管我了。”

方贺之抿了下嘴,纸巾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癌症治不好的,你别管我了,你和我离婚吧,我也不治了……”

方贺之看着妻子拉起被子盖住头,在里面呜咽着。

离婚?都这时候了还怎么离婚,这边刚查出癌症,那边就和妻子离婚,他成了什么人了?

就算离婚,也不可能是现在,至少也得等她出院,把她安抚好,再悄悄的离了。

现在离婚?这不是失德,这是犯罪。

又或许,根本等不到离婚,江璐就不行了,癌症这病最摸不准,说快也快。

反正,不管他怎么算,眼下他都得陪她走这一程。

方贺之握紧了拳头,许久,起身拍了拍被子,眼里满含隐忍。

“现在还是早期,医生说治愈率很高……”想了想,又加了句,“你放心,我会陪着你的。”

妻子再也忍不住的,掀开被子坐起身扑到他的怀里,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襟。

许是方贺之的安慰起了作用,又或者人本能的求生欲,江璐在接下来的治疗中出奇的配合。

那天的全身检查结果还不错,癌细胞并没有扩散,早期的绒毛膜癌,医生也不建议切除子宫,只需按照传统的化疗疗程来走。

准备化疗之前,方贺之又被提醒欠费了,从住院到现在已经花了一万五了,他们这的医保报销需要在出院结算时才能进入报销流程,他又交了五千进去。

方贺之并没有什么钱,他应聘到这所大学,是按照当地的人才引进政策招来的,一次性给了五十万的安家费,他全付了首付,在市中心的黄金地段买了套价格不菲的房子,每个月还要还房贷,结婚后又买了车,也是方贺之全款付的。

妻子江璐在本地的一个私人企业,月薪只够她自己花,家里的开销几乎都是方贺之一人在承担。

如今她生病了,他还得掏空底子的给她治病,他结婚三年,如今三十八岁了还没孩子,他还要掏家底给这个不能生育的妻子治疗癌症!

方贺之每每想到这里,都觉得自己活得窝囊,可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看周围的人没一个像他这么倒霉的,他不过就是想娶个平凡的妻子,生个健康的孩子,过最普通的生活,怎么就这么难呢?

6

病房里。

方贺之把妻子吐的垃圾拎出去扔了,刚要换个新垃圾袋,却见妻子又伸头对着没套袋子的垃圾桶一阵猛吐,秽物沾到桶沿滴滴拉拉的淋了一地。

他站着愣了一会,妻子已经有气无力的躺下了。

这是化疗的第一个疗程,最是难熬,尤其是江璐这种从小到大没怎么生过病的,更是受不了这种罪,从昨天刚挂上第一瓶药水,就开始不停的吐,即便打了价格不菲的止吐针剂,还是没什么用。

她的呻吟声一整天都没断过。

等方贺之将地上的秽物收拾干净的时候,已经是疲惫不堪了,耳边是妻子蝇子般的呻吟声,间或还叫着他的名字。

方贺之坐在床对面的陪人椅上,脸扭到一边,烦躁地闭上了眼睛,懒得搭理她。

还没过一会,方贺之又听到动静不对,睁开眼一看,放在床头柜上的一碗粥掉到了地上,洒得到处都是,那是他中午买的,因着妻子犯呕,一直到现在都没动过一口。

方贺之看着地上洒落的粥,突然间怎么也忍不住了,几乎是吼出来。

“你到底有完没完了!”

妻子惊愕的看着他,仿佛没料到他会这么对待她,那脸上写着清晰的嫌恶,她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

“贺之……你是不是厌烦了?”妻子蓬头散发的对着他,脸色苍白,嘴唇发绀,这副样子落在方贺之眼里,令他迅速地扭过头,都不想再多看一眼。

本来长得就不怎么样,这两天又被化疗磋磨着,脸上浮肿的更不成人样,别说才刚三十,就说她五十岁都有人信。

可这才第二天啊,以后化疗的日子还长着呢。

想到这,方贺之不由得红了眼眶。

妻子见他这幅模样,心里也是难受的厉害。

“贺之,你要是这时候同我离婚,我不会怪你的,本就是我一个人的罪,总不能让你也和我一起受。”

又来了,又跟他提离婚了,方贺之不知怎么的,突然嗤笑出声,她要是真心的为他着想,真心的想和他离婚,何至于把他磋磨到现在,就上下两片嘴一开一合,离婚二字说出来了,然后呢,还不是心安理得的看着他继续为她忙前忙后,劳心受累的。

想到这,方贺之抬眼看了一下她:“行吧,你要是执意想离婚,等出院回家我们好好地谈这事。”

江璐听了这话,仿佛不认识他一样,一瞬间有些慌神:“贺之……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贺之瞥了她一眼,面带讽刺,理都没理她就夺门而出。

江璐这下是彻底慌了,她一直知道方贺之的为人,他是个责任心极强的人,一直以来对她都是体贴备至,不可能做下抛妻的事,她也确实心疼丈夫这几天的付出,说离婚也是不忍心看着他受累,可并不代表她就真的想离婚。

她除了他就等于没有别的亲人了,她身上一点钱都没有,平时的工资买点杂七杂八的东西就所剩无几了,如果离婚了,她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医生说她这病还是早期,生存期可能会很长,即便只能拖一年两年也是好的,她还那么年轻,她一点都不想死。

不过转念一想,她和丈夫怎么也有三年多的情分,她还是了解他的,刚才应该只是他一时失控才说出那样的话,论谁突然间摊上这么个事,都会有烦躁的时候,一时间说错了话也是情有可原。

应该是这样的,她这么想着,心里才好受了起来。

等方贺之回来的时候,已经面色如常,再也没有提离婚的事,江璐这才放下心来。

又过了两天,江璐已经慢慢能适应化疗的副作用,不再如刚开始那般难受,医生过来告知说普通病房有一个床位,问要不要搬过去。

方贺之刚想说要,江璐就一脸为难地接了话:“要不,还是别搬了吧……”

她看着方贺之道:“普通间人多嘈杂,这几天我本来睡眠质量就不好,搬过去别是更难睡了,再说了,普通间和单人间,也没差多少钱,别来回折腾了吧。”

医生想了想也点头:“也是,她现在身体还很虚,住单人间确实也能好好休息。”

方贺之看了眼医生,又看到门口几个打扫卫生的护工正往他这边瞧,一时间没了话。

没差多少钱?方贺之简直要被这句话给气哭。一个三百块,一个不到一百,这叫没差多少钱?合着钱不是她挣的,她花起来不心疼,前头还说不想拖累他要离婚,这就要住一天三百块的高级病房,她真以为他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花也花不完?

可方贺之也只是在心里腹诽,到底没好意思驳了她,那么多人看着,别搞得好像他这个丈夫多刻薄似的。

第一阶段的化疗,总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方贺之也是被整的心力交瘁。

期间,江璐的父亲来过一次,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临走时给了两千块钱,还说是背着后妈偷偷拿来的。

方父方母是一次都没来,方母知道江璐得癌的消息,已经彻底撂下话,让方贺之赶紧离婚,不离的话,就断绝母子关系。

要说之前,只是宫外孕还有治好的可能性,她还能忍一会,这会子,她是一点都不能忍了,得了癌,别管早期晚期,都只有死路一条。

方贺之也明白这个道理,就等着出院回家,和妻子好好商量这个事,实在不行,他宁愿多分她一点财产,也得甩了这个烫手山芋。

他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在医院的这几天,他实在是受够了,还不如一查出来就是晚期,他伺候个几天,就干净利落的去了,多省事。

越是早期越是熬人,听医生说,以后每个月要化疗一次,再后来要每年化疗,口服药也是断不了的,她要是真给他拖个七年八年的,他这辈子也就完了,她得了癌症,他也跟着一起完,没这个道理。

他们才结婚三年,又不是老夫老妻,他已经仁至义尽了,就算说破了天,他也是占理的。

7

出院之后,方贺之就去上班了。

他的研究论文才完成了半拉子,评副高的材料马上就得准备齐整,如果能评上的话,下学期估摸着就能让他指导研究生了,不到四十岁的年纪,能混出个硕导,这不就是他长久以来所追求的么?

等他忙完评职称的事,就去跟妻子摊牌,好在现在还没人知道他妻子得了癌症,他这么离了婚,就说是性格不合。

“对了,方老师,宣传部那边想报道报道你。”办公室里的同事说。

方贺之一听,还以为是自己科研成果突出,学校想宣传他,刚想开口,又听对方叹了口气,“你妻子的事,学校都知道了……哎,还那么年轻……”

方贺之心里一沉:“都知道了?”

“是啊,那天老刘在医院里都看见了,你在生化科拿病理……”

同事看他一脸的惨白,这一阵子方贺之在医院照顾病妻,着实瘦了不少,又叹了口气:

“方老师,我们都明白,家里有这么个病人,确实……可即便这么困难,你还是都坚持了下来,对妻子不离不弃,大家知道了都挺感动的,宣传部就想报道一下,这也是传播正能量的一个很好的素材……”

方贺之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满脑子都是大家都知道了,都知道他妻子得了癌症,还要宣传他对妻子不离不弃的感人事迹,广而告之,给他拷上一个道德枷锁,让他一辈子都挣脱不了。

方贺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家,脑子嗡嗡作响,从妻子最初怀孕一直到现在,他的脑袋就像生了病一样,时不常的脑鸣头晕,被接连不断的事情打击和折磨着,他已经疲累到极致了。

如今,他好不容易决定要离婚了,却还要被迫套上这么一副道德枷锁,让他什么都做不了,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去,维持他的完美人设。

他不禁想,那些在电视上看到的贤夫孝子,十年如一日的守在病床前,真的就是心甘情愿的吗,他们会不会也曾因为道德舆论的压力,而不得不在公众视野里扮演贤夫孝子。

在摄像头的背后,他们的内心是否也如他一般,疲惫不堪却又无可奈何,甚至……甚至是憎恶不已。

方贺之百转千回的心思,最终还是化成灰烬,他到底还是没有提离婚的事,开始带着妻子继续这无休无止的治疗。

妻子江璐隐约也能察觉方贺之的心思,她变得更加小心翼翼,凡事能自己做的都自己做,尽量不给他添麻烦,生怕他一个不耐烦,真的跟她离了婚,她一无所有,没有钱也就离死不远了。

就这样,靠着化疗和服药,妻子熬过了一年,虽然化疗糟了不少罪,但好在癌细胞没有扩散转移,说明是有治疗效果的。妻子的身体看起来也和常人无异,甚至比病前更丰润了一些,倒是方贺之却看着憔悴了不少。

那天,方贺之带妻子例行复查,本来之前他都一瞬间觉得妻子已经治好了,甚至竟起了就这么过下去的念头,可这次的检查结果却给他当头一个棒喝。

妻子身上的癌细胞已经开始肺转移,不仅如此,她还怀了孕。

许是被打击惯了,方贺之除了最初的惊讶之后,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难以接受,甚至隐隐约约的感觉松了口气,癌症复发,癌细胞转移,意味着她撑不了多久了,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就快要解脱了?

方贺之被心里的这种想法吓了一跳,根本没去在意她还怀孕了这个问题,想都不用想,胎儿是不能留的。

医生也是这么建议,如果强要孩子的话,母体势必是不能再接受化疗的。

可令方贺之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妻子不知哪根母爱神经泛滥了,竟然想保住胎儿,宁愿放弃治疗,也要拼着最后一口气把孩子生下来。

方贺之被惊住了,他没料到一向胆小怕死的妻子竟会做出这种选择。

他知道妻子没病前喜欢看一些感人的事迹报道,有时候还能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诸如失散多年的母子再度团聚,丈夫跪街头为患病的妻子筹医药费,绝症女教师放弃治疗为腹中胎儿求得最后一线生机……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妻子就这么天真的作自我代入,还自己把自己感动的不行,自以为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却一点不考虑将来有可能出现的各种实际问题。

“贺之,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家里的客厅,方贺之一脸阴沉的坐在那,眉头紧锁地看着妻子,仔细看的话,他的眼中竟然含着某种恨意。

“我这病根本活不了多久,我也很怕死,但我更想生下这个孩子,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我想给你留个孩子……”说到这,妻子已经泣不成声,“这样,我死了之后,你……你也能有个念想,他是我们爱情的延续……”

念想?爱情?

方贺之有些匪夷所思的看着她,差点要被她的自以为是给气笑了。

他挑挑拣拣到三十五岁,万般无奈之下才将就了她,结果到头来她又得了这糟心的病,把他折磨成这样,钱也被她败坏干净了,他和她之间能有什么爱情?

她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不说这孩子能不能平安生下来,即便生下来了,她这个癌症身体又经过一年的化疗,就能确保生下来一个健康孩子?

到时候她两眼一闭的去了,万事不管,留下他一个人守着这个病孩子,他要怎么活?

不说他,单孩子自己也得遭罪,她自己受了罪不算,还想让孩子生下来也受罪,她的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孩子是个健康的,他一个年近四十岁的男人,要独自抚养一个孩子有多不容易,他爸妈年纪那么大也指望不上,他以后还怎么再找?他就算是再不挑,也难有女人能接受一个二婚还带个孩子的男人吧?

这些,她都考虑过没有?她大嘴一张,眼泪一淌的就说要生,当这是拍电视剧呢?

她根本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方贺之也懒得跟她多说,态度很坚决,必须要打掉孩子,由不得她胡来。

8

方贺之很快就拖熟人联系了一家医院,正打算到周末就去带妻子做引产手术。可就在这关头,又出了事端。

他接了一个电话,对方称是本地电台的记者,他们想要来采访一下他。

方贺之拿着电话的手一紧,忙问怎么回事。

原来妻子早就联系了电视台,把她身患癌症,想要放弃治疗生下孩子的事全盘托出,电台那边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采访过他妻子,听说方贺之在妻子生病期间不离不弃,对妻子照顾的无微不至,现在还想来采访一下他,甚至想推荐他为“感动××十佳人物”。

方贺之深吸了一口气,只觉荒唐无比,他拼命克制自己气急败坏的情绪,在电话里婉拒了对方。

他知道,他妻子是想以这种方式逼迫他就范,无论怎么看,妻子都是受人同情和支持的一方,她就拿准了他在这全社会舆论一边倒的情况下,不敢硬逼着她落胎。

他也确实不敢,就连医生都被她感动了,后来松了口说是尽力保下孩子的话,母体病情也不一定就会恶化,就连孩子遗传的可能性也都挺小的。

可他不能冒这个险啊,他不能,到时候她成了不顾性命的伟大母亲,那他呢?他才不要什么好听的名号,他只想好好的活着,正常的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

纵是他再不情愿,妻子也还是在这种艰难的情况下,开始了保胎之路,一个星期去医院开药一次,医生不建议输液,只能开一些不那么影响胎儿发育的口服药,抑制癌细胞的药也仅仅是一些副作用较小的中成药。

意料当中的,妻子的病还是加重了,本就是肺转移,如今咳嗽的更厉害了,尤其是夜里,他睡得正熟,就被她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给惊醒,之后就是给她端茶倒水拿药,清理秽物,这么折腾一番,一夜就再也别想睡了。

妻子的病一天天加重,他又何尝不是?有时候他看着妻子捂着胸口咳喘憋闷的痛苦样,实在是不能理解,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母亲,甚至有可能会遗传别的什么病,真的是为他好吗?

而整个世界好像都站在妻子那一边,都在为她的感人付出哭泣动容,他不明白,到底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他疯了?

这天夜里,他再一次被妻子的动静惊醒,他叹了口气,像往常一样,起身给她倒水,又把她吐过的垃圾袋系上,扔进了卫生间的垃圾筐。

他疲惫的喘了口气,打开水龙头,对着手不停的冲洗,神情颇有些恍惚,不经意的抬起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顿时愣住了。

他很久都没有仔细的照过镜子了,镜里的自己颇为陌生,脸颊瘦削的厉害,眼眶深陷,眼珠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而泛着红血丝,他抬起手来,颤抖地摸向自己的鬓间,白色的发丝清晰可见。

他突然间就红了眼眶,眼泪在没开灯的夜里,肆无忌惮的在脸上流着。

他真的是受够了,他每天人前人后地扮演完美丈夫的人设,真的已经受够了。

他才不到四十岁,博士学历,工作体面,本该意气风发,前途无量,如今短短一年的时间却被磋磨成这样,存款所剩无几,职称评定落选,往后孩子生下来,可能还要更糟,而这一切——

全都是因为,他当初瞎了眼,娶了这么一个糟心女人。

都说女怕嫁错郎,男人又何尝不是?

方贺之低下头,把脸埋在洗手池里,静谧的夜里,低低的呜咽声在这一方狭仄的空间里竟有一种别样的凄凉。

他出来的时候,一脸颓然,卧室里又传来妻子喘息的声音,他想着这一夜又没法睡了,正要打开床头柜,给她拿药,那手却突然顿住了。

他转脸看着妻子仰面躺在床上,胸前起伏的厉害,眼睛微闭着,眉头紧皱,似是非常痛苦,盖在身上的薄毯到了腹部突然隆起,那是他的孩子,已经六个月大了,势必是不能引产了,再过三个月,不,甚至要不了三个月,就要提前剖了。

方贺之就那么愣住了,而妻子脸上的痛苦更甚,他看到妻子已经睁开了眼看着他,似乎在疑惑为什么还不给她递药。

“贺……贺之……”

方贺之回过神来,却还是没有动,这时妻子已经费力地起身,把手伸向他,就在她要碰到药瓶的时候,方贺之突然像魔怔了一样,一把将药瓶扔了,连退了数步。

他不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他知道,等她生下了孩子,那才是他苦难的开始。

他的苦难,全都是因她而起,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拜她所赐!

方贺之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狰狞,妻子还在气若游丝地向他呼救,他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一般,无动于衷。

终于,妻子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竟是要站起身来,他心里一跳,突然几步上前,一把将她按倒在床,双手掐着她的脖子,可刚一触及却又猛得松开。

不行,会有痕迹。

他慌乱无主的左右顾看,想也没想的拿起一旁的被子,死命的捂住妻子的口鼻,妻子身怀六甲本就行动不便,再加上有病在身,更是一点都反抗不了,他甚至还能一手捂着她的口鼻,一手按住她的双臂,不让她触碰到他作案的手。

缜密的思维和高智商的行动力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终于,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感到手下的人已经没有了动静,他慢慢的松开了手,睁开眼,几乎一瞬间就转过身去,他不敢看妻子一眼,不敢,他全程都是闭着眼的。

许久许久,妻子都没有声息,他知道,她已经死透了。

死透了。

是她逼他的,全都是她逼他的。

他哆哆嗦嗦的走到了墙角边坐下,眼神呆滞,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站起身,深呼吸好几次,等到终于平静下来,他拿出手机,开始拨打120,很快,电话通了。

他心跳如擂鼓,开口时却已是声嘶力竭,涕泪俱下。

“120吗?快,快,我老婆犯病了,她不行了,快来救命啊……”

看着患癌妻子6月孕肚,人前扮演好丈夫的他,做个意外决定。

9

方贺之颤抖着手拿到了妻子的死亡诊断——

“肺转移瘤导致呼吸循环衰竭”。

他轻呼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又一个晴好的日子,一切都结束了。

一个月后,方贺之终于再次出现在校园里,虽还是哀恸低落,但眼睛里到底比往常多了一丝光芒。

同事皆哀惋叹息,拍着他的肩膀,口中道着安慰,方贺之红着眼睛点头致意。

方贺之进入教室,上到了讲台,面对着在座的一众学生,他们青春洋溢,热情生动,他嘴边漾着笑意,他的生活也会重新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今天要讲的课题,隐约之间,恍惚听到了警车鸣笛的声音,他拿着粉笔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写。

刚转过身来,便看到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从窗外的走廊一晃而过,紧接着教室的大门被推开。

方贺之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径直走向自己,掏出证件。

“请问你是方贺之方先生吗?”

“是我。”

“你妻子死亡的当晚,你所居住的楼层前排的住户无意中用手机拍下了一切。”(作品名:《完美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