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癌症年轻化,你还敢看自己的体检报告吗?

文 / 纽小澳健康小护卫
2020-10-23 09:14

事情,就是那样发生的。

林茗躺平了,手背上事先插入的针头,此时连上了一根长长的塑料管。医生摆弄着她的双手、头,准备就绪,她被推进那台巨大的机器。此时她脑子依然空白,全程恍惚。

尽管隔着降噪耳机,她依然能感受到,那机器发出的巨大声响,滴滴滴滴,哒哒哒哒,嗡嗡嗡嗡,快把她脑袋撕裂。那声音一会儿钝重,一会儿尖利,是现代高科技特有那种金属碰撞声,又有点像来自远古的巫师作法时的粗糙乐器。

她开始想,自己的身体,即将献祭给死神。

她尝试回顾这两天的事情是如何发生的。24岁,事业刚起步,正是大展身手、意气风发的年纪。

一切都刚开始就要结束。2019年某个夏天夜里,洗澡时,她手指划过乳房,发现有一点肿胀,再摸,不对,是个硬硬的肿块。

不安袭来,又很快消散。她镇定下来,毕竟她还年轻,才24岁,怎么会跟那东西挂钩。

几天后,她还是走进了医院,拍了CT。医生看到结果开始叹息,情况不太好,又问了些情况,说可能要考虑肿瘤。但要做磁共振和活检,才能最终确诊。

她行为上倒没有太大反应,只是脑袋轰的一下。直到被推进那台做磁共振的机器,她才开始想,自己可能要死了。

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

癌症,突如其来

经过漫长的等待,最终的结果出来了。浸润性乳腺癌,3厘米大小。医生说,手术方案考虑切除和化疗。医生试图安慰她,说,发现得不算晚,好好配合治疗,有希望。

医生笑声爽朗,这让林茗觉得,医生太善于轻描淡写了。她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该不该回以微笑。

过来一会儿,她用僵硬的语气反问:“但还是有可能会死?”

她是个很怕死的人,怕死怕到旁人听了会觉得荒唐。“过马路的时候,我经常担心,别突然冲出一辆车,把我碾死了。”

她是认真思考这件事的。大学时,某次她经过男生宿舍,高空砸下来一个酒瓶,啪一声,破碎在她眼前不到一米的地方。她觉得自己捡回一条命,要珍惜。

她刚结束省吃俭用的读书生涯,如今是上海一家公司的广告策划。她手里攒了些钱,准备买一台心仪已久的相机;也在规划一场旅行,去看蓝色的大海、黄色的沙漠;她正准备谈一场恋爱,是闺蜜介绍的,她对他印象挺好,发现那个肿块前,他们见过一次面,如果对方下次主动约她,她会多表达一点心意。

电影《滚蛋吧,肿瘤君》剧照

她每天在想,自己要是死了,爸爸妈妈怎么办。父亲是江西某县城的退休工人,常年站着干活儿,患有腿疾,走路摇摇晃晃的。母亲心脏不太好。

她要是死了,他们的晚年,得多可怜。

但眼下更棘手的,是该不该告诉他们实情。检查结果出来两天后,床位等到,她住进了医院。

手术选择保乳,只切除肿瘤。但经过腋窝淋巴结清扫发现,已有不少癌细胞入侵了周围的淋巴结组织,所以又做了个淋巴切除手术。手术创伤比想象中要小,她很快就能下床,接着准备开始6个疗程的化疗。

病房压抑极了,那几天,她几乎没睡觉。

邻床是个50多岁的阿姨,跟她妈妈年纪相仿,乳腺癌晚期,转移到了大脑,已经开始压迫神经了,她瘫在床上,屎尿无法自理。当她有需求时,就会歪嘴,咦咦啊啊几声,护工才会来清理。

电影《滚蛋吧,肿瘤君》剧照

某天夜里,林茗捂着被子,崩溃大哭了一场,她想到了她的父亲和母亲。她想,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癌症青年的特殊处境

当那个男孩在微信里提出去哪里玩时,林茗就没有再回消息了。

她不知道怎么跟他说自己的病情,也很少跟任何人聊。生了病,她第一次感到孤独。

在另一个城市,杭州,跟林茗一样,得了结肠癌的刘强玮,也不知道该跟谁倾诉。 2019年,31岁的他出现便秘、胃灼热,每次吃饭时,总感觉有东西卡在体内。没多久,他查出自己得了结肠癌。

“我和很多年轻人一样,以为结肠癌是老年人、至少50岁以上的人才会得的。”

但不幸的是,他属于晚期。接到诊断书后,他的孤独战役就开始了。医生给他切除了肛门,挂上了人工造口袋。不管走到哪里,他都要佩戴着,还要定期更换。他知道,他有了个新称号:“造口人”。

反复的化疗、化疗,跟感染作斗争,他本来是个强壮的人,但现在已经换了一副躯壳。30年建立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他放弃了那场订好的婚约。他不得不去结识新的病友,开启新的生活圈子。不过,病友圈大多是中老年人。年龄相差几十岁,对生命的态度,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们那种口气就是,无所谓了,差不多也该走了。”

电影《遗愿清单》剧照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人生的种种遗憾。诊断出癌症的年轻人陷入了一种特殊的处境。网上,铺天盖地的是老年癌症和儿童癌症的信息。有关癌症患者的社群里,也聚集着年纪大一些的患者,年轻的,大多是患者的家属。

在一个癌症幸存者的社群里,四期淋巴癌的网友“Mag Bujalski”分享说:“当我第一次生病时,我做了大多数人做的事情,我转向Instagram、YouTube、谷歌—‘著名医生谷歌’,我注意到,有很多关于儿童癌症的东西,很多关于老年人的癌症,但没有关于年轻人和我这个年龄的人的癌症。”

每个人都渴望与自己相同经历的人建立联系,即便他们是不同类型的疾病,即便每个人经历了不同的治疗旅程,化疗、放疗和手术,再次化疗。一样的是,在人生本该最美好的时候,他们不得不花好几年的时间,竭尽所能地清除体内的癌细胞,并在复发的恐惧中胆战心惊。

一个名叫Matthew Zachary的美国人创建了一个关注年轻癌症患者的网络社区—愚蠢的癌症(Stupid Cancer)。他说,这不是跟老年人和儿童比谁更好,而是如果你想拯救生命,就需要一个不同的框架。

Stupid Cancer网站主页

癌症年轻化趋势

癌症是个20世纪以来的时代病,正如结核病之于19世纪。

主要原因在于20世纪以来,人类寿命延长了,我们有幸活到了能够发生癌症的年龄段。所以,年龄越高,患癌症的概率也越高,这是必然的。

但是,各国统计数据中,癌症年轻化,正逐渐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我国的数据是来自全国肿瘤登记中心,2000年,20岁到39岁的年轻人每10万人有大约40个人查出肿瘤,2013年,这个数字增加到70个,13年间上升了80%。

数据来源:Cancer statistics for adolescents and young adults, 2020(2020年青少年癌症统计)

目前还不能查到该机构最新的数据。不过,全球影响因子最高的学术期刊《临床肿瘤杂志》在2020年9月发布了一篇论文,该研究统计了10年数据 (2007—2016年), 各年龄段年轻人(15~39岁)的癌症发病率都在不断地上升,预计在2020年,15~39岁的年轻人中将有大约89500例新增癌症病例和9270例新增癌症死亡病例。

但是具体到各个病种的类别,情况又有些不同。以结肠癌为例,最近这些年,结肠癌的发病率在65岁及以上人群中有所下降,但在年轻人中却不降反升。全世界都如此。

《临床肿瘤杂志》根据以往数据预估,到2020年,美国50岁以下的人将被诊断出约18000例结肠癌,占该病患者总数的12%,数据整体是逐年增加。与此同时,年轻人的结直肠癌死亡率迅速上升,2008—2017年间每年增长1.3%。该刊对公众发出警示,提醒结直肠癌负担正在迅速转移到年轻人身上。最近,这个领域最引人关注的新闻,莫过于《黑豹》的主演查德维克·博斯曼的逝世。他39岁查出结肠癌,与癌细胞斗争了4年。

《黑豹》的主演查德维克·博斯曼

该杂志发布,15~19岁的青少年中,淋巴瘤发病率最高,而对于20~29岁年龄层,甲状腺癌、睾丸癌和黑色素瘤发病率是最高的。到了30~39岁,女性乳腺癌、甲状腺癌和黑色素瘤,是重灾区。尤其是女性乳腺癌,最近10年,30~39岁的年龄段内,发病数量增长也不容小觑,相较20~29岁,该年龄段发病数量增长也超过600%。

每个个体诱发癌变的因素各不相同。有的是高风险癌基因,比如林茗身上所携带的BRCA1,有家族遗传因素。有的是不良生活方式所致,长期的熬夜、不健康的饮食、吸烟等等。病因很难追踪至具体,但癌症年轻化趋势的数据背后,正揭示着这一代年轻的残酷处境:生活方式、行为习惯和社会压力。

活下去

在一个超乎常规想象的年纪里,癌变,往往在无声无息中开始,毫无征兆。癌细胞在体内攻城略地,经常是在它们大获全胜时,才会向患者的身体宣告它们的主权。

32岁的江西景德镇人林楠,是一名个体户,今年5月意识到自己腹部有些肿胀,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吃胖了。她嗜烧烤如命,一周总有好几天,会跟朋友们“撸串”。疫情期间缺少运动,长胖,想必也是自然。

但很快,痛感来袭,出现了恶心呕吐的现象。她和家人去上海,查出了胃癌,中晚期。因疫情耽搁,治疗迟迟未开始。随后一家人前往南昌,本来想把胃切掉,但医生告知,已经是晚期,癌细胞多处扩散,切不过来了。

林楠是个豪迈、豁达的人,刚得到确诊消息的时候,她心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但她马上意识到,她还有两个孩子。每次想到孩子们的哭声、笑声,她就心痛到无法呼吸。现在,她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每天抱着孩子,留下一张自拍。

电影《滚蛋吧,肿瘤君》剧照

因为化疗,她的头发掉光了,3岁的小儿子不懂事,喜欢伸手去抓,被逗得哈哈大笑。她不再戴帽子,并开始学着接受那样的自己。

两次化疗后,她接受了保守治疗的方案,能活一年就再活一年。

她对南风窗记者说:“只是希望看孩子们再长高一点,讲不定还能亲手给他们刻两道身高线。”

查出一年后,癌细胞正在扩散,林茗再次开启了漫长的化疗之旅。她开始觉得,曾经她厌恶至极的病房,竟然变得有点亲切,那里的护士跟老年患者说话,温柔得像逗小朋友一样。

她开始学着跟作为病人的自己如何相处,她学着调整心理,保持愉悦的情绪。她知道,战斗不会那么轻易结束。

电影《滚蛋吧,肿瘤君》剧照

对刘强玮来说,生存比治疗要艰难。“造口人”的身份,令他耻辱,他觉得自己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以前在一家科技公司做运维,生活不算光鲜,但至少有一种朴素的快乐,上班“摸鱼”,下班打打游戏。癌症颠覆了他的生活。现在,他似乎丧失了一切乐趣。半夜里躺在床上,开始认真思考死亡。

抗癌两年,他有两个交心的病友。其中一个得癌症前在银行上班,过最循规蹈矩的生活,现在,这位病友决心过最好的生活,要把自己的钱都花掉。

“没了治疗费怎么办?”

“无所谓。癌症万般不是,但有一个好,它教会你什么叫当下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