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的青年,高血压的中老年,我们如何活到100岁?
“企业的管理层很少会关注员工的健康,比如员工是否有过度肥胖或者焦虑的症状,大家普遍的幸福感有多少。然而,员工的健康对企业的经营却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
如果一个人在生命的早期过度肥胖,这很可能会改变他之后一生的健康状况。所以最好在小的时候不要发胖。
我们的研究发现,充满绿色植物的环境可以延长老年人的寿命。”
4月,一份关注中国城市健康的报告正式发布,题为《健康城市:释放城市力量,共筑健康中国》。这份报告由清华大学的宫鹏教授和杨军教授主持,由清华大学和《柳叶刀》医学期刊共同成立的联合委员会撰写。委员会集合了多个领域的专家学者,昆山杜克大学环境研究中心助理教授纪思翰(John S. Ji)博士作为环境健康学者也参与了这项研究。针对报告中与每个人密切相关的健康话题,我们对纪博士进行了访谈。
Q
中国的儿童、青少年和中老年人面对的典型健康问题有哪些?
A
由于过度肥胖导致的儿童慢性病对于孩子们的健康影响非常严重。在这方面,糖尿病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八十年代之前几乎没人听说过糖尿病,现在每个人周围都有人得糖尿病。糖尿病在中老年群体中的流行与饮食和运动习惯的改变有关,但现在出现了一个独特的现象,很多儿童由于过度肥胖开始患有2型糖尿病。
流行病学研究显示,如果一个人在生命的早期过度肥胖,这很可能会改变他之后一生的健康状况。即使这个孩子之后减肥成功,曾经的肥胖还是会对他的健康产生持续的威胁,也就是说儿童时期的慢性病很可能要比中老年时期的慢性病严重得多。
糖尿病只是过度肥胖引发的儿童慢性病之一。由于缺乏运动,同时过量摄入能量,从1991年到2011年,中国儿童和青少年肥胖的患病率增加了三倍多,其中有些孩子会因此过早地患上慢性疾病。他们的一生将经历怎样的健康问题,流行病学尚未对此有充分的研究。但已有的证据表明,对未来的健康危害比较大,所以儿童肥胖的早期预防很重要。
青少年正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其中焦虑和抑郁是两个常见的问题。随着心理学知识的普及,抑郁在逐渐被大家重视。然而统计数据显示,在14岁之前,焦虑的疾病负担要比抑郁更大。这意味着焦虑的影响范围更广,或是影响力更强。青少年时期的心理压力对人一生健康所造成的影响目前仍无法准确估计。
对于中老年群体来说,慢性病是影响生活质量和寿命的最主要因素。随着平均寿命不断提高,人们与这些疾病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其中发病率最高、造成健康问题最严重的疾病包括:缺血性心脏病(IHD)、中风(stroke)和慢性阻塞性肺病(COPD)等。
如果只选一个问题来谈,我认为中国大众需要特别关注高血压。35-75岁的中国人三分之一有高血压,但其中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人接受治疗。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有高血压。导致高血压的主要原因之一是盐的过量摄入。想要健康,控制饮食中盐的含量至关重要。
Q
讲到控制盐的摄入,《健康城市》报告中提到过一个例子。为了减少包子中的盐分,某餐饮公司从2013年开始和北京市西城区疾控中心合作,推出了一款海鲜馅低盐包子和一款竹笋猪肉馅低盐包子。这两款都比正常盐量的包子销量更好。这种促进公共健康的模式十分新颖并且效果显著,令人印象深刻。
A
以往谈到公共健康,人们总倾向于认为这完全是政府的职责,很少会想到企业和私营部门在其中发挥的作用。事实上,企业对公共健康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促进企业与政府在健康领域进行合作,也是《健康城市》报告提出的政策建议之一。无论是低盐包子,还是社交软件上可以互相点赞的运动应用,都能从不同角度提高公众的健康意识,帮助大家选择更健康的生活方式。
企业对每个人的健康都有着巨大而密切的影响。这不仅因为我们都是企业产品的消费者,很多人同时也是企业的雇员,在其内部工作。员工的健康对企业的经营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然而管理层却很少关注员工的健康。是否有员工出现过度肥胖或焦虑的症状?大家普遍的幸福感有多少?这些都是重要的问题。创造一个健康的工作环境,可以改善员工的工作状态、减少员工休病假的次数,帮助企业提高效率,节省医疗保险开支。对很多公司来说,医疗支出是很大的一笔费用。
企业管理领域有一个理论:人的健康有利于企业的健康。由这个理论进而引申出了“员工健康“和”消费者健康“的概念。有学者认为企业应把对员工健康的投入视为吸引和留住最优秀员工的投资,而不应把其视为额外的负担。同样,企业应致力于提高产品给消费者带来的健康和安全价值。这并不是做慈善,而是具有商业合理性的决策。如果企业意识到自己的产品和工作环境对公共健康的巨大影响力,同时也愿意承担一定的社会责任的话,他们有可能在健康领域找到新的商业机会。
纪思翰博士在“柳叶刀-中国医学科学院健康峰会”上发言
Q
未来中国公共健康的发展有怎样的趋势?
A
最重要的趋势是城镇化,中国的城镇化速度空前。1980年以前,中国只有不到20%的人口居住在城市。2015年,城市人口比例已经超过全国总人口的50%。现在每年有600万人迁入城市,预计到2030年,中国将有200多个城市人口超过百万,城市总人口将突破10亿。
当前中国的城市化进程,为公共健康的改善提供了难得的机遇。2016年中国政府发布的《“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提出: 健康是中国可持续发展的核心内容,到2030年,要将中国人口平均预期寿命提高到79岁。现在各地都在出台大规模的城市建设和环境改善方案,同时在投入大量资源去实现这一目标。无论是合理的规划还是广泛的社会参与,健康领域在未来都蕴藏着巨大的机会。
Q
所以城市化不是导致健康问题的原因,反而是提高公共健康的机遇?
A
机遇与挑战并存。
Q
我们应该如何看待中国社会面对的健康问题?
A
现在大家主要关心三大问题。一是人口快速老龄化,二是高血压、中风、糖尿病这类慢性病发病率大幅增加,三是医疗系统让大家有很多不满。虽然这些问题客观存在,但我认为不应过于消极地看待它们。在提高全社会健康水平方面,中国其实做得很好。
中国人出生时的预期寿命,从1960年的44岁提高到2016年的76岁 ,并且这一令人瞩目的成就是以非常低的医疗成本实现的。2014年中国人均医疗投入为731美元,不到GDP的6% 。 美国人均医疗投入为9403美元,占GDP的17% ,但美国的平均预期寿命也只有79岁。作为一个中等收入国家,中国用有限的投入获得了很好的结果。因此,未来中国的政府和社会在医疗投入上只要略微增加,都有可能进一步收到明显的成效。
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城市化的推进,城市居民的健康水平提高非常明显。我们已经有效地控制了很多有可能大范围致病致死的传染病。与农村相比,城市拥有的巨大资源,为人们提供了更好的卫生清洁设施和更高的事故防范能力。
Q
这份报告里是否有令你惊讶的发现?参与这项工作对你有哪些影响?
A
作为一个环境健康领域的研究者,我一直致力于研究空气污染、水污染、化学成分暴露对人体健康的影响。这些问题研究起来没有那么容易,因为环境污染是由多个领域的多种因素共同造成的。因为同样的原因,想要解决这些问题也很复杂,需要跨领域的合作。
但在参与《健康城市》报告撰写的过程中,我惊讶地发现中国竟然有3.5亿烟民,生产全球42%的烟草。我们都知道吸烟有害健康,可能导致肺病和癌症,这在流行病学上已经被证实。如果中国能有效降低吸烟率,将明显地提高公共健康水平。
通过研究城市健康,我意识到还有很多问题尚待解答,这也启发我想到了新的研究题目。最近我们有一篇论文即将完成,关注居住环境对老年人健康的影响。我们发现,充满绿色植物的环境可以延长老年人的寿命。
健康其实是一个非常综合的议题,我们现在对它的理解还很局限。在这份《健康城市》报告发布之前,《柳叶刀》还出过一份名为《星球健康》的特邀报告。我认为“星球健康”这个概念会改变大家以往对于健康的认知,把不同领域的研究成果和努力联系到一起,从更全面的视角去理解健康这一关系重大的议题。下学期我也会为环境政策硕士专业的同学们开一门星球健康课。
纪思翰博士授课
Q
从个人健康的角度看, 这份报告对我们每个人有什么帮助?
A
很多人把健康和患病看作两种泾渭分明的状态,好像自己当下没得病就是一定是健康。很少有人会想自己是否已经是亚健康的状态,是否已经趋近疾病的边缘,甚至是糖尿病前期或者高血压前期。在建设健康城市的过程中,预防的重要性将会被持续强调。对于每个人来说,关注自己的身体和心理状况,学习相关医学常识是保持健康的第一步。
科学界普遍认为有三大因素决定人的健康:基因、环境和行为习惯,其中行为习惯对健康的影响往往是最大的。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健康依然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我们的饮食习惯、运动习惯和日常作息都在塑造着我们的健康。只要对生活中的一些细节稍加注意,每个人的健康状况都能够有所改善。比如在购买食品时阅读包装背面的营养成分表,尤其要注意钠和碳水化合物的含量。很多人没有意识到,钠代表食品中盐分的含量,而碳水化合物就等同于糖类。
我认为任何领域的管理者都能从这份报告中获益。无论你是区长、县长、市长,还是CEO、 交通大队的队长和一家之主,这份报告都能帮你了解如何改善周围人的健康。中国的人均预期寿命仍然在持续提高,我们这一代人有望活到100岁。在这方面,我很乐观。
采访撰稿:刘紫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