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说多做 | 男性气概的神话该停止了

如何重新定义这种老旧的修辞，将男性心理健康纳入讨论？不如学学《爱情岛》里的Chris Hughes，把自己的眼泪装进名为L’Eau de Chris的香水瓶里。

我第一次遭遇心理健康问题是在2014年，在返校的火车上，那是我大学的最后一年。我感到车厢四壁开始收缩，感觉如果不集中注意力，就会被重力压碎。刺痛从双手袭来，身旁的陌生人紧紧地盯着我。我提前下了车，喘着粗气，逃进那个不知名的小镇车站咖啡馆。我当时觉得那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后来我得知，这种经历叫做“恐慌症”。随后的几天里，我将这件事陆续告诉了几个最亲密的人，并且惊讶地发现他们的反应是如此温暖、关切。我从其他人那里也听到了受恐慌症困扰的故事，凌晨3点的焦虑，突如其来的悲伤，而我过去一直以为这些人非常坚强。渐渐地，那些曾经在我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成了可以与他人分享的经历。

演员Ali拍摄关于Masculinity广告宣传片

试图将我的个人经历与周围男性的境况建立起有意义的关连，纳入到更广泛的、反响越来越大的关于男性心理健康的讨论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我还是忍不住要这样做，想要建立二者之间的联系。随便你怎么想，但在我性格形成期的那些年里（90年代和00年代），针对男性及其情感的约束性态度，也就是我们如今所说的“有毒的男性气概”，让很多男性长期以来独自忍受着痛苦。

“在我性格形成期的那些年里，针对男性及其情感的约束性态度，也就是我们如今所说的“有毒的男性气概”，让很多男性长期以来独自忍受着痛苦。”

很难说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1997年是最糟的一年。曼彻斯特年轻男子自杀数字的激增让人们意识到，男性自杀比率高得惊人。为了寻求某种改变，卫生部委托社会活动家Jane Powell开展了一项小规模试验，设立一个可以让年轻人从文化上相互接触的民间组织。这就是反悲惨生活运动（CALM），它从此提高了人们对男性精神危机的认识。

CALM英国慈善组织

该组织的首席执行官Simon Gunning告诉我们：“自杀问题中的性别偏见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就一直存在，这其中有很多非常复杂的原因。在英国，每10名45岁以下的男性中就有4人考虑过自杀，比我们想象中普遍得多。”Gunning指出，这其中很大部分是“根植于对男性气概的刻板印象，即，将力量等同于沉默”。为了解决这个问题，CALM率先采用了如今人们渐渐熟悉的策略，让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的男性来打破障碍。

无论是玩世不恭的举动，比如Chris Hughes在《爱情岛》（Love Island）中把自己的眼泪装进名为L’Eau de Chris的香水瓶里，还是出现在媒体上的普通人，以及圆桌会议上名流的声明，无论是哈里王子与Bryony Gordon的交谈，还是Tyson Fury等知名硬汉公开承认自己患有抑郁症，关于男性对自己的心理健康问题讨论得不够多的看法已经渐渐过时了。事实上，从2009年到2019年，Google上关于“男性心理健康”的搜索增长了10倍。

“很明显，围绕着心理健康，尤其是男性自杀倾向的讨论，正在得到更多的关注，”诗人、剧作家兼演员Cecelia Knapp说，“七年前我兄弟自杀时，我看到这样一组统计数据，说自杀是英国45岁以下男性的第一大死亡原因，当时我很震惊。我的意思是，直到我直接受到影响，才意识到这个事实。我当时无法与任何人谈论这件事，因为仍然觉得这是个让人感到别扭、难以启齿的话题。如今，人们似乎更加关注心理健康的话题，更愿意谈论它，交谈的氛围也更舒服。”

CALM英国慈善组织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种适用于所有情况的“聊天”式叙事方式得到了扩展，引入了交互性的概念。2014年，慈善机构Stonewall发现，52%的年轻LGBTQ+人群曾经自残。2016年左右，人们对LGBTQ+人群心理健康问题的认识不断提高，这随之开始在更广泛的意义上影响到关于男性心理健康的对话。《态度》杂志（Attitude）的编辑在那年夏天出版的《拘束衣》（Straight Jacket）中探讨了LGBTQ+人群的抑郁和自杀问题，《态度》的7月号又以威廉王子的照片为封面，配合关于霸凌和心理健康问题的主题讨论。

来自Stonewall的研究表明，将LGBTQ+群体的经历置于男性心理健康问题讨论的焦点是多么重要。研究指出，同性恋、双性恋和跨性别男性中有2/5（46%）的人曾在过去一年中出现抑郁情绪，超过半数的双性恋男性（56%）和男同（53%）有过焦虑经历。“包括仇恨犯罪、歧视和虐待在内的问题，以及对男性气概的刻板偏见，都会对同性恋、双性恋和跨性别男性的生活造成巨大而深远的负面影响，”Stonewall的政策经理Josh Bradlow表示。

Photography Davey Adesida

“我们需要认识到，心理健康问题严重影响着LGBTQ+群体和低收入人群，”Cecelia Knapp表示，“我在一个低收入的单亲家庭中长大，我们几乎得不到任何支持。还有我们应该支持LGBTQ+群体中的朋友，我兄弟Leo就是其中一员。他因为自己的性取向与性别不一致就被疏远、被恐吓，这对他的心理健康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然而，仅仅讨论这些问题，无论是交互式的讨论还是以其他方式，真的就足够了吗？“围绕着袒露心声和彼此交流的对话已经进行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但我们要继续推进。能交谈固然很好，消除羞耻感也很重要，但是，我们还要为那些敞开心扉的人们提供支持，”Knapp说。

心理治疗师、夫妻关系咨询师、《电话成瘾手册》（The Phone Addiction Workbook）的作者Hilda Burke指出，围绕着男性心理健康的全国性讨论正在发酵，对现实中的男性生活也产生了影响。“有更多的男性前来咨询，而且相比于过去，那些来寻求治疗的人们也更愿意对朋友和家人袒露心声。我正在蒿丛男子监狱担任志愿者，监狱里通常是很崇尚男性气概的。但即便是在那样的环境里，也有很多囚犯意识到了与治疗师交谈的作用。”

Photography Cary Fagan

Simon Gunning对此表示同意，并提到，CALM服务用户大大增加。“毫无疑问，我们看到了围绕着男性心理健康和自杀问题而展开的全国性讨论所带来的积极影响。2018年，我们的免费匿名求助热线和网络咨询的需求量增长了52%，我们接受过高级训练的热线人员在此期间直接劝阻了675起自杀事件。”

然而，临床心理学顾问、心理治疗师、作家兼活动家Jay Watts博士认为，还有不少地方有待改进。她说，“很多反复寻求帮助或者因长长的等候名单而陷入困境的人，很讨厌听到诸如‘只要你说出来就会有人倾听’之类的话。”通过“普及心理治疗”（IAPT）为有轻度心理问题的人群提供服务的倡议已经取得积极的进展，但Watts坚信，这远远不够：“需要长期帮助的人、需要进行住院治疗的人被遗忘了。”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即便是在IAPT接触到的案例中，也仅有36%的求助者为男性。

Photography Alexandra Leese

事实上，这种关乎生命的心理工作应该得到国家机构的全方位支撑，从临床治疗到非正式咨询，心理健康服务的诸多方面都有待改善。诸如旨在为老年男性提供社交空间的“男性小屋协会”，或为有犯罪前科的人提供指导的“兄弟团”，这类做法可以起到一定程度的预防作用，应该大力推广。

雇主和教育机构也要积极宣传他们的心理健康服务，伦敦大学伯克贝克学院通过海报和播客在校内宣传其咨询方案，就是一种很好的做法。还要向无家可归者和那些无法获得心理辅助资源的人提供服务。Gunning重申：“在全国范围内提供高效、互联的服务至关重要，然而不幸的是，我们这个社会还有许多亟待改进的地方。虽然我们在看待心理健康和自杀问题方面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但必须继续推动更好的、全方位的服务。”

Photography Alexandra Leese

归根到底，除了谈论，我们还需要男性来参与一系列在传统上不属于男性的行为。鼓励男性向伴侣倾吐心声，也要让男性知道该如何扮演倾听者的角色。CALM和Dave频道已经开始在一档指导男性如何聆听朋友需求的栏目“成为理想的伙伴”（Be The Mate You Want）中这么做了。同样有必要做的是去除自我关怀的污名，要让男性可以很自然地从工作中抽出时间接受治疗，要摆脱那种迫使很多人默默挣扎的旧式顶梁柱心态。

在这些变化实现之前，我们不能停下来。抛弃有毒的男性气概、敞开心扉寻求帮助，仍然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但任何人都不应该仅仅满足于交谈，必须要有相应的服务来满足需求，通过呼吁让这些服务常态化。这的的确确是个生死攸关的问题。

Dazed Digital

专题编辑：C.

英文原文：Francis Blagburn

翻译：胡萌琦

排版：Kii

图片: Dazed + 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