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传奇之大腹盗与养蚕女
蔚州少年徐谨言,喜爱岐黄之术,自幼跟随益寿堂先生刘鹤亭学习医术。徐谨言做事勤勉,又很聪明,深得刘鹤亭喜欢。
有一天,有个满脸愁容的妇人,来到益寿堂,向伙计哭诉说,丈夫得了疑难之症,她听说刘鹤亭医术高超,想请刘大夫上门诊病。药店伙计见妇人衣衫破旧,面色焦黄,很像贫寒人家出身,便冷笑着说道,“我家掌柜出诊金极贵,小娘子还是免开尊口。”
妇人泪流满面,苦苦哀求,不肯离开。
徐谨言外出办事回来,耳闻目睹,便将此事告诉了刘鹤亭。刘鹤亭皱眉道,“医者父母心,若双眼被利益蒙蔽,世间便会平添很多受苦之人,怎能因为贫寒,就将病人拒之门外呢?。”他呵斥了伙计,坐着马车,带上徐谨言,去了妇人家里。
妇人家只有两间屋子,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干净利落。她的丈夫躺在床上,四肢瘦小,长着一个硕大的肚子。刘鹤亭用手敲击,如同擂鼓,发出沉闷的响声。
刘鹤亭望闻问切之后,问起得病缘由,妇人自诉姓王,丈夫姓李,名青山,他们夫妻两个,是衢州人氏,因家乡闹灾,外出流浪至此,以打柴为生,王氏忙时养蚕,闲时帮人缝补浆洗衣服,苦熬岁月。
前几日李忠进山打柴,喝了些泉水,又在树荫下睡了一觉,醒来时觉得头晕脑胀,强撑着回来后便卧床不起,肚子渐渐肿胀。
刘鹤亭沉吟不语,这种怪病,还是第一次遇到。他按了按病人肚子,觉得坚硬如铁,只能开些通气的药物。回到医馆后,刘鹤亭彻夜不眠,翻阅古籍,寻找医案,却所获颇微。次日刘鹤亭又赶到李家,李忠肚子肿胀得比昨日更厉害,气喘加速,脉象散乱。
刘鹤亭取出银针,但刘青山肚皮坚硬无比,银针无法刺入。刘鹤亭一声长叹,无计可施。徐谨言紧随在旁边,第一次见师父脸色,如此难看。
徐谨言跟随师父,回到益寿堂,见一个老人正等在那里,刘鹤亭惊喜万分,叫道,“师兄,你何时来的?”那老者,正是刘鹤亭师兄,人称药王再世的孙仲景。
孙仲景当初代师收徒,名义上是师兄,其实是刘鹤亭真正的师父。听刘鹤亭说完症状之后,孙仲景点头微笑,“这症状极怪,还需我亲眼目睹,望闻问切之后,再做决断。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就走。“
妇人正在翻检桑叶,见到刘鹤亭带着孙仲景前来,有些慌乱,手里箩筐落地,砸中铜盆,声音响亮。孙仲景望闻问切之后,稍稍沉思,将刘鹤亭、徐谨言赶了出来。
徐谨言站在树下张望,只见王氏也走了出来,依门而站。只听孙仲景在屋子里说道,“李家娘子,若想你家相公痊愈,便走远些。”妇人向屋子里张望,终于又走远了些,采摘树上桑叶。
屋子里静悄悄的,过了好久,孙仲景走出房门,向刘鹤亭招手,上马车离开。徐谨言见那妇人,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却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回去路上,刘鹤亭问起李忠病因。孙仲景微笑摆手,说些来时路上的见闻。刘鹤亭便不再问。
徐谨言彻夜未眠,想着李忠的病情,第二天特意向师父说明,独身一人,去了李家。王氏见徐谨言来到,脸上有了笑容,说道,“昨日来的医生,果然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我家相公,已经好了很多。”
李忠肚子变小,摸上去也柔软了很多,气色很好,笑着对徐谨言说道,“等我病好了,一定要亲自去感谢孙大夫。”徐谨言原本对孙仲景有些疑惑,此时只剩下敬佩。
他急匆匆回到益寿堂,向刘鹤亭说道,“大师伯妙手回春,让李忠康复,若是能得到他的指点,是何等的幸事。”刘鹤亭笑了笑,说道:“栾川老君山鸡冠洞的葛道人,炼出了极品灵药,你大师伯闻讯之后,心痒难耐,立即赶去了。”
徐谨言悠然神往,说道,“听说老君山是道教祖庭,大师伯居然认识神仙一样的人物。”刘鹤亭笑着说道,“医道不分,认识那样的人物,也在情理之中。”
第三天早起,蚕妇王氏,提了几样点心,上门感谢,说道丈夫肚胀全消,可以进食,听说孙大夫已经离开,王氏唏嘘了好久。刘鹤亭又开了些滋养气血的药材,让王氏带回去,刘鹤亭坚持不肯收钱。王氏千恩万谢地去了。
又过了几天,李忠夫妻,带了礼物,同来益寿堂感谢。刘鹤亭问起,究竟是何病症,李忠笑着说道,“我曾答应孙大夫,不能说,请刘大夫体谅。”刘鹤亭便不再问,他重新为李忠把脉,只觉脉象沉稳,更胜往昔。
他叹息道,“大师兄的医术,精妙无比,已经超出了医生,可以称为医仙了。”
又过了两天,刘鹤亭出诊,徐谨言留下照看医馆,闲着无事,便拿了《神农本草经》翻阅。就在这时,当地里正,大声喊着,商家铺户注意,最近有盗贼出没。
刘鹤亭回来以后,徐谨言向他说起此事,刘鹤亭叹道,“饱暖思淫欲,贫寒起盗心,只靠律法严惩,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盗贼无法根除。可惜医者只能治病,却不能医心。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李忠大腹之症,应该是心病,只有大师兄那种神技,才能治疗痊愈。”
徐谨言叹口气,说道,“能够像李忠那样幸运,能遇到大师伯的,又能有几人呢?”
转过天来,天还未亮,益寿堂大门被砸的震响,有人大喊刘大夫救命。接着看门狗大叫,竟然有人持刀跳进院子。
徐谨言急忙点灯,却见三个提刀大汉,扶着个满身是血的人,刘鹤亭见那人身上都是刀伤,微微犹豫。其中一人道,“先生莫怕,我们是大同府捕快,有兄弟被盗贼打伤,求您医治。”
刘鹤亭急忙为伤者医治包扎伤口,喂下药物之后,那人气色渐渐好转。
徐谨言好奇说道,“昨天上午,里正刚刚要我们小心盗贼,晚上你们就与盗贼交手,官府来得好快,有这么多人出动,一定能很快肃清匪患。”其中一人摇头叹息,“这并不是普通盗贼,武功高强,极难对付,我们师兄弟四人,同门学艺,同入官府当差,几十年里,经历过无数大场面,似昨晚凶险,还是第一次。”
徐谨言道,“能将你们打伤并逃走,那盗贼想必是穷凶极恶之辈。”那人摇头道,“说来惭愧,我们四人,也只知道那人蒙面,其余一概不知,他爬山越岭,比猿猴还要灵巧,出手的时候,如同狂风暴雨,快到让人无法反应。”
四人休息一会儿,告辞离去。
刘鹤亭面色凝重,说道,“我原本以为,那盗贼是普通人因贫寒所迫,走上邪路,如今才知道,我错了。”徐瑾言好奇的问道,“这有什么不同吗?”刘鹤亭正色说道,“普通人为盗,只能小偷小摸,做不了大恶。似刚才那种贼,本事极高,原本可以走正路,做了贼之后,为恶害处与瘟疫不相上下。”
徐谨言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道,“如今出了盗贼,是天灾还是人祸?”刘鹤亭眼望远方,叹道,“我只能教你诊病,大千世界,光怪陆离,疑难杂症相形见绌。我又怎能看清?”
三天后,刘鹤亭外出办事。徐谨言看阳光极好,将药材拿出来晾晒,门口有个老汉,探头缩脑,想要进来,却又不敢。
徐谨言笑道,“张老汉,你的药又没了?我这就给你开方抓药,先生有过吩咐,你的药钱不急要。”
张老汉名叫张果,妻子宁氏常年有病,做不得家务,刘鹤亭主动上门诊病,开方抓药,分文不收,还送些钱粮,补贴张果家用,宁氏病情大有好转。
张果笑着说道,“这次找医生抓药,顺便奉还药钱。”掏出一块成色极好的银子,递了过来。徐谨言笑道,“张老汉,你发迹了?”
张果笑着向徐谨言说道,前几天的下午,来了个年轻人讨水喝,看中了他家喂鸡的陶盆,花了十两银子买去。张果害怕人家反悔,捧着银子等了好几天,见那年轻人未回,这才放心来益寿堂买药。
徐谨言为张果抓了药,坚持不收银子,张果流泪说道,“若不是刘大夫帮忙,我家娘子早就变成了白骨,你若是不收钱,我便不来抓药。”张果坚持扔下银子,心满意足,提着药离开了。
李忠挑了一担柴,在门外大声道,“小先生,我砍了上等干柴,送你一捆!”徐谨言笑着拒绝,李忠说道,“若不是先生引荐,我命都没了,一捆干柴,不算什么!我不止给你送柴,附近孤苦人家,我都送一捆!”放下干柴,转身去了。
刘鹤亭回来之后,徐谨言向他说起此事。刘鹤亭叹道,“张果也是苦尽甘来。若天下苦难之人,都能如此,那是何等幸事。李忠虽然出身贫寒,也是知恩图报的汉子。只是他生活不易,这柴钱,还是要给他的。”
到了第二天,徐谨言拿了柴钱,给李忠送去,顺便为他带了些药丸。远远看见柴门紧闭,叫了好久,旁边人家走出一个小孩子,脆生生的道,“他们已经搬走了,不在这里。”
徐谨言怅然若失,回到医馆。刘鹤亭叹道,“人生聚散无常,他们不是此处人士,想要离开,也是人之常情。”
三年后,刘鹤亭对徐谨言说道,“如今我的医术,全部传给了你,想要深造,必须求我大师兄点拨。”刘鹤亭写了封信,让徐谨言带去洛阳龙门山下,求见大师兄孙仲景。
去龙门山的路上,徐谨言听人说起,最近江湖上,有个胡头陀,武功高强,不分善恶,以个人喜好,滥杀无辜。徐谨言叹一口气,心想,恶人层出不穷,江湖起云涌,不知何时停歇。
龙门山下,孙仲景结庐而居,房子前有流水,后有桃花。
徐谨言一脚踏进院子,看到李忠正与孙仲景对坐聊天。李忠笑着说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多年不见,徐大夫还好么?”徐谨言一愣,也笑道,“原来你搬来了这里。”
李忠笑道,“我只是路过,顺便来看孙大夫。”有个小童,提了一坛酒走进来,笑着向孙仲景说道,“我说一坛不够,你偏不信,这不是又有贵客来到?”孙仲景笑道,“怪我,怪我,我自罚三杯。”那小童名叫辛夷,从小跟随孙仲景长大,名义上是弟子,却情同父子。
酒至半酣之时,突然听到有人冷笑,“孙仲景,你坏我好事,还有心情喝酒!”三人抬头,却见个胖头陀站在门口。辛夷挡在前面,大声道,“买酒时你拦住我问东问西,还以为你求医,现在才知道,你是坏和尚!”
孙仲景面色如常,笑道,“我行医济世,坏的只是阎王小鬼的事,法师莫不是找错了人?”
胖头陀冷笑道,“一月之前,贫僧打伤璧山君无忌,却被你治好了。你不是与我作对么?”孙仲景笑道,“我眼里只有病人,可没有什么江湖恩怨,更不知璧山君无忌是何人。若你被打伤,我同样治你。”胖头陀大笑,说道,“当年很多人,说话比你还豪横,如今都变成了枯骨。”
他一步步走近,辛夷挡在前面,大声道,“你不是这里的客人,请你出去!”孙仲景轻声道,“辛夷回来!此人是江湖上鼎鼎恶名的胡头陀,口中念佛,手里杀人。”辛夷转头跑回,低声道,“念佛杀人,那不是口是心非么?他拜的哪家的菩萨?”
胡头陀大笑,“杀人的菩萨,要命的佛!佛爷修的白骨观!”抬手向孙仲景打来。辛夷抄起药锄,大声道,“我跟你拼了!”却被李忠拉开,笑着说道,“先生当初救我一命,如今是我还债的时候了!”
胡头陀是塞外大禅寺弟子,跟随白骨罗汉习武多年,出手狠辣,手下少有活口。李忠看起来貌不惊人,但出手抬脚,有独到之处,两人交手十几招,李忠毫不见败势。
徐谨言暗暗吃惊,李忠原来是个武林高手。
胡头陀一声怒吼,解下所佩戴白骨念珠,随手抖直,兜头砸下,李忠随手格挡,胳膊与念珠相撞,声音如金铁交鸣。胡头陀冷声道,“我倒是走了眼,你练成了金刚肘!”李忠如猿猴般跳起,双手连环,抓向胡头陀双眼。
胡头陀双手向外格挡,却被李忠一只手攻了进来,抓瞎了右眼。胡头陀不顾右眼鲜血狂流,挥拳猛攻。李忠右手顶住胡头陀左眼,冷笑道,“你再不住手,我把你这只眼,也抓瞎了!”
胡头陀浑身颤抖,低声道,“你究竟是谁?看你的武功路数,很像是天行宗一脉。”李忠笑道,“不错,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可惜,你修的是白骨观,无法参透这层诀窍。”胡头陀低声道,“能败给天行宗高手,也不枉此生了。”
忽然有人冷笑道,“你不枉此生,又有何用?那些冤死在你手下的亡灵,又该如何告慰?”胡头陀昂头说道,“江湖就是弱肉强食,他们本事不济,还敢出来混江湖,就是不自量力,活该被人杀了!”
李忠大笑,“你可以闭眼了!”
胡头陀说道,“过去的已经过去,后悔又有何用?”长诵佛号,闭目等死。
孙仲景突然说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个道理我都懂得,你一个佛家弟子,为何执迷不悟?”胡头陀睁眼,说道,“先生是要救我?”孙仲景笑着说道,“你若重新做人,我救你一个,便是救了无数个,这是最大的功德,便是医治再多病人,也无法相比。”
胡头陀突然挥起右臂,重重在树干上磕断,大声道,“佛家弟子,信奉右手杀生,不足持香供奉,今日我便断去右臂盟誓,以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养蚕女王氏,缓步走进院子,笑着说道,“孙先生妙手仁心,真的以为,胡头陀会弃恶从善?”孙仲景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若是胡头陀不改,他丢的,就不只是胳膊!”李忠笑道,“不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胡头陀低声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如白染皂,若有违背,不用诸位动手!我先去抄经,以赎罪过,之后再行走江湖。”
看胡头陀离去,徐谨言向孙仲景说道,“大师伯不仅医术高深,渡人的本事,也很高明。”李忠笑着说道,“小先生,你比刘医生厉害!将来的成就,不低于他!”徐谨言还想再问,李忠夫妻,告辞离去。
看徐谨言满头雾水,孙仲景笑道,“当年那桩医案,我如今可以揭晓,官府要抓的盗贼,就是孙青山夫妻。”徐谨言摇头道,“他当时腹大如鼓,行动不便,如何作案?”孙仲景笑道,“武功高明之人,可以调动全身肌肉气息,天行宗龟息术,更是此中翘楚。李忠技高一筹,脉象气息,都可改变。”
徐谨言好奇的问道,“大师伯如何知道,李忠是在装病?”孙仲景笑道,“你的师父,我的师弟,治不好的病,只有两种,一是必死之症,二是装病之症。李忠所得,并非绝症,只能是装病。”
孙仲景继续说道,“高手装病,只能是遇到了极大困难。我让你们离开,便是要跟李忠说明,我已经知道他的根底,李忠也是聪明人,彼此有了默契,他的大腹之症,自然痊愈。”
徐谨言恍然大悟,接着问道,“大师伯如何知道,他是好人?”孙仲景笑道,“天行宗弟子,这五个字,便是保证!天行宗开宗立派至今,已经一甲子,却只有区区三十名弟子。每个弟子,都是精挑细选,一旦做出违背宗门之事,必下杀手。”
徐谨言倒吸冷气,原来为善之举,也许非常手段扶持。
徐谨言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大师伯好厉害,李忠那样高的本事,都瞒不过你。”孙仲景笑道,“你真以为,我会帮一个盗贼,逍遥法外?我与你师父不同,他潜心医道,对其他事并不关心,我却诸事经心。”
他看着远方,幽幽的说道,“做一个好医生,只埋头为人看病,远远不够,望闻问切四字,说起来简单,细细想来,都是大学问,需要穷尽一生心思。”
徐谨言继续道,“这些事情,当初为何不告诉我师父,却要跟我合盘托出呢?”
孙仲景叹口气,说道,“这些道理,我都跟你师父说过,奈何他听不进去,总以为,做大夫便是要心无旁骛,一旦掺杂其他,必定一事无成。人各有志,我虽是师兄,也不好说他,反倒是你,未来可期,明白这些道理,对你将来大有裨益。”
徐谨言深施一礼,感谢孙仲景提携。他跟随孙仲景潜心研学,医武双修,终成一代大家,人称医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