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秀被指“神棍”，中医界为何沉默？

【文/ 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岑少宇】

2021年，对中国中医科学院的副主任医师申力来说，开局有点不顺。

虽然她在某短视频平台这个“主场”涨粉很快，有几十万粉丝，但在微博上，似乎第一步就遇到了挫折。

从去年12月30日到今年1月13日，一个自称“申力医生”的账号，四次请求“地坛医院刘彦春”与“Eli_zhao”转发微博，帮她“确认身份”。

没人知道，如果她真是申力，一路学习中医的她，为什么放着很多中医科学院及旗下医院的中医大V兼短视频“同事”不找，一定要请这两位。

刘彦春与中医并无多少关联，只是进过中医科学院的“西学中高级研究班”，与申力的交集应该远不如中医同行们密切；而“Eli_zhao”，目前已经查无此人……

这个“微博·申力”大概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一直没挂上“V”字，更谈不上涨粉、“出圈”。

直到2月2日，“真·申力”出事了。

被指“神棍”的科班中医

从那天中午12:45起，申力在网上多了个头衔。

微博博主@伊洛牧 的家人看了申力的视频后，误以为常用于心血管疾病的他汀类药物“容易致癌”，气得他把申力指为“神棍”，要求快手清理门户。

几天内，许多科普号从专业角度引用各种文献证明，申力所称的他汀“国外都不吃”，“容易致癌”都是造谣，笔者就不再重复了。

面对批评，那条视频被果断删除。

事情原本可能就这样被人淡忘，但两天后，“微博·申力”发布了“仅此一条”的回应。

“微博·申力”本来就拉不到什么中医界人士为自己认证身份，在回应里，大概也只好抬出“组织”。

不过，申力又不是地下工作者，组织没必要、也不可能教你造谣、撒谎。

要洗白，还得把谎言本身圆回来。她的理由是，自己讲的仅仅是视频中的“那个患者”，“只是比正常范围高了不到1个单位……国外在这个指标范围是不吃（他汀）的。”

但是这样的文字游戏，显然无法摆脱批评。申力的视频并没有列出“那个患者”的详细情况，更没有指明其他更广泛的病人千万别参考，要不然也不会误导爆料者的家人。

还有网友调侃她的逻辑，中国人吃药，非得盯着外国人吃不吃？外国人绝大部分都不吃中药，那我们是不是也别吃算了？

更何况，“容易致癌”这话就是个谣言，和“那个患者”的情况一点关系都没有。学术界主流也不认为他汀致癌，即使揪住个别研究，认为是否致癌有“学术争议”，依然离“容易致癌”的谣言相去甚远。

无怪乎，这条微博下的几十条留言，主要是“粉丝”的口号，并没有什么中医界人士站台。

带着某种情绪，一小时不到，“微博·申力”又转发了一条“别人家的事你不要管，管好你自己”的微博。

那么，“真·申力”的境遇会好些吗？

沉默的最粗“稻草”

笔者没有闲暇远赴北京实地看看，但有自媒体“代劳”了，中医科学院工作人员的答案等于是——切割。

当然，这位工作人员或许也只是“临时工”，不一定就代表了官方意见。

毕竟申力还在主持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真要切割批评，反而可能闹出更大的动静。

而且她最近在公开活动里还指明，自己“师从原中国中医科学院院长曹洪欣”，同样的文字也出现在她的百度词条中。（“微博·申力”还在回应里强调自己的百度信息“内容都没有错”。）

截自第四届世界生命科技大会中医药分论坛在济南市隆重召开的新闻，原文为通稿文风，但目前仅存快照版本与简版通稿

申力作为年轻学者，人在江湖，想要突出师承关系，可以理解。

曹院长也确实与申力合作发文，比如在2020年10月的《中国实验方剂学杂志》上刚发表了一篇新文章《中医药治疗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心肌损伤》。

那么，曹院长能为她站台吗？曹院长肯定比随便什么工作人员更懂心血管疾病，但以他的身份，无论褒贬，引发的舆论后果都难以预料，沉默也许才是上策。

真要论起来，曹申二人的研究合作其实也不多，除了刚才提到的那篇，还可查到《冠心病情志异常探析》、《冠心病与情志变化相关研究》与《温阳益心法治疗冠状动脉闭塞验案三则》。

学生喜欢说自己“师从”某某，但对于老师来说，大部分桃李未必有多特殊，即使有特殊性，一般也不必表现出来。

可也有朋友问我，为何申力2015年来到北京后，仿佛来到贵地、遇到贵人，一切都顺风顺水，主持的项目经费一下就到了20万元、50多万元？

双面申力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青年科学基金项目《猕猴桃根抗肿瘤有效组分调节miR-34a/Axl/NF-κB轴抑制胃癌侵袭性生长的作用研究》，从2015年1月开始，经费23万元。它确实是申力第一项经费较多的项目，之前的都只有1-5万元。

但从简历看，她到中医科学院博士后流动站是2015年9月的事情，要晚于课题的开始时间。

无论是申请课题，还是找导师、找博士后工作，都是要预先准备的，显然不是按照纸面上的时间线就能说清的。

所以，倒也不必揣测申力是否真的“遇贵人”，但从申力的研究、论著里，还是能看出“两面性”。

一面是以“情志”为主的“传统路线”，另一面是以药物组分与癌症研究为主的“现代路线”。细究起来，这两面都得到了浙江中医药大学现任党委副书记张光霁的大力提携。

申力在浙江中医药大学度过了漫长的时光。她先是在家门口的天津中医药大学读本科，2002年毅然南下浙江，直到2005年拿到硕士学位，随后继续在中医药大学当医生，到2011年开始攻读博士。

就在那一年，浙江中医药大学张光霁、黄建波主编的《中医将息法》出版，申力担任副主编。

同一年，申力与人合作发表论文《国内近5年中医情志学说研究分析》，两处引用了张光霁的文章，体现了学术传承。相比之下，2010年申力发表的《制“怒”情志疗法理论探析》，文章似乎更为浅显，而且没有引用恩师的文章。

此后，申力的“传统路线”越走越顺。2012年，张光霁主编的《中医病因七情发生学》出版，申力再次担任副主编。直到2016年1月，张主编的《中医情志疗法研究》出版，申力副主编终于也一同出现在了封面上。

这时的申力已经在北京工作。同年8月，更重磅的线装书局《中医四大典籍》出版，曹洪欣正是两位主编之一。申力则是其中《黄帝内经精解》的编委。这套皇皇巨著装于楠木箱内，发行499套，定价高达19600元。

不仅是出版规格上的“飞升”，曹洪欣在心脏病上的积累，也能强化申力在这一领域的权威性，确定“中医药治疗主攻心血管疾病”的研究方向，让她在短视频平台上底气十足。

但如果看申力“现代路线”的那一面，会以为她是一个胃癌专家。

比如她在2019年开始的两个项目，一个是经费52万元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面上项目，关于藤梨根和胃癌；另一个是自己所内的基本科研业务费自主选题项目，经费30万元，关于毛酸浆内酯与胃癌。还有2015年到2017年的猕猴桃根与胃癌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青年科学基金项目，经费23万元。

从曹院长过往的研究经历看，受限于个人学术背景和时代局限性，他能顺利地把申力的情志研究往冠心病上引，但要直接指导申力“现代路线”那面的发展，是有难度的。那一面基本都与张光霁有关。

藤梨根是一路从浙江做上来的。2013年-2015年她就主持过浙江省自然科学基金青年科学基金项目《藤梨根总三萜类化合物通过抑制上皮-间质转化抗胃癌的分子机制研究》，唯一的遗憾是经费只有5万元。2016、2018年，她又与张光霁等发表了藤梨根和胃癌的文章。

猕猴桃根的研究也可以追溯到2014年她与张光霁等人的研究《猕猴桃多糖对前胃癌MFC细胞及其原位移植瘤细胞凋亡的影响》。

2016年与2017年，她还与张光霁等发表了关于丹参抗癌的英文文章。在关心外国人吃药问题的申力心中，这两篇洋人可以直接阅读的文章应该挺有分量。

合作甚至可以一直追溯到申力攻读硕士的最后两年，两人发表了两篇藤蟾方的小鼠研究，还有一篇《中医药治疗胃癌机理的现代研究进展》。2005年，张光霁评上教授，申力拿到硕士学位，皆大欢喜。

申力对胃癌的研究可谓是不忘初心，贯彻始终，在几个药物间来回切换，身段灵活，只是在强调师承关系时，似乎只有曹院长的身影凸显出来……

既然曹院长都保持沉默，其他人又何必开口呢？

风口中的乱流

国家对中医药的发展，始终是支持的，但在往年，确实谈不上什么“风口”，那时候更没有短视频的加成。

也有人爆料另一个短视频平台的乱象

学术圈子被很多人比作江湖，有大佬，有门庭，有路线，有故事，不过也仅此而已。

江湖里的一个个人，原本也会按照规矩，从小熬到大。

可有了风口之后，事情正在起变化。反正在风口上，什么都能飞起来，聪明的新秀为何不另辟蹊径？

段子手说“天津人人会说相声”，申力这个1978年出生的青年女中医，赶上时代步伐，作为天津人，拍个短视频倒还真的伶牙俐齿，如鱼得水，前途比当年拿到学位时好像还要光明得多。

在风口飞，即使遇到乱流，也不怕，江湖反正会沉默，只删视频不删号，没几天就一切太平。

只是，她遇到的是乱流，还是她本身就是乱流？

这样的乱流不停，这个“学术江湖”，是不是连有“清理门户”规矩的江湖还不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