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国学泰斗、民国先觉,业余中医,却说:我是医学第一
导读:
1、乱世中耀眼的“明星”
2、自信爆棚的业余中医
3、任三大医学院院长,为中医站台
1、身上的标签他以一张口、一杆笔,傲立于乱世。
他这样填写户口调查表:职业—圣人;出身—私生子;年龄—万寿无疆。
他被称为“疯子”,他说“古来有大学问成大事业的人,必得有神经病”。
他爱骂人,骂人水平极高,对看不惯的人和事,口诛笔伐从来都不会留情。
他很“邋遢”,不爱洗澡,脏兮兮的衣服,长长的、黑乎乎的指甲,不妨碍他“指点江山”。
他满腹经纶,是一位通古博今的大学问家、思想家,被尊为“一代大儒”“国学泰斗”,为“清代学术史的押阵大将”(胡适语)。
他是坚韧的革命家,被视为“民国先驱”, 在风起云涌的乱世,“七被追捕,三入牢狱,而革命之志,终不屈挠者,并世亦无第二人”( 鲁迅语)。
他师从古文经学、诸子学和小学等领域的大师,青出于蓝胜于蓝,却被老师骂为“不忠不孝,非人类”。
他的弟子众多,不管是最得意的“三大巨头”“四大天王”,还是后人列出的“八大弟子”,都是影响中国近代文化响当当的人物;此外,还有几位是中医界的知名人物。
2、跌宕的一生他生于余杭书香门第,家中珍藏古书5000多卷。6岁能诗,9岁起随外祖父习诵四书五经,并“涉猎史传、浏览老庄。”
16岁,他参加童子试,不屑论答“论灿烂之大清国”,据说因为写下“吾国民众当务之急乃光复中华”排满言论,被逐出考场。家人为掩人耳目,以“突发癫痫而弃考”为说辞。
21岁,他入诂经精舍,师从清末朴学大家俞樾,历7载,学问大进。37岁时,公开发表了一篇《谢本师》,与政治思想不合的老师“反目”。
28岁, 在上海任《时务报》撰述时,与康有为门人发生冲突,被殴打,避走杭州,自办《经世报》,与《时务报》分庭抗礼。他鄙夷功利、虚伪的“康圣人”之流,讥讽康有为和他的弟子们,是“一群屎克螂在推滚粪球”。
34岁,他在《苏报》提倡民族革命、谩骂满清而身陷囹圄三载,也因此将革命之火彻底引爆。
39岁,他在日本东京主持《民报》,因排满、宣传革命新思想,二入牢狱,庭审时,辩驳的裁判长理屈词穷。最终,由鲁迅等代交罚金而获释。
44岁,婚后不久的他,“以大勋章为扇坠,临总统府之门,大诟袁世凯包藏祸心”而遭软禁,被好吃好喝的伺候了3年。
58岁,脾气不改,在康有为70岁寿诞,送上一副取自《中庸》《论语》语“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老而不死是为(贼)”的对联,暗戳戳而又明目张胆的骂康有为是“妖孽”和“贼”。
大革命时期(1924-1927年),他也因为思想壁垒和成见,被一批别有用心的政客所裹挟,被“拖去做反对大革命的炮手”“ 起劲为‘反赤’摇旗呐喊”。
大革命失败后,他被迫退出政治舞台,以“中华民国遗民”身份自居,远离令他失望的现实世界,回归到书本的学问中,其中包括了他的业余爱好——中医学。
“九一八事变”(1931年),日寇为患,国难当头之际,他时而会放下书本,为抗日救国奔走呼告。
63岁,一次在燕京大学演讲,五大弟子“护法”,阵仗非比寻常:钱玄同负责板书,刘半农负责他满口的余杭土话方言的翻译,黄侃负责倒水,马裕藻和吴承仕负责回答学生的提问。
3、有趣的逸闻生活的他有点可爱。
34岁时,上报刊发“征婚告白”征婚,列出续娶五条标准,有地域限制却又开明,言“夫死可嫁,亦可离婚”。他还说过“人之娶妻当饭吃,我之娶妻当药用。”
44岁时,他续娶民国才女汤国梨,前卫的举办了一场西式“文明婚礼”,一时之间,轰动上海。
他与流氓大亨杜月笙交好,杜月笙的名字,也是他给改的。他还给四个女儿起名,章㸚(lǐ)、章叕(zhuó)、章㠭(zhǎn)、章㗊(jí),江湖传言,这几个生僻字吓退了不少青年才俊。
他的逸闻趣事,还有很多……
他的学生陈存仁,写过一本《阅世品人录》,曝光了章太炎的不少“料”,以及被困北京时期的84封家书。个人事迹、人情世故、情感八卦等等,趣事多端,倒是有点像写小说。
他“追星”,因为仰慕顾绛(顾炎武)而改名为“绛”,号太炎。
他就是章炳麟(1869 -1936年),世人口中的“太炎先生”。
可他却说:我是医学第一。
郑逸梅在《艺林散叶荟编》中记述说道:“有人问章太炎:你的学问是经学第一,还是史学第一?太炎笑答:都不是,我是医学第一。”
1、“三世皆知医”章太炎,书香门第出身,祖上又是富甲一方的大户。即使后来家道中落,也是“瘦死的骆驼”,家境也算殷实,书香未断。其祖父章鉴(字“聿昭”),妻子生病被庸医误诊致死,遂发愤读医书,小有所成,开始为亲友开方看病,效果还不错,于是慢慢地开始给乡邻看病。就像喜欢藏书一样,对章氏来说,行医看病不过是业余爱好而已。到了1860年,太平天国起义,兵连祸结,但凡有点家底或者有投奔去处的老百姓,都在奔走避难。章氏一门也不例外。直到3年后,战乱平息,才回到余杭,只是物是人非,家无余财了。好在章鉴有医技在身,行医乡间就成了主业。
彼时,章太炎的父亲章濬(字“轮香”),正值盛年,学问也大,受到了官方的赏识,担任县学训导,一时之间也还算风光。不幸的是,因为与造成“杨乃武与小白菜”冤案的知县刘锡彤过从甚密而被牵连革职,不得不退居乡里,在为章氏子弟讲课的同时也以医立身。后来的县志,言其“长于医,为人治病辄效”。
似乎是受家庭的熏陶,章太炎也喜欢医学,特别喜欢收集古代医籍和古今医方,也写过医学论文,著过医书,有《霍乱论》和《章太炎医论》(原名《猝病新论》)出版。个人以为,但凡有着深厚传统文化根底的人,谁又不会爱上中医呢?中医就是中华传统文化土壤上的一片沃野。
章太炎曾说:“吾家三世皆知医。”
三世,包括了他自己。
然而,尽管章太炎说在自己的所有学问中“医学为第一”,为何医学史上却没有他这么个人物呢?
毋庸讳言,中医理论水平和医术差强人意。
他完成了医学论文六十多篇,他选择了其中三十八篇,结集出版了他第一部医学著作叫《时病新论》,后改名为《猝病新论》。一九五八年人民卫生出版社又加重版,改名为《章太炎医论》。祖父医论涉及医理的商讨,医术的研究,病症的论述,医籍的考证,凡相脉论气,温寒暑湿,皆有讲说,参酌科学的眼光,兼融中西之说,融会贯通,有许多独到之见,将传统医学提高到一个新的高度。(《我所知道的祖父章太炎》)
“将传统医学提高到一个新高度”,话说的似乎有点大。
2、纸上学来终觉浅有人说章太炎“为亲朋治病,常能手到病除”。
有人说他“精于理而疏于术”。
我个人不赞同这两种说法,不敢恭维章太炎先生的中医理论水平和治病水准。
不敢妄评先贤,但也不做一个歌颂者。
人无完人,谁也不是全才。
(1)医术
章太炎,爱读医书,喜研医理,时而会按奈不住给人开方看病,并且善用经方。那么,他的医术水平怎么样呢?看几段文字:
章太炎还是个临床家,能熟练开出药方,而且颇有成效,绝对称得上“儒医”。他为亲朋治病,常能手到病除。孙中山先生为国呕心沥血,患了失眠症,太炎先生用礞石滚痰丸治好了他的病。1905年,因为《苏报》案,青年革命家、著名报人邹容与太炎先生共同入狱,邹容患病,章太炎为他搭脉诊病,开出药方,托人从外面买来中药,为邹容医治。1920年,他患黄疸,也是“自治得愈”。当然,作为一位耽于书斋的大学者,时人认为他对于医学,“精于理而疏于术”,这一点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海派中医》:238-239.)
祖父(章太炎)喜欢医学,不仅也钻研医术,他虽不是医生,没有悬壶,但他会治病,爱为人开方疗疾。史书记载过他为邹容与孙中山都开过处方,他为其他亲戚朋友也治过病,他开药方从不超过八味,一般都在四五种药而已,常很有效。(《我所知道的祖父章太炎》:7.)
1904年,因《苏报》案,章太炎与邹容一起被监禁狱中。为邹容看病,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狱决,容、炳麟皆罚作。西人遇囚无状,容不平,又啖麦饭不饱,益愤激,内热溲膏。炳麟谓容日:子素不嗜声色,又未近女,今不梦寐而髓自出,宜惩忿自摄持。不者,至春当病温。明年(1905)正月,疾果作,体温温不大热,但欲寐,又懊恼烦悦不得卧。炳麟知其病少阴也,念得中工进黄连阿胶鸡子黄汤,病日已矣。则告狱卒长,请自为持脉、疏汤药,弗许。病四十日,二月二十九日夜半卒于狱中,年二十一矣。(《章太炎年谱长编》:202.)
为邹容开放看病是事实,但看病的效果并不尽如人意。至于给孙中山先生开方,应该是在日本期间,药吃没吃都不得而知了。
至于1920年,章太炎自治愈黄疸的事,不敢妄加揣测。但是,这一年他还自己
诊断过“阳明少阳病”,自己开方四五剂没有疗效,后来请来中医仲右长诊治好了,倒是事实。
自知阳明少阳病也,服小柴胡汤四五剂,不应,热作即愦愦,不可奈何,间以芒硝窜之,微得下,表证不为解,乃遗力延右长至。右长视方曰:不误。余曰:苟不误,何故服四五剂不效?其小柴胡汤加减七方,汤剂最神者也,余颇为人治疾,诸病在经府表里者,服此不过二三日而愈。今为己治,乃如啖朽木又不省也。右长视方良久,日:此病挟热,诊脉得阳微结,何乃去黄芩加芍药?此小误也。(《章太炎全集》 (第八册):149.)
《伤寒论》96条小柴胡汤方后加减有言“若腹中痛者,去黄芩,加芍药三两”。猜想,章太炎按图(症)索骥(检方)所致。按仲右长所诊“阳微结”,是“必有表,复有里”,用小柴胡汤就可以了。他在《医术平议》里批判郑文焯说“按病检方,而不察起病之本,是亦徒知经方,不知医经者。诚用其术,惧不可以应变”,却应在了自己身上。
对于,章太炎的医术还有一个流传版本,大概是这样的:
章太炎认为自己医术高明,很爱给亲朋好友开方看病。但凡见到有谁患牙痛、发胃病什么的,便主动为人诊治开方。他说理说的头头是道,但实际效果根本就不行。据说,他用起药来,动不动就是一两八钱,因此谁也不敢吃他开的药。但是,碍于情面,当他问起时,都说吃了他开的药好的。这样,章太炎越来越自信。中年以后,自信心更是爆棚。他的孩子生了病,他也不肯去请医生,一定要自己看。夫人汤国梨深知他的脾气,表面上让他开方看病,背地里却偷偷另请医生来治。孩子的病好了,章太炎就以为是自己治好的。如此一来,他更为自得了。他常和人说起,某某的病吃了他的方子如何灵验,听的人似乎都知道事非如此,但也没人当面说破。
我个人相信最后一种说法!看到此处的您呢?
说一说另一个根据——医理未透。
(2)医理
章太炎通医理是毋庸置疑的,看过那么多的书,也写过不少文章。
他在流亡日本期间,为孙中山、黄兴开过中药方,1910年写过一篇《医术平议》,但是他对于中医的关注主要在1924年之后。1924年章太炎撰写的有关中医的论著就达到11篇;1925年又有6篇中医论著;此后,一直到1935年,几乎每一年都有多少不等的关于中医的论著问世。他对于中医的经典著作非常熟悉,尤其推崇《伤寒论》,出口成章。(《中医近代史话》:26页.)
但是他学通、学透了吗?没有。
尽管章太炎的传统文化功底很深厚,但是他医理不精。现代医学的思维方式和方法还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使他觉得中医的理论不科学,主张废除阴阳五行之说,摒弃“天人通应”的理论。在他的头脑中,这些都是杂草、糟粕,太低级了,是会让别人耻笑的东西。他说“五行、六气字样,徒令人厌笑”“通天人、陈五运者,医之稗荑”。(后来,对六气又有了新的认识,采取了肯定的态度。说“六气可凭,五行五运不可据”“不知六气三候,而欲按病疏方,则人人能为医矣。此本专门之技,岂文儒泛滥者能袭取。”)
他在1926年的《医界春秋》发表文章“论五脏附五行无定说”,主张废除五行。在上海国医学院任院长时,撰“发凡起例”,说要“一洗阴阳五行之说,欲以科学解释中医”。
这是西方来的“赛先生”(SCIENCE)造就的一个时代现象,能有几人幸免?和我在前面几篇文章写到的胡适、鲁迅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章太炎是中医爱好者,有着一定的中医功底。这才更令人感到悲哀。
章太炎先生主张废除五行,其出发点仍然是以中医科学化为着眼点,而科学化的标准,是以西医解剖实证为标准的。这是那个时代最流行的思维方式,即使是主张保存国粹的章太炎也这样主张,可见中医学生存的环境已经到了多么艰难的境地。这就好像棵植物的生命一样,周围的环境、气候、土壤发生了变化,它的未来不是茁壮成长,而是逐渐萎缩,甚至逐步迈向死亡。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哀,不是哪一个人的责任。(《中医近代史话》:29页.)
1、三大医学院院长1927年12月,中医界的秦伯未、王一仁、许半龙、严苍山、章次公等7人,在上海创办了中国医学院,公推章太炎为首任院长。因为学术主张不同,徐衡之、章次公、陆渊雷、章巨膺等,在1928年重新创办了上海国医学院,同样推举太炎为院长。这是当时中国“第一所正式采取现代医学作为基础的中医学校”。
1934年秋,章太炎对上海繁华嘈杂的生活心生厌烦,由上海迁居苏州,又应邀出任苏州国医专科学校名誉校长和国医研究院院长。太炎先生为苏州国医专科学校题写校训“诚敬勤朴”,在苏州国医研究院医刊上题词“取法方东,不震远西,下问铃串,不贵儒医”。
还值得一提的是,苏州国医专科学校的房子,还是章太炎以二万四千元巨款购得。
垂暮之年,对上海噪杂的寓公生活很不满,……起迁居苏州之意,……去苏州相宅,……当太炎至侍其巷看屋时,一见门面崭新轩昂,便说;“有楼”,又见后园甚大,便说:“有园”,还见有大朴树两株,就说“还有树”当即以“名园易传,古木难求”,表示满意,并谓在前面的厅堂修复后可题名 “双树草堂”。结果被要价二万四千元成交,卖屋者得原价二千四百元,尚有二万一千六百元全部由中间人朋分。……这样的房子,当时即使代价为二、三千元,也未必有人问津。这时太炎也知道吃了亏,只是哈哈大笑,结果未曾搬入。这房子以后由上海老中医恽铁樵办了“苏州国医专科学校”,太炎为该校名誉校长。(《胡觉民.汤国梨谈太炎(续)》:87-88.)
由此可见,章太炎在医学界的声望也是很高的。只是,这与他的医学水平并没有太大关系,主要是一身的名望所致,也与他的两个学中医的学生陈存仁、章次公的参与促成有关。章太炎不缺这些头衔,他有的只是对中医的喜爱和想为中医教育助一份力。
2、为中医站台章太炎虽然学医不精,但在中西医论争、“废止中医”案中为中医站台。
他说:
中医迂缓而有神效,其失也糊涂;西医切实而直速,其失也执着。
道不远人,以病者之身为宗师;名不苟得,以疗者之口为据。
夫中医不可废也。然或谓中医为哲学医,又以五行为可信。则前者近于辞遁,后者真令人笑耳!
……
然而,令人感慨的是,章太炎的老师俞樾是《废医论》(1879年)的作者,是国人主张废除中医的鼻祖;提出轰动全国的“废医存药”废止中医案的始作俑者余云岫,是他的学生。
在“人民网”看到一篇文章,令人……无语。
后记:我个人对章太炎先生的学问是十分敬佩的,写这篇文章是就事论事,不妄评先贤,也不做一个歌颂者。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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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觉民.汤国梨谈太炎(续)/见: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上海市委员会、文史资料工作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辑(1982年)第3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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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鼎成,李鑫.海派中医.上海:文汇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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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全集·医论集.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4.
章念驰.我所知道的祖父章太炎,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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