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靠中医、中药的收入,连房租都交不起……中医诊所困境丛生
(健康时报记者 张赫 徐婷婷)赵明艳(化名)开办的“东祥中医诊所”搬了3次家,从120平到50平,从北京的商业中心到偏远的郊区。2018年1月,正值北京最寒冷的时候,赵明艳又一次“搬家”了,这次搬到了北京东五环外石各庄,一个开始拆迁的村子。
一间牌匾都挂不住的平房,门口矗立着无处安放的“门诊”立体牌,50平方的空间,划出20平方当做起居室,剩下30平方用做看诊,这是赵明艳夫妇最后落脚的地方。
自2017年7月,《中国中医药法案》开始实施以来,中医发展如火如荼。然而,健康时报记者调查多家中医诊所发现,由于患者认可度低、医生资源缺、诊所资质低,众多中医诊所在坚持中困境丛生,绚烂和落寞并存。
患者少:
“诊所靠中医、中药的收入,连房租都交不起”
39岁的赵明艳夫妇俩都是河北廊坊人,从小学习中医,能开一家中医诊所一直是他们的梦想。看见身边人越来越多到北京,也想来闯一闯。
但是没想到,一直非常有自信的“中医手艺”,在刚到北京第一年就碰了壁。
“2015年时,我们在常营租了一个底商,120平租金近2万,当时的想法是只做中医,我们会针灸,会各种手法的推拿,也会望闻问切的号脉和中药方调理,但是没想到,诊所靠卖中药、坐诊的收入,最终连房租都交不起。”赵明艳说。
为了维持生计,2016年,赵明艳和丈夫把诊所挪到了北京市朝阳区褡裢坡,距离地铁站外1800米的定福庄路上,一个80平方但房租减半的待出租房。
可即便是搬到了褡裢坡,依然还是很少有人来诊所做中医治疗,眼看着1万的房租,赵明艳只能干着急。
为了维持生计,赵明艳就又在诊所里开辟了卖药窗口,收入才眼见着变多了,赵明艳计算了一下患者情况,“有时候一整天进门10个患者,只有一个是咨询中医的”。
好景不长,后来房子拆迁,赵明艳一家被迫挪到了更偏僻的石各庄村里,夫妻俩都感受到,要想赚钱,单纯坚守中医,太艰难了。
“那天我俩一夜没睡觉,一直回想当时来北京时幻想的把中医诊所做大做好,但是现在的药店患者,很少有人会选中药了。”赵明艳指着如今只剩下一排的中药材展柜说,还留着一组,都是因为舍不得,整个诊所的收益,现在都靠输液和卖药。
据2008—2014年《中国卫生统计年鉴》的统计数据,尽管近年来中医类诊所机构数和诊疗量都呈大幅度增长,但平均一个中医诊所2个卫生人员,全年按300个工作日计算,平均1天接诊量约为10人次左右。
2017年7月1日起,我国已经开始实施中医药法,民间中医诊所开办只需备案即可。但常州市卫计委主任蔡正茂为记者举出了这样一组数据,在中医门诊开办门槛降低的情况下,其数量并没有出现像雨后春笋的增长,整个2018年,备案制实施以后常州市中医诊所只增加8家,中医诊所的高质量开办仍然需要积极调动,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惠及百姓。
如今,赵明艳夫妇的门诊为了维持生计,已没有了中医牌匾,正如赵明艳所言,每天输液、开药,收入明显比单独做中医的时候多得多了,但是两个人的心中,总觉得生活中少了点什么。
医生缺:
“大学同学几十人,只有我一人选择开诊所”
“不到60岁我不敢谈中医,这是目前大多数人的基本认知。”作为一位长江大学中医系毕业的80后中医,李志辉毅然决然选择回老家广西接手乡村卫生室,李志辉大学的班级有几十人,也只有他一个开始了独立开诊所的路。
回忆起把中医诊所办到至今,李志辉也很感慨:“在卫生室干了10年,完全找不到中医和患者的契合点,很多和我一起入其他村卫生室的年轻人都离职了,但现在,我们卫生室的中医康复吸引了邻村的很多患者,康复项目也让很多村民开始相信中医防治未病,这一路,着实不易。”
起初,李志辉所在的兴业镇卫生室是传统的中西医结合模式,但是李志辉发现,村民大多数都是来拿药、输液,和中医相关的最多就是针灸和按摩,很少有患者专门来配中药调理身体。
为了把卫生室的中医元素更好服务患者,李志辉开始转变思路。
“治病的人少了,但是需要康复的人还是很多的,大多数患者在大医院出院后,都会有康复需求,而在康复过程中,就是中医最好的介入机会。”从那以后,李志辉在卫生室增加了床位,而这些床位不再是为需输液的患者提供,而是变成了“康养基地”。
李志辉告诉记者,2017年,村里一位78岁的脑卒中患者在省城溶栓出院后,左侧肢体还是一直麻木,筷子都拿不住,走路也需要一直扶着才能挪动,在家没有人照看,村里也没有养老所,家人就把患者送到了卫生室。
在这里,李志辉专门为每一个患者制订全中医康复方案,除了疏通血管的中药汤药,还有针对不同病种康复的设备,例如卒中患者,就有搭好的模拟楼梯,反复练习,对于每一种疾病的康复患者,李志辉都专门量身订做中医调理方案,不到3年时间,从前只有卖药和输液功能的村卫生室变得鲜活起来。
50岁的广西医生郑江就在从事中医15年后,果断转行。“患者都说中医疗效太慢,后来有一年,小心翼翼囤积的药材都受潮了。”
郑江说,很多患者都觉得满头白发的老人才像中医,对年轻医生不信任,几个疗程的体验都不愿意,中药材进价和售价差额并不可观,让很多中医坚持不住“情怀”。
对此,北京中医药大学包文虎曾在《北京市3区县中医诊所发展现状与对策研究》中调研指出,民办诊所无论是技术经验还是职称水平的提升空间,都远无法与公立医疗机构相比,所以医学院校毕业生极少数会考虑开诊所。
目前诊所的从业人员多为老政策所遗留下来的没有全日制教育文凭,通过自学或师承成才的老中医。
在李志辉看来,中医药难在民间中医诊所发展起来,一是个人医疗执业责任保险并没有得到重视与发展。很多医学毕业生选择医院,一旦发生医疗事故或纠纷通常由医院出面处理,而中医执业医师如果想开办个体中医诊所,就失去了医院组织层面的保障。
再加上待遇差距和职业发展等方面,很少有科班出身的高学历人群独立开办民间中医诊所,这也是中医诊所在国内的发展没有新鲜血液加入,难以创新的阻碍。
此外,还有医保问题。“很多患者就算想用中药治病,可能也会选择公立中医院,因医保可以报销,但是我开的诊所,患者只能自己掏钱。”李志辉说。
广州中医药大学和广东省中医药局曾在《中医执业医师,开办个体中医诊所意愿的调查》中指出,医保没有对中医传统诊疗科目进行覆盖,对社会开办中医诊所造成障碍。因此很大一部分的患者会偏向于选择到有医保覆盖的医疗机构进行就医,医保覆盖既是一种经济上的支持,也是一种对医疗机构诚信的一种认可。
资质低:
“没有全日制文凭,多为自学或师承老中医”
“目前诊所的从业人员多为老政策所遗留下来的没有全日制教育文凭,通过自学成才或师承老中医”。赵明艳夫妇就是跟随父辈学习的中医。
赵明艳知道,如果不继续提高技术经验和创新经营理念,很难让自己的诊所在众多就医选择中突出重围,这也是目前中医诊所艰难维持的一大绊脚石。
“我这些书都还是上世纪50年代我爷爷留下的,他是远近村子出名儿的老中医。”40岁的广西壮族自治区仁和村的村医蓝天岭,从前为了多赚钱放弃了中医,现在想想有些后悔。现在,蓝天岭的梦想之一,就是要开办一个自己的中医诊所。
为了尽早完成开中医诊所的梦想,蓝天岭只能自学。
深夜12点,蓝天岭还在抱着中医书籍一字一句的做着笔记,他告诉记者,这种状态已经坚持1年了。
而要看的书,从最开始的中医四大名著《黄帝内经》、《伤寒论》、《金匮要略》和《温病条辨》变成了占据半个床的各类药学经典集合。
但是,对于一个放弃了中医20余年的人而言,自学中医着实是件难事。
在蓝天岭自学的中医书里,满满都是问号。在记者问道是否能看懂时,蓝天岭不好意思地说,看不懂就多看,在网上查查,现在手机内存都不够了,存的都是图片和文档,说完嘿嘿笑着。
对此,蔡正茂表示,要想让中医诊所发展得更接地气,更高质量,人才的培养非常重要。
和蓝天岭一样面临窘境的是,多数开办中医诊所的年轻人并没有后续有规划的培训和知识技能的更新,在没有名望和宣传经验的情况下,很难进一步发展中医诊所。
“为传承中医的精髓,我做了一个决定,自己开一家传统中医诊所,亲自坐堂看病,就像几千年传承下来的那样。”作为民间中医诊所的成功代表,常州古一中医门诊创始人陈古一把诊所开设在常州市武进区古色古香的淹城中医一条街,每天患者络绎不绝,还有很多专门从外地前往的患者。
中医人才培养目前主要是靠两种,一是学院、学术的传承;二是师带徒的传统制度,例如各地都有知名的中医大家,如果可以在中医诊所对后续的接班人教学培养,通过望闻问切和年轻医生独立的分析,很大程度上可以大大提高中医诊所的诊断质量。
陈古一告诉记者,中医诊所是中医发展传承的经典模式,以前治病救人,讲究“前堂坐诊看病,后堂配药煎药”,医生要亲自选定药材,精心炮制,全程把控才能对患者进行全方位治疗。但现在,很多医院医生只管开方,后续选药、煎药等环节就不再把控,整体治疗效果就大大减弱。
原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医政司副司长,现中国民间中医医药研究开发协会会长陈珞珈表示,目前对于中医诊所的发展,有很多利好政策。
过去要想办一个中医诊所,要经过区县卫生局申报审批。但现在,要办一个中医诊所到区县卫生局备案就可以开,只要有执业中医师的资格证和执业场所,以及保证只搞中医、中药、中医诊所不得打小针刀,就能申办中医诊所。
过去规定面积超120平方米才能开办中医诊所,为了鼓励民间中医诊所的发展,后来改成80平方米,最新中医药法实施细则改成40平方米。
在这些政策加持下,民间中医也在困境中充满希望:
“现在我的儿子也在学医,他立志成为一名好的中医,把好的东西传承下去,让中医的根、最纯粹的中医之道在传统的中医诊所传承和发展。”陈古一说,作为一名民间中医从业者,我相信,现在,就是最好的时代。
李志辉把自己的村卫生室成功融合办成了中医康养圈,蓝天岭还在苦学中医想要开中医门诊,赵明艳夫妇输液赚钱,但依然把中药材捧在手心上,陈古一的中医疗法让患者也越来越坚定相信中医……
晚上九点,赵明艳还在为预约的输液患者提前备药,她一边弹着输液管里的药液,一边说,“这些装药材的牛皮纸都是我老公特意买的,我每天都站着椅子上去看看,摸一摸,这些中药材,最怕潮。”
参考文献:
① 庞震苗,杨婷婷,徐庆锋:我国中医类诊所运营现状及发展对策探讨,中国医院管理,2017,37(06):17-19
② 2009—2015年《中国卫生统计年鉴》
③《中医药法》
④ 张子谦,邹晓琦,饶远立,黎锦成:中医执业医师开办个体中医诊所意愿的调查,中国民族民间医药,2016,25(08):145-146
⑤ 包文虎:北京市3区县中医诊所发展现状与对策研究,北京中医药大学,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