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的夜里,他靠美妆小姐姐入睡

文 / 阿布阿布阿不
2019-03-23 10:28

每个夜晚,在这个地球上太阳照射不到的地方,无数人在为失眠做抗争——在中国就有3亿。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拉上窗帘,把灯关好。

徐多音随后躺下,手机打开B站进入一个视频。他把手机音量调到60%至70%之间,这是自己认为最舒适的音量。徐多音尝试着放空自己的思绪,耳机里传来了温柔甜美的小姐姐话语,以及她化妆的声音。睡意袭来,他渐渐入眠。

94年的徐多音是一家游戏公司的原画师,失眠是困扰他已久的问题。“你听说过ASMR吗?播放ASMR博主化妆、清理耳朵的催眠音效很快就能睡着。”徐多音有一次无意中发现了这个解决失眠的办法。

ASMR(Autonomous Sensory Meridian Response)的专业解释是“自发性感官经络反应”,指的是通过听觉、视觉等感官的刺激在头颅内、头肩和背部产生的的一种酥麻的愉悦感(俗称“颅内高潮”)。过去两年ASMR在全球范围内开始流行,如今一些博主专门生产为受众助眠的“音效”。

每个夜晚,在这个地球上太阳照射不到的地方,无数人在为失眠做抗争。

3月21日是世界睡眠日,在新浪微博上有一组2016年的数据被广泛讨论。中国睡眠研究会2016年公布的睡眠调查结果显示,中国成年人失眠发生率高达38.2%,超过3亿中国人有睡眠障碍。

周瑾是3亿中的一个。由于长期失眠熬夜,她感觉自己脸垮的一年比一年快,免疫力也大不如从前。她决心开始“对抗”失眠。她换了一套更贵的床品,强迫自己睡前只刷半小时手机,在枕头上喷朋友推荐的“助眠喷雾”,预感到入睡困难时会吃上2粒褪黑素糖果。

CBNData发布的《2018健康睡眠市场消费特征及趋势洞察报告》显示,中国助眠消费市场正在兴起,线上睡眠类商品消费近三年平均年增长超过10%。除了眼罩、隔音耳塞、枕头等主流睡眠类产品,北京、上海等大城市消费者对新兴助眠品类更感兴趣,褪黑素、酵素、助眠喷雾、智能科技类助眠产品等常出现在他们的消费清单中。

那些失眠的年轻人正在尝试各种办法,并不惜为此支出不小的费用。

最流行的褪黑素,实际上就是“脑白金”

这其中,褪黑素是认知度最广的拯救睡眠的超级英雄。

天猫国际保健品类目运营负责人福西提供的数据显示,2017年助眠类保健品销售同比增长超200%,2018年同比增长3倍。“消费人群越来越年轻,一些核心保健品商家的消费人群60%为85后。”福西说。

但年轻人视作失眠“解药”的褪黑素,实际上就是脑白金的主要成分。

褪黑素是人体自然分泌的一种调节生物钟的激素。人体在夜晚时会分泌褪黑素,在白天明亮光线中则抑制分泌,这种明显的昼夜节律性有助于人体调整睡眠状态和睡眠时间。研究显示,褪黑素在生理剂量(0.1至0.3毫克)下有较理想的催眠效果。褪黑素在美国和加拿大是非处方药,在中国大陆则被允许作为保健品原料使用。

被史玉柱包装成“脑白金”的褪黑素,曾是中国最知名的保健品。现在轮到年轻人用它来改善睡眠了。

为了让年轻人更愿意尝试,一些进口褪黑素产品不再是单调的胶囊、片剂状,而是做成了糖果、果冻的样子。

这种迎合新兴消费者偏好的新产品,也是天猫今年会推动商家主推的品类。不过,褪黑素只是在失眠人群中有较高的认知度。凯度消费者指数业务部门大中华区总经理虞坚提供的数据显示,褪黑素在整个中国保健品消费人群中的渗透率不足1%,“它还是一个有待发展的细分品类。”

“许多消费品类都面临着增长困境,他们都想挖掘细分场景中的机会点,进行新产品的研发,以吸引新的消费人群。”虞坚认为,“睡眠”正是商家们挖掘到的需求增长显著的细分场景之一。

话说回来,睡不着到底是自己作,还是压力大?

今年24岁的周瑾在北京一家房地产经纪公司做品牌推广,她跟的新项目刚起步,自己又处于从乙方转到甲方的转型期,工作压力难以避免。一些时候,她受焦虑、迷茫等情绪的影响难以入睡,但更多时候她是“舍不得睡”。

“加会班吃个饭,九十点钟才回到家,洗完漱,护个肤,再收拾下房间,眼看着就12点了。”周瑾感慨,零点以后才算一天中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就算困的厉害,也要刷刷微博,打局游戏或者补一补落下的美剧。”

跟周瑾出于同样心理而陷入晚睡漩涡的年轻人太多了,互联网上最近流行起来一个解释他们行为的词——“报复性熬夜”。

用熬夜来“报复”忙碌日常里缺乏个人时间的遗憾,似乎是年轻人对生活表达不满的一种方式,心理学认为这是自我防御机制中的“补偿心理”在作祟。但这种补偿带来的安慰并不持久,熬夜导致的睡眠紊乱可能会引发新的焦虑,或又一轮“报复”。

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失眠”,“睡眠”问题已然成为了越来越多中国年轻人的困扰。

2017凯度健康国民健康调查(National Health and Wellness Survey,2017)的数据显示,2010到2017年间,18-29岁的中国年轻人中越来越多人面临失眠困扰,失眠人群的比例从42%增长到59%。这一比例甚至高于老年群体——53%的74岁以上成人有失眠问题。

失眠的年轻人中不仅有面临工作压力的白领,还有备受学业压力的高中生,以及经历宿舍生活的大学生。

生活在大城市的年轻人睡眠质量普遍不好,工作压力是最主要原因。中国睡眠研究会发布的《2018中国互联网网民睡眠白皮书》显示,失眠重度患者超六成为90后,集中在北上广等一线城市。工作压力大是影响睡眠质量的“罪魁祸首”,其次为生活压力、环境因素、个人习惯等。

现代生活方式的改变,让人们不可避免地丧失了对“睡眠”的掌控力。

正如英国运动睡眠教练尼克·利特尔黑尔斯在《睡眠革命》中所言,现代社会给睡眠带来了太多挑战,“人造光、新科技、轮班制、安眠药、差旅、一醒来就查看手机、工作到深夜——甚至还包括早上不吃早饭就冲出家门直奔公司,这一切都在迫使我们远离自然的昼夜节律。”

而承受各种压力的现代人,也习惯用更多娱乐生活缓解压力——这也是丢失睡眠的一大原因。

“无论是去酒吧喝酒、夜店跳舞放松,还是睡前刷抖音玩游戏减压,实际上都是让自身交感神经保持兴奋状态。”邹邹是国内睡眠服务APP“小睡眠”的创始人,有过近15年的心理咨询师经历,她解释称,人们身体由交感神经系统和副交感神经系统轮流掌管,前者活动于人体兴奋状态,而后者活动在放松和恢复时期,“人们不断用更多娱乐活动去减压,反而让睡眠变得更加糟糕。”

为帮助人们解决失眠,各种各样的新产品诞生了

由于城市化发展与现代化进程更快,发达国家如美国、日本更早地面临“失眠”这一时代病症。《时代》周刊估算,如今美国和日本睡眠创业市场的规模已超千亿美元,各类睡眠书籍、助眠床品、安神饮料、催眠软件等纷纷涌入市场。

在中国也是如此。那些追求健康的年轻人,都想找回对“睡眠”这件事的主动权——为了睡好觉,他们可没少花钱。

正在中国市场推广“睡眠枕头喷雾”的化妆品品牌REN,就注意到了中国新兴的助眠消费需求。

REN是联合利华在2015年买下的英国高档有机化妆品品牌,目前在天猫上开有品牌海外旗舰店。“我们注意到,中国消费者为了应对城市生活的压力,对睡眠产品的需求开始增长。”REN品牌CEO Arnaud Meysselle告诉界面新闻,正是观察到这一趋势,品牌在2018年将睡眠枕头喷雾“&Now to Sleep”带到了中国市场。

目前,&Now to Sleep的购买者大多来自上海、广州、深圳等生活节奏较快的大城市。为了扩大产品曝光度,REN去年11月邀请明星宋祖儿在小红书上做了一波推广,效果还不错,他们打算未来加大在社交媒体的传播投入,并且尝试多派送产品试用装、与高端酒店合作推广产品。

Arnaud Meysselle很清楚,助眠消费产品在中国刚刚兴起,整个市场仍处于消费者教育的阶段。“品牌需要引导消费者认知到助眠产品的益处,以及这些产品将如何改善他们的睡眠质量,进而提升健康状况。”

而“失眠”这个最易自我感知的亚健康表征,已经成为年轻一代生活、社交以及消费场景中的重要话题。“睡眠这件事有很强的社交属性。”邹邹说。

2017年,邹邹在运营心理服务平台“心潮减压”时发现,中国用户对心理服务消费方面的需求仍然有限,但对“睡眠”这一细分场景中的需求却相当高频。赶着微信小程序的流量红利期,邹邹带领团队推出了“小睡眠”小程序以及APP,基于助眠音乐提供睡眠问题解决方案,目前其C端用户已经超过7000万。

“大多数人会因为心理层面的症状感到羞耻,也不太会在社交媒体上公开谈论学业、工作上的焦虑。但吐槽自己睡得不好是一种轻松的释放。”邹邹说。

成长于数字时代的年轻人,也更习惯利用数字平台、技术产品去解决自己的睡眠问题。

小睡眠APP中除了包含传统的雷雨、江湖、自然等舒缓音效,ASMR也是一个受年轻用户喜欢、传播度很高的音效类型。

“印象最深的是,大量用户在后台留言要听吃薯片、剪指甲、打呼噜等声音,说听这些才能睡着。”邹邹觉得很神奇,而且这些小众声效通常能带来不错的用户转化。

智能化、科技类硬件产品也在通过各类功能创新,帮助人们获得一个更放松的入睡环境。

周瑾因为担心褪黑素或助眠药物有依赖性,现在更乐于为自己营造睡前的仪式感。光线、气味、声音等都有对应的产品来调节。“最近睡前会跟智能音箱对话,让它给我播放播放大自然的声音,或者讲个晚安故事。”

关注到声音对人们睡眠影响的还有美国扬声器公司Bose。2018年,这个拥有知名消噪技术的品牌针对因噪音问题而影响睡眠的人群,推出了一款遮噪睡眠耳塞 “Bose noise-masking sleepbuds” ,与之配套的还有一款名为Bose Sleep的应用程序。

“人们在夜晚对声音尤其敏感”。卢言庆是Bose中国健康品类经理,他认为,居住环境噪声实际上是影响国人睡眠质量的一个重要因素,“在我国城市中,许多居住区都与商业、交通等场景混合在一起,再加上邻居的吵闹声等,都导致睡眠环境不够安静。”

Bose团队根据不同环境噪声的特点,利用遮噪 ( noise-masking) 技术,内置舒缓音效阻隔遮盖扰人噪声,让用户可以更轻松地入眠。每只重量仅1.4克、高和深约1厘米左右的耳塞非常轻巧,而且考虑到个体对噪音敏感的差异,Bose sleepbuds还提供了多款不同音效供用户选择。

然而,失眠这个问题是不是被过度商品化了?

那什么样的睡眠才是健康的呢?当你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时,新的焦虑产生了。

商业、媒体、书籍等形塑社会观念的力量都在传递何为健康睡眠——“每天要睡够8小时”、“晚上要11点睡觉”等所谓的养生方式。“这些观念更多停留在表面,反而会加重人们的焦虑,有些人一旦11点没睡就会有负罪感。”邹邹说。

这种负罪感周瑾也经历过。在对抗失眠的一段时间里,她曾强迫自己11点之前爬上床,“如果因为一些突发事情耽搁了,就会觉得节奏被打乱了,甚至会感到一种人生的失控感。”

在众多关于睡眠、失眠的学术研究中,这被称为”睡眠不合理信念”的影响——对于睡眠过于僵化的或不符合逻辑的想法和态度,会给个体带来预期性焦虑,增强了患者生理性和心理性的唤醒水平,以至于使失眠问题陷入了恶性循环。

实际上,关于“睡眠是一个没有中断的单一整体”的观点是19世纪中期以后才有的说法。

历史学家罗杰·埃克尔奇(Roger Ekirch)认为,人工光照的发明助长了更晚的睡眠时间,而从社会和经济维度来看,“人们对工作之理解的变化、轮班制和调度(scheduling)的兴起、新技术及其对生产过程的影响、与工业资本主义相适应的时间管理及工作‘伦理’等,均有助于形成一种一体化的睡眠模式。”

如今在健康产业、睡眠经济的宣导下,“失眠”、“睡不好”更被人们视为拯救失控生活的救命稻草。

而眼下,一些大公司已经开始通过收购创业公司进入睡眠市场中。

例如,2017年5月,苹果公司收购了芬兰睡眠监测生产商Beddit公司,并计划将其整合进IOS和Apple Watch中。此外,阿迪达斯、诺基亚、飞利浦、三星等巨头也在睡眠领域有所布局。国内,华为、小米等公司也推出了智能手环提供睡眠监测服务。

这些智能设备呈现睡眠状态的同时仍缺乏足够的解决方案,这为“小睡眠”一类拥有助眠音效内容以及用户睡眠健康数据的公司提供了变现机遇。据邹邹介绍,目前小睡眠的睡眠服务内容已经接入了国内多个智能音箱。未来,小睡眠希望能提供更多层次的睡眠服务,“从睡前放松、提高睡眠品质,到轻度睡眠困扰的改善,再到重度失眠的帮助。”

这两年,邹邹明显到的一个助眠消费变化是,人们并不只有在失眠或睡不着的时候寻求助眠工具,他们更注重如何让自己睡前放松、提升睡眠质量。

年轻人也更多地开始培养睡前仪式感,学习用更多方式安抚睡前的紧张感。

“一旦接受了自己是失眠体质的设定,心里反而不那么焦虑了。”周瑾说。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徐多音”“周瑾”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