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乡村：健身房里的母女

健身房里的母女

在健身房里锻炼，经常遇到一些不会使用器械的人，弄出极大的声响，金属撞击的声音十分刺耳。我曾经因此愤怒过，用极不友好的语气告诉不会使用器械的人，让他轻起轻放。还有一些人，没有坚持锻炼的毅力，呼朋引伴到健身房去，不怎么锻炼，大多时间扎堆说话，说到兴头上，高声大语，如入无人之境。更有甚者，一边使用器械，一边咋咋呼呼，一惊一乍的，极为令人讨厌。

有一次，我在跑步机上跑步，大约跑了二十分钟吧，正是身体舒展、感觉轻松、享受跑步的时候，旁边一直闲着的跑步机上来了一个姑娘，姑娘站在跑步机上，跑步机下站着一位中年妇女，一边提醒姑娘站好，一边按跑步机面板上的按钮。跑步机启动了，缓缓的，姑娘即刻抬脚，落下时发出极大的响声。我用眼睛的余光瞄了一下，发现那姑娘把脚抬得很高，然后重重地落在跑步机的履带上。我没想到那么大的一个姑娘竟然连跑步都不会，心里生出鄙夷和厌恶来。

站在跑步机旁边的中年妇女按着加速键，履带传送的速度渐渐加快。我用眼睛的余光关注着那个姑娘：她将手扶在两边的把手上，好像抓得很紧，跑步的动作是僵硬的，不时发出夹杂着笑意的声音。中年妇女说：“再快一点儿吧。”接着响起按键的声音，那姑娘突然从喉咙里发出很恐怖的声音，传达出极不情愿的信息，跑步机的速度立即降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中年妇女又说：“快一点儿吧。”随着跑步机速度的加快，恐怖的、不情愿的喉音又响了起来，跑步机的速度又降了下来。其实那跑步机最快时的时速也只有6公里。当那恐怖的、不情愿的声音第三次响起的时候，工作人员走了过来，对那位中年妇女说：“别让孩子跑了，不安全。”中年妇女停了跑步机，拉着姑娘的手，让姑娘从跑步机上走下来，带着姑娘练器械。

我从跑步机上下来，开始练习器械。此时才得以从容地观察那个姑娘和那个中年妇女。姑娘大约十一、二岁，偏胖，圆脸，脸色白里带着微红，透着强烈的青春气息。中年妇女四十岁左右，短发，圆脸，脸色白里透着微黄，给人以沉静的感觉。我猜想她们是一对母女。

女儿练器械时，第一次总是弄出极大的声音。每当此时，母亲就举起右手，竖起食指，说：“轻一点儿。”接下来的声音就小到可以忽略了。女儿练器械既不规范也不系统，于健身并无大的意义，母亲似乎不在意这些，每当女儿练一个动作，她的脸上都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母女二人的行为，让我的心一直揪着。

母女二人练了一会儿器械，走了。走的时候，母亲拉着女儿的手，女儿不时扭过头来，似乎留恋什么。

我再次在健身房看到那对母女，大概是半个月以后的事情。母女二人在打乒乓球。乒乓球房与健身区隔着一堵玻璃墙，女儿背对着健身玻璃墙，动作很僵硬。母亲发球过来，球落在台案上，然后蹦起来落到地上，女儿几乎接不住球，偶尔接到球，也是把球打飞到很远的地方。女儿捡球的时候，动作像幼儿一样：她在球落地的地方弯下腰去，等她够得着地面时，那球已滚到远处，她又直起腰来向前走几步，再弯下腰去。她需在球静止的地方才能捡到那个球。女儿捡球的时候，母亲站在对面看着，表情很安详。女儿捡到球后回到台前，她用左手将球抛起来，再用右手拿着的球拍去打，有时候打空了，球落到案子上，蹦起来，掉到地上，她又像刚才一样去捡。发球时，若是球拍刚好打在了球上，球大多也飞出对面的台案，这样就轮着母亲去捡球了。我看了很久，母女二人打乒乓球没有一个成功的来回。那位母亲一点儿也不急躁，自始至终都用祥和的表情看着女儿。女儿是一个根本不会打球的孩子，陪她打球，得有多大的耐心啊！恐怕只有母亲才能做得到吧。

后来，从别人的口中得知：那个孩子是智障儿童。我禁不住感动起来：身体会有残疾，而母爱是不会残的；智力会有障碍，而母爱是不会有障碍的。

我一有空就去健身房，希望再听到那个女儿练器械时发出的声响，我觉得融入母爱的噪声，是不刺耳的。如果再看到她们打球，我一定用目光把我满心的敬意送给那位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