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航自杀案:自杀之前,我也试过挣扎

文 / 世界灯火君
2020-10-14 0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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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人的崩溃,是一种默不作声的崩溃。看起来很正常,会说笑,会打闹,会社交,表面平静,实际上心里的糟心事,已经积累到一定程度了。不会摔门、砸东西,不会流眼泪,或歇斯底里。但可能,某一秒就积累到极致恶,也不说话,也不真的崩溃。也不太想活,也不敢去死。
——网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开始羡慕周遭的非人类生物,坐在公交车上望见窗外的飞鸟,会觉得:要是自己是只鸟儿多好啊。去旅游,在景点,看到参天的百年古木,会羡慕:要是我是棵树就好了,活得久而且没烦恼。偶尔看到云撸猫的视频,幻象的不是我拥有那只猫,而是觉得,如果我是那只猫该多好。

我之前患过抑郁,为了克服抑郁,专门去学了大学所有心理学课程,还读了很多自杀方向的心理学与社会学研究,甚至做过自杀调研,我清晰地知道:当一个人非常频繁地羡慕周遭的非人类生物,那这个人多半是出了问题。

但我还是无能为力。

抑郁通常不是突如其来的情绪,而是蓄谋已久、即将引爆的炸弹,我搜索和好朋友的聊天,发现自己从8月份开始,就频繁地提起抑郁二字。

因为怕别人说自己矫情或卖惨,我几乎不拿自己的抑郁说事,上一次说自己抑郁的事情,还是19年停更之前,当时我发出去之后,有粉丝说找到了我抑郁的原因,是政治性抑郁。

我说一半一半,我清晰地知道自己抑郁的原因,政治性抑郁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

简言之,政治性抑郁来自于频发的社会灾难,因为长期接触各种社会悲剧,同时又自觉不可改变,从而产生无力感与对不可抗力的恐惧,由而引发抑郁,或者加重抑郁。

为什么我说这只是很小一部分?因为单纯面对悲剧,并不会让人感到抑郁,只有觉得这种局面“永远不能改变”才会,当你找不到方向与出路,自然就会迷失在悲伤里。

大概从18年左右,文艺市场迅速收缩,红线被缠绕的处处都是,频繁且莫名其妙地触碰红线,文章河蟹,让我产生深深的自我怀疑,一种对价值感的怀疑——不知道自己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辛苦写出来又烟消云散又有何成就,而且这种状况似乎没有尽头。

为了生存,我只能四处腾挪,自我阉割,谨小慎微,但似乎还是会不小心碰到,这让我尤为痛苦,一开始朋友说我做的东西“没有未来、没有价值”,我还会生气地反驳,但我现在不会了,我会说:大概是吧。

后来我发现,这种抑郁并非我的个人状况,似乎这种状况在不断扩大,在我们的社会里不断上演。我称这种抑郁为——社会性抑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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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精神是否健康,从根本上讲,并不是个人的事,而是取决于他所处的社会的结构。”
——《健全的社会》


现在很多人会定义抑郁症为一种疾病,这种定义方式也间接暗示着:是你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我们要治愈这种疾病,就必须从抑郁者身上着手,如同其他疾病的治疗方式——有肿瘤就切掉肿瘤,头痛发烧就吃药。

但这种看法显然只关注到了表面,却忽略了真正原因。

近年来,免疫炎症假说逐渐在精神医学领域名声大噪。部分科学家认为:抑郁是免疫系统对大脑发出的警告。

这种抑郁产生机制,由过度的社会和环境压力开始,从而引发身心的各种变化:

反复的社会挫败压力通过先天免疫受体TLR2/4,激活内侧前额叶皮层的小胶质细胞。这会引发炎症相关细胞因子IL-1和肿瘤坏死因子TNF的表达,导致内侧前额叶皮层神经元萎缩和反应受损,从而引发抑郁行为。同时,实验也表明通过用炎症相关细胞因子中和抗体治疗内侧前额叶皮质,可以抑制抑郁行为。

简言之,过度的社会和环境压力,会导致体内炎症细胞因子产生反应,激活免疫系统,引发神经元反应,由而产生抑郁情绪。

这种社会和环境压力可以是家庭问题、也可能是社会问题,可惜的是,这两者都难以改变,很多抑郁症患者都有一个不幸福的童年,甚至遭遇过施暴与性侵,但幼年的我们根本没有逃脱家庭的能力,等到逃脱之后,已经被塑造了易损的性格。

社会问题则更加难以改变,前段时间的南航大学生自杀案,就给我们留下了惨烈的回应。

在他的遗书中,他写下了自己自杀的原因:

很多年来自己一直强装正常,其实心早已如死灰稿木,人似行尸走肉。强装的总归是不自然,相信身边很多人都能或多或少察觉到我的异处。

我一直是个很极端的理想主义者,对人和社会常常有极大的洁癖。在资本盛行的年代,所有的美丽成为利己的粉饰,所有的资源成为剥削的剃刀。人们有的被生计就已经折磨得不成样,有的为了单薄的体面如履薄冰。

多数人都无法获得自由与尊严,混沌一生,终是个悲剧;而剩下的却也不得不精明地吸血,时而卑鄙折节。

上寻下索,都是一张张冷血的脸,精致地把弱肉强食奉为圣经。

人与人之间,多的是相互计算与榨取,灯火辉煌的高楼大厦,更像是杀人不见血的丛林。在这世界,看到的不是一个个人,而是一串串衡量价值的数字。

价值,也多逃不开掌权者的需求,躲不过资本的青睐。几年前我就开始想,为了加大自己的数字而去成为一个奴隶究竟有什意义,想想自己的未来,靠一门自身无感的知识学科某生计,为立足去接受自己所抗拒的规则,去逢迎不喜欢的人们,去站到自己的对立面,拿着那些扭曲的价值又该货与何处,换得何物?

在这种环境下,我曾经选择过得很犬儒,不管遇到什么,都会先想起戴奥真尼斯那句“你挡住了我的太阳”。可是犬儒终究是一种逃避,我只是一个被当下环境塑造的普通人,到底还是无法超脱于社会。

在另一个极端,也曾想过做一个像岳昕,沈梦雨,顾佳悦,张云帆那样逆流而上的人,奈何力有所不及,智有所不能,意有所不坚。在荆棘丛中自处已是不易,遍论杀出一条血路来。火焰燃烧得越旺盛,熄灭后的灰烬却也越多。对周遭已无渴求,继续下去又是为了什么呢?当拒绝妥协却又难以改变的时候,便用血写下最后一首耻辱的诗。

他以自杀的方式离去,但并非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看的太清,太过清醒,又难以装得糊涂,时刻被这种清醒刺痛着,自杀之前,他也试过挣扎,但依旧无用,为了结束这种痛苦,他选择去往另一个没有如此多问题的世界。一味想着死的事,一定是因为太过认真地活。​

自杀学科的开创者之一迪尔凯姆,曾将自杀分为4类,这个南航大学生的自杀,便于其中的“失范型自杀”完全吻合。

失范型自杀频发于社会急剧变化时,原有规范的约束骤然松弛,社会失范的同时,个人欲望迅速膨胀,但又因失范而不得满足,频发受挫,乃至丧失生活意义,从而使一些人走上自杀之路以求解脱。

环顾我们周遭的环境,欲望被无时无刻地放大,在“我要成功”、“要比别人强”、“害怕落后”的时代里失去自我,但大部分人终究又一天会发现,自己总会落后、不如别人,奋斗似乎也变得不再是钥匙。

失落时转眼一看,周遭都是满目冷漠,他们不会安慰,反而会嘲笑你“装抑郁症”,“无病呻吟”,“求关注感”。

就像一位朋友说的那样:

我们这群人,苦没有真正苦过,爱没有用力爱过。每天受着信息大潮的冲击,三观未定又备受曲折。贫穷不再是正义,又妄图不让金钱成为唯一的追求。过早看到了更大的世界,勤奋却又不过三天。热血透不过键盘和屏幕,回忆止于游戏和高考。像一群没有根的孩子,在别人的经历和精神里吵闹。

结合前面我提到的“免疫炎症假说”,抑郁症是过度的社会与环境压力,导致你的免疫系统失常,从而对大脑产生的警告:警告你,尽快逃离那个让你痛苦与无力的氛围,去往一个能让你平静下来的地方。

所以,对抑郁症患者而言,其中一个很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换一个让你舒适的生活环境。

可是,在这个四处燃烧着烈火的环境里,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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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在有毒的水里做一条健康的鱼?
——看理想


“你需要来一克唆麻。”

这是《美丽新世界》中的经典语句,这种名为“唆麻”的精神药物在书中,累计出现了100余次,美味的唆麻,“半克就是半个假日,一克就是一个周末,两克就是一次辉煌的东方旅游,三克就是一次月球上昏昏沉沉的永恒。”

不管是上层社会的阿尔法、贝塔精英群体,还是下层伽马、德尔塔、埃普西隆体力劳动群体,都严重依赖于唆麻。

空虚、无聊时,吃半克唆麻,因为唆麻让人快乐,让人飘飘欲仙;

沮丧、痛苦时,吃一克唆麻,因为“一克唆麻解千愁”、“吃唆麻好过受折磨”。

对于生活在美丽新世界的人们来说,唆麻,不仅是一种致幻剂,也是一种镇静剂,能给人塑造幸福感,释放紧张和压力。

对抑郁症患者而言,唆麻就是抗抑郁药物,抗抑郁药物与我们日常的药物不同,作用不是杀灭病毒,而是调节人体激素、神经抵制等物质,它的目的不在于杀灭病毒,治愈病情,而是缓解,并维持现状,而非彻底改善

如今人们普遍认为抑郁症是一种“疾病”,但在部分心理学家眼里,仍有很多人认为:抑郁症并非疾病,而只是一种环境诱发与自身基因作用下产生的情绪变化。这不是说明抑郁症患者有问题,而是“环境有问题”。

根据这种看法,解决抑郁症最好的办法不是“吃药”,而是“改变问题环境”或者“逃离问题环境”。

但现实是:我们几乎无处可逃,所以必须好好吃药。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WHO)2017年的估算,全世界患有抑郁症的人群在2005到2015年激增了18.4%,达到逾3.2亿。在中国则约有5400万人患有抑郁症。

但这个数据只是一个横切面,意味着:在2017年,会存在这么多人患有抑郁症。也意味着:也许你在2017年没患抑郁症,但不意味着之后你不会得。

据调查,在漫长的人生中,几乎所有人都会被抑郁击中数次。且个人被击中的次数,与患病的总人数,仍在迅速攀升。

于是就出现一个诡异的现象:如今的世界,物质极大丰富,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却越来越多,很多人看似得到了物质上的极大满足,却活得越来越像行尸走肉。

韩国频发的娱乐圈自杀案,日本频发的卧轨事件,都是这些诡异现象的“恶果”。

韩国艺人张紫妍自杀前,一天会被10余人强暴,被财阀要求结扎,只为让他们无套戏耍。

崔真实上吊自杀后,前夫也以同样的方式自杀,后弟弟又以同样的方式自杀,经纪人也吞药自杀。韩国背后的社会黑暗与抑郁交织,将他们一个个杀死。

就像一位朋友说的那样:抑郁症患者越来越多,大概是想告诉我们,这个世界生病了,而不只是极个别人病了。

从重庆22路公交车坠江,到安顺公交车坠湖,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悲剧,痛骂司机与抢方向盘的乘客时,却又发现,越来越多的悲剧,都根源于社会问题,而非纯粹的恶。

从攀升的孕后抑郁患者,与中年抑郁群体,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抑郁并非因为纯粹的个人困境,而是整个社会的困境。

就如看理想所发问的那样:

为什么生育会令妇女感到如此焦虑?是生产过程太痛苦,产后育儿责任太重,还是存在针对孕妇和母亲的招聘歧视?怀孕就意味着失业?

如果一名员工常年身陷996工作制,35岁不进入管理层就面临失业,拼命赚钱甚至连买房的资格和首付都凑不齐,他们又该如何治疗抑郁症?

更重要的是,治好了之后呢?继续努力地为公司奋斗加班,还永远还不完的房贷,积极地丧偶式育儿吗?

9月11日,国家卫生健康委办公厅发布了《探索抑郁症防治特色服务工作方案》,以关注全民精神健康,支持和参与抑郁症防治工作的社会氛围。

我非常支持这一决定,但我更希望,在解决抑郁问题时,可以真正关注到真正的症结点,而不只是又沦为一场问题人类“消灭战”。

希望有一天,每一个焦虑、痛苦乃至抑郁的人,都可以被善待、理解与拥抱,爱与温暖取代冰冷的药丸,照亮阴暗,燃起火焰。

如若有所触动,还望你能点赞评论让更多人看到,感谢阅读。

作者:世界灯火君,王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