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能被治愈吗?

文 / 郁金香阳光会
2019-03-18 15:31

本篇作者|左灯 本篇编辑|阿楚 当值编辑|陶乐


【本文来自一位抑郁症患者的真实抗抑郁经历,得了抑郁症是一种什么感受?精神病院是如何进行治疗抑郁症的?一位抑郁症患者的真实记录。活着,是普通人最基本的生存本能,却是他们拼死捍卫的梦想。】

普通人很难理解抑郁症病人,自己得病前,在谈及因抑郁症自杀的名人明星时,也会轻描淡写地说道:“太消极了!”“开心点不好吗?”“这世界那么多美好,怎么舍得去死呢?”

而当我患上抑郁症后,亲人、朋友就像我之前一样,轻轻松松地说着“开心点”“坚强点”云云。

我微笑点头,但事实上,如果我可以遇见以前的自己,会对说那些话的自己说:你懂个屁!!!

患上抑郁症是一种什么感觉

在人们普遍的认知中,抑郁症就是“不开心”。但其实,持续的低落只是冰山一角。

抑郁症最可怕的,是不可控的机体机能的退化,还有不可控的思维认知的改变。

刚开始,我没由来地对一切事物丧失兴趣,包括热爱的音乐、电影、书籍等。走进电影院像上坟,音响覆盖了一层灰尘。就是觉得没意思,莫名其妙觉得没意思。起初以为是天气变化引发的倦怠,就没有在意。

后来,身体机能开始明显退化。

胸疼、头疼开始侵袭,严重的时候我只能自捶胸口;记忆力、思维明显减退,拿着眉笔找眉笔,一天到晚都在找手机;行动力变慢,如果别人的生活是流畅的画面,我简直就是以三分之一的速率放慢速度;打翻水杯,打翻饭碗,成了一种常态;有些时候,会莫名涌出泪水,但你完全不懂自己在哭什么;更多时候,你就是发呆,无意义地耗费着无意义的时间。

人变得非常非常疲累,一开始我晚上 10 点睡,后来晚上 8 点就睡,再后来我下班回家 7 点就能入睡。即便这么长的睡眠时间,我依然觉得疲倦不堪,每天都感受着“身体被掏空”的无力,每天都觉得被人持续暴打了一顿。

说一句话都感觉耗费了一辈子的力气。能量像是被完全榨干了。以前挪用一分力气可以完美地干成一件事,现在动用自己身体的一切能量,却只能吐出两个字。

网上流传甚广的一句话可能可以对抑郁症做出解释,为真正的抑郁症正名:抑郁症的反面不是“快乐”,而是“活力”。


失去“活力”的我

在正式确诊之前,有一段日子,我每天都像在炼狱里走了一遭。因为我受了“突然”这个词的诅咒,咒语就像无数把强力机枪集中火力,在向着你一个人无情地扫射,无数个突然的“突突突突突”。

走在路上低头看花纹,坐在车上窗外灯光漫漶,穿越人流耳际嘈杂不堪,就这么突然一瞬间,就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突然觉得下一秒做任何事情都没有意义,就突然想这样融化在地表,蒸发在空气中,消失在世界上。

或者就是真的饿到极致的时候,拿起筷子猛扒两口,突然就饱了;困到无法思考,好不容易恍恍惚惚仿佛睡着,突然惊醒了。太多突然,像动手毫无分寸的小孩,用弹弓给了你一记天马流星拳式的反弹。

那时候的我,真的,经常突然地,就想放弃了。那种你无法抑制,却不得不压制的痛苦,始终在胸口叫嚣着,哭吼着。你稍稍放松警惕,就破笼而出,可以让你不管在大街上,在办公室,还是在任何地方,猛地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不管不顾地放声痛哭。

而事实是,我不能。

成年人连崩溃都得体面些。

于是,每天每天,我的脸上虽然充斥着淡然的麻木,但我的胸腔里,却时刻回响着巨大的悲鸣。

抑郁最折磨你的,还有你不自控的对意义的诘问。

从早上睁眼开始,你就开始做一份“考卷”,所有的问题格式是清一色的“××× 的意义是什么?”:

——你睁眼的意义是什么?

——你起床的意义是什么?

——你穿衣服的意义是什么?


对意义的诘问

直到现在,还有人会问我:“你当时到底怎么想的?

而我的回答也永远都是:“我不知道,我被操控了。”

我,被,操,控,了。

从一颗一颗剥出药片,聚合在掌心,一口吃进嘴里,到最后喉头滚动吞咽下去。这样一气呵成的动作,是有人在“指挥”我。真的。他用半死不活又亢奋阴鸷的声音蛊惑着我:“吃下去,你就自由了!你就自由了!!”像演绎着一场万劫不复的魔咒。

而我要自由。


——这就是我自杀的原因。


我要自由——这就是我自杀的原因

终于,我住进了精神病院。

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初来乍到时,我特意去看了病房的窗户,终于亲自证实了“精神病院的窗户是不能开的”这个说法。

此外,还有很多在普通医院里闻所未闻的规定:刀类、打火机、化学物品等危险类的用具不用说,悉数没收;吃饭不允许用筷子(当我听到这条规定的时候,震惊地以为这里吃饭要统一用手扒……忘记了勺子的存在);塑料袋用不了;手机充电线也会被没收,所以每次充电,你只能屁颠屁颠地跑到护士站去充;就连我的两个纯良无公害的帆布包也被护士姐姐“监管”了。

总之,遵循的一切原则就是:防止你自行了断。但我也不是十分懂,没收充电线是个什么道理,难道会有人拿它上吊?


关于充电线的臆想

一旦住院,就意味着你从此失去了人身自由。“病人不能出去”这个规矩,我是进来以后才知道的,这让我一瞬间就有了进监狱的真实感。

陪护和探病的时间也有严格规定。甚至啥时候洗衣服、晒衣服、起床、睡觉都有时间表。

我爸说:“你就权当来疗养。”

但我内心想的是:“我分明就是来受罪的!”

其实后来我发现,在疾病面前,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就像赤条条被晾晒在沙滩上的咸鱼。我遵照医生的安排进行一系列的治疗。


1. 中药

每天晚上 5 点(咦? 5 点是晚上?我可能已经被老年人的作息时间同化了),都是雷打不动的中药泡脚时间。

有没有用,是完全不知道的。

反正医生说中药泡脚,我们就中药泡脚。

就算医生说泡完喝下去,我相信绝大多数人也会喝下去的。

在这里,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配合治疗,你会好的。”


“配合治疗,你会好的”

2.耳针

听起来很可怕,好像要在你耳朵上打孔的样子。其实只是把一张包着药丸的黏纸,贴在你耳朵的某个位置。

每一天,护士都会来检查耳针还在不在,然后按着耳针的位置按摩几分钟。我猜想,可能是通过耳朵上的某个穴位,刺激大脑分泌某些抗抑郁的元素。

这些神奇的治疗手段常常让我叹为观止:人体真是太奇妙了,各个领域既相互独立,又相互连接,最后达到动态平衡的境界。

耳朵作用于大脑,透露着一种阴阳玄学的奥妙。

3.睡眠贴


一种贴在额头的膏药,说是有促进睡眠的疗效,但我们一致觉得并没有什么用。

有人说我们像一群被贴了符的僵尸,我觉得真是差不多,反正都是半死不活地苟延残喘着。

4.舞动

病院里每天都会跳操。

我之所以标题取为舞动,是因为舞动听起来洋气得多。

而事实上,这里跳操的舞步……呃……

这么说吧,完全可以勾起你作为青春少女的羞耻心。

所以每当护士广播响起“请所有病友出来跳操!”时,我就只想说一句:我想死。

5.磁场

治疗手段的一种,具体是什么,谁也说不清。只知道大机器的大名叫:磁场刺激仪。

反正在高科技面前,大家都是文盲。更何况病人们已经完全丧失了所谓的好奇心。

具体的体验就是:有一台通电的订书机不停在你脑袋上打钉。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6.电休克


我中了一种叫“电休克”的毒。

电休克是一种治疗手段,是病院的院长引以为傲的“大法宝”。

当一切治疗手段都对患者不起作用时,院长会拍着胸脯保证道:“没事!我们可以治好你!我们有‘大法宝’!”

听接受过电休克疗法的患者说,进行电休克时,会进行全身麻醉,睡一觉醒来就结束了,医生不让患者看具体的操作过程。

我们也只看到,这些病友都是躺在病床上被推回来的,每个人都一脸傻乎乎的样子。

我们都猜测,具体的操作手段可能非常“反人类”,恐怖到一般人都接受不了。你看光听名字——电休克,就非常恐怖的样子。但每个接受完电休克的病友睡一觉醒来后,就焕发了活力,都是笑嘻嘻的,这让我非常动心。电休克的具体原理是什么,谁都不知道。但大家都知道,它的最终效果之一,就是:忘却。

我惊叹于科技的强大,每个做完电休克的人,都把不好的事情忘记了。当然相应地,他们也同时忘却了很多东西,包括日期、时间,甚至来探望过他们的人。

但比起可以忘却不愉快的经历,这些小事就完全无足轻重了。

睡醒之后,我还要去面对明天

在精神病院被封锁40天后,我终于出院了。但是治疗精神类疾病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役,所以即便你出院了,你也要做好至少一年半载都要往医院跑的心理准备。

病况随着生活的起伏不断波动,药量则随着病况的变化增增减减。为了保证随时监控你的病情,也为了防止你利用药物自我了断,医生每次都只会贱兮兮地给你开大概十几天的药量。

每一次看着药品“弹尽粮绝”,你都只能巴巴地往病院里跑,边复诊边配药。

其实对于抗抑郁药的昂贵,我早有耳闻。朵朵吃的抗抑郁药,一小颗,50 元。一天要吃好几颗,跟在吃人民币似的。

但我没想到,我的药也能贵到如此无耻的地步。我正在犹豫着,能不能和医生说给我配 5 天的量,他就问我:“那你要配 10天的、15 天的还是……”

“10 天。”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然后我拿着药单失魂落魄地飘出就诊室,给我爸打电话:“我的药这么贵!还要至少吃一年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爸说:“这无关紧要。我只要你能好起来。”

唉,要不怎么都说健康就是财富呢?只有在你真的病了的时候,才会实实在在地感到:健康是真值钱啊!


吃药 = 吃人民币

我突然想到,很多看了我文章的病友给我发私信说:“经济负担太重,无法接受治疗。”原来真不是假话。

我以前不明就里,还用一副“怒其不争”的态度质问他们:“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现在想来,真是“大言不惭”。虽然“命比钱重要”是个亘古不变的真理,但对于一个家庭来说,这样昂贵的药费,的确是个不小的开销。要是外加亲人的无法理解,这样的患者到底是处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中啊?!

我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位读者给我的留言:为什么真正的抑郁患者都有好爸妈好朋友?也对,因为没有的都走了。

我想,我是幸运的。

但那些与我同病相怜的不幸的朋友,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即便是按时复诊,我的病还是随时都可能发作。那天去医院复诊后,我和男朋友走在医院里,能真是受了累,也可能值得高兴的事太多了,和易籴走在返程的路上,我突然心一沉,难受起来。易籴吓得紧紧抱住我,叫着我的名字,说着宽解的话语。

——哦!我连享受快乐的资格都没有啦!

我控制不住地这样想着,眼泪啪嗒啪嗒掉落下来。

我越哭越绝望,又陷入了“为什么是我?”的窠臼。“为什么是我?”我想着,“为什么偏偏是我?”

似乎真的急于寻求答案,我就真的抬起头抓着易籴问:“世界上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我……得了这种病……这到底是为什么?!”我狠狠地咬着“到底”两个字,探析着命运之手究竟想如何安排。

发作完毕,我大手一挥抹掉眼泪,又开始不明白我到底在哭什么,整个世界明明都好好的啊!

人生就是这样无常,现在我还在康复中,在精神病院里的病友,通过文字认识的一些未曾蒙面的患者,我听了很多故事,也期待这有那么一天,我们这群在病院等阳光的人,能够洒脱地欢笑,沐浴在同一片艳阳下。

啊,阳光真好啊!

这是一部你可能觉得有些荒诞的作品。

一个抑郁症患者的生活记录,开心觉得晴空万里,生活美好,发病时天崩地裂,觉得人生太惨了。

人生的无常在这本书中呈现地淋漓尽致:每天笑呵呵的人不一定真的那么开心,前一秒还在笑后一秒可能就想死,精神分裂症、狂躁症、抑郁症一起打牌是一种什么场景?精神病院里的世界也并非那么可怕……

从这些文字中,你能感受到一个抑郁症患者的真实世界,在那个你看不见的世界里,有亲情,有爱情,有友情,还有病友情;有绝望,有崩溃,也有温暖,有爱。

我们想让大家知道,抑郁症并不是不可治愈,抑郁症的结局不是只有死亡,只要我们愿意去了解,去理解他们的世界。

《我在精神病院抗抑郁》

左灯 著

中信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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