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名字的心理学,以及罗辑为什么不想知道他与庄颜隐居的那地方
有个人类学家去西藏阿里做田野考察,那里地广人稀,交通不便,有时连手里的地图都是空白的。
有一天,他与当地藏民一起翻过一座垭口,他的帽子被风吹到山谷里去了。他问向导,这地方叫什么名字。向民说这里没有名字。他说,要不就叫帽子山吧!
同行的藏民听了连连赞同,说这个名字好,我们路过的时候,帽子也经常被风吹跑。
这个人类学家写的考察纪实,大部分内容我都忘了,但这个情节一直印在大脑里(细节可能有出入)。
名字,取名字,这似乎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但仔细琢磨就知道是天大的创举。
为一个人、东西、事物取个名字,就意味着用符号来指代它,把它从混沌世界中打捞出来,在自己的大脑中标记上。
1、名字是召唤。
山连着山,沟连着沟,没有名字,你不知道如何称呼它们。这时,你指着一座山,给它安一个名字,哪怕就叫“帽子山”,就意味着把这座山从一大片山中区隔开来,在你心中埋置了一个钩子,能够思考它,体验它,下次也容易把它想起来。
2、名字是连接。
一个东西,根据它的特征,取一个专属的名字。这是人类最早的认识世界的方法,即博物学方法,分类,命名,描述。
我们的祖先发明语言文字的过程,就是一个给万事万物命名的过程。命名的过程,就是认知这个世界的过程。
名字,是人与世界的连接。记住了一个名字,就意味着你与世界多了一层关系。
身处文明社会,我们周围的一切都有了名字。如果我们感官正常,智力正常,学习名字、感知事物就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有的人却不是这样,当他们克服困难,通过名字来体验世界时,特别震撼。
海伦·凯勒从小因为生病而变得又聋又瞎,也无法说话,幸运的是,她有一个好老师苏利文夫人。她把世界的名字写入海伦的心里,把她从黑暗中打捞了上来。
那天,苏利文夫人把海伦带到抽水机旁边,抽水上来,用她用手迎接水流,同时在她的手心拼出“water”这个词。接着,苏利文夫人让她用杯子装水,把手伸进小河里,这样,海伦终于明白,她接触的这些东西,是同一样物质,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水。
当海伦用触觉感知到的物质,与符号、名字联系在一起时,她极为激动,一种新的光辉出现在她脸上。那一刻,对海伦·凯勒来说,无异于一次新生!
苏利文夫人写道:她获得的每一个新的字词都带给了她极大的快乐,并且我注意到她脸部表情变得一天比一天丰富了。
我三岁的侄子回到农村老家的时候,也非常兴奋,非常好奇,摸狗赶鹅,指着他遇到的东西,问这是啥。当我告诉他名字的时候,他若有所思。也许记不住,但他在发挥作为人的天性。
可是,有一个人却不想知道名字。
罗辑,科幻小说《三体》的灵魂人物。在他被选为“面壁者”之后,他提出给自己安排一个隐居的地方,处在亚热带的雪山,山下有碧蓝的湖,湖边有大片的草地,一栋非常有历史感但内部又现代化的别墅。纯净,幽远,自由,无人打扰。
……
不用说,联合国找到了这个地方,满足了罗辑的要求。与女神庄颜共同生活数年后,罗辑被迫离开这里,他特意对有关部门的人说:不要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不要告诉我它的名字,我不想知道。
大刘的这一大段描写,我印象特别深刻(当然也非常神往)。罗辑为什么不想知道他住过地方在地球的哪里呢?他是看破红尘,颓废、丧到了极致,还是大彻大悟了呢?
罗辑后来说,一旦知道了名字,它就变小了,变具体了。当三体人入侵的末日里,他的心中想保留一片不知名的美好地,混沌但真实存在着。
好在,现在的地球很安全,我们出游的机会很多,面对山川谷壑、名胜古迹,尽可以满足自己的天性,问一句:这是哪里?它叫什么名字?我能否对这个名字做一番新的解读呢?
当我们知道了它的名字,心中就对它有一个定位,眼前的景物像是活了起来,具有了人格化的意味,体验马上深化了许多。从此以后,我们可以就可以回忆它,玩味它,直到很久很久以后。
相反,如果我们去了很多地方,却不知道它们的名字,或者听说了但没有记住。那么,我们就感觉脑中一片空白,完全回忆不出什么来。
海子有一句很美的诗: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首先,人从自然中分离出来;然后,“我”这个人从人类中分离出来。当我再回到自然,置于鲜活的世界当中,知道它们的名字,是我与它们建立的第一层关系,即,主客体的关系。
欣赏、凝视、玩味、回忆,这一切都源于最初的那个温暖的名字。
(本文节选自《旅游心体验》第二部分“关系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