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了抑郁症不想工作,母亲每天以泪洗面,而父亲却天天指责我
去年十二月,我确诊了抑郁症,中重度,至少服药两三年。
它是蓄谋已久的罪犯,一下子就将我逼入了绝境。那时候我在市区上班,然而家住在郊区,每天六点起床,横跨整个上海,要用时两个半小时。那是最寻常的一天,冬天寒冷,我靠着毅力艰难地从被子里挣扎起床,刷牙洗脸,赶早班车。
我家离车站很近,每天六点一刻从家里出来,走十分钟的路,乘六点半的高速到地铁站。在我家和车站之间,有一条河。十二月正是深冬,最冷的时候,河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
我看着看着,停下了脚步,认真地思考起了我要不要跳下去。这个念头出现地如此自然,仿佛像“今天想吃什么”一样正常。
寒风中,我愣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我这才意识到我的心理出现了问题。但我没有想得那么严重,只以为是一时半会的事,过几天就好了。于是我犯了很严重的错误,没有及时去医院就诊,而是憋在心里。
一周后,我的情况已经严重到自杀念头时时刻刻占据我的脑海了。我每一天都过得极其痛苦,最后我哀求妈妈陪我一起去医院。那时心里已经有了预感,我确定自己是得了抑郁症。
12月16号,一个改变我人生轨迹的日子,是我第一次去精神卫生中心医院。那天去得早,十二点三刻就到了,护士还没有上班,就诊大厅很空旷。我没什么感觉,既不紧张也不害怕,挂了心理治疗门诊,很快就轮到了我。
医生大概三十多岁,男性,说话挺温柔的。我坐下的第一句话就是,医生我觉得我得了抑郁症。就像濒死的鱼渴望着水,就像溺水的人抓着浮木,我也将医生当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他一点也不惊讶,耐心地询问我近况,有没有失眠,食欲怎么样,有不好的想法吗,具体是什么念头。
这次对话对我而言是很痛苦的,因为我不得不直面鲜血淋漓的内心,因为我不得不承认坦白最晦涩最阴暗的想法。我们聊了二十分钟左右,医生让我做了个量表测试,然后就给我下了诊断,我确确实实得了抑郁症。
那一刻我就奔溃了,眼泪突然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我身体不住地颤抖,哭得撕心裂肺。我至今记得那时候的害怕和绝望,我害怕在闪过自残念头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做出让自己后悔莫及的事情。
结束第一次就诊前,医生宽慰我,抑郁症其实就是精神上的小感冒,让我不要想得太严重。
二从那天起,我就开始了吃药的生活。抑郁症分为急性期与巩固期,治疗方法是不一样的。
我那时候是急性期,非常危险,医生给我配了两种药,一种是进口的抗抑郁药物,另一种是安定类药物。晚上一片安定药物,从九点睡到早上八点,醒来吃个早饭,吃一片安定药物和抗抑郁药物,继续睡,睡到下午两三点。清醒的时间没有多少,一直感觉很困。
我的急性期大概维持了两个星期。这段时间里医生给我的治疗方案就是让我睡。睡着了就不会产生不好的念头,能很大程度缓解痛苦。我这两个星期几乎都是在床上渡过,时间过得非常漫长,我其实什么都没想,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的。不知道是药物还是病症影响,我的思维活动非常缓慢,具体表现就是整个人都很呆,说话很少,动作也很少。
急性期过后,医生给我调整了治疗方案,减少了安定类药物,将抗抑郁药物加到了两片。他要求我下午不要睡觉,要出去逛逛,做些运动。我妈那时候请了年假在家里照顾我,我一整天几乎不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她总想要逗我笑,给我讲笑话给我讲心灵鸡汤。她要我想开一点,让我不要不开心。
可是我怎么开心呢?
有一次我终于回应了她,我指着自己的胸口,语速缓慢地对她说,不是我不想快乐,妈妈,我这里感觉不到任何感情,感觉不到快乐和开心,我是生病了,不是想不开。
她立刻哭了,背对着我擦了擦眼泪,再没有说什么。
三直到现在我父母都完全没有接受我生病了这个事实。
在我的家庭中,我妈妈属于较为开明了那一类家长,而我爸爸则非常传统。但他们对抑郁症的态度却如出一辙,那就是讳莫如深。
我妈妈会查很多资料,会开导我劝慰我,会尽她最大的努力帮助我。但是她自我确诊以来就一直告诫我不要告诉其他人我得了抑郁症,她会将我的药盒全部拆掉用两层垃圾袋包得严严实实扔到隔壁两栋楼的垃圾桶里去。我跟她因此有过争吵,但她总是以过来人的口吻对我说,我这是为了你好。
而我爸爸对我的病症更加难以理解,我由于工作原因受到挫折后从巩固期又变成了急性期,我整天躺在床上以泪洗面,我爸爸就会指责我,他会严厉地跟我说要坚强一点,不要为了点小事要死要活的。
父母都是从苦日子一路走过来的,他们经历过太多挫折,在他们眼里,我们这一代从小活在蜜罐子里长大的,衣食无忧,哪来的烦恼。
他们不会理解我们的孤独和寂寞,我们精神世界的空虚与渴望。
我妈妈爱我的方式是给我做饭,爸爸则是给我钱花。他们从不会关心我读了什么书,我写了什么文章,我在想什么。
所以我至今二十年的人生中,我一直感到很孤独。但抑郁症也有好处,它麻木了我的情感之后,我就再也感觉不到孤独了。
四后来,我纹了身。
我在脚踝处纹了一个心电图,纹了英文字母“To live”,我想让自己牢牢记住这个刻在皮肤上的底线——活着。
我曾经加入过一个抑郁症病友群,这是一件让我非常后悔的事。
我在家的时候从不会跟父母说一些负面的话,我不想让他们为我担心,再难过再绝望我都会自己一个人默默地熬过去。
但是在病友群,是不用顾忌这些的。我们白天分享彼此的工作生活、好看的电影,有趣的事,然而到了深夜,绝望蔓延至心头,这里就成了最好的发泄场所。因为我们都被抑郁症所折磨,我们都有着同样的痛苦。
我被吓坏了。我看着一个群友发的割腕的照片奔溃大哭,那种绝望使我深深地受到了伤害。
我很难说出我珍视生命的话,因为作为一个抑郁症患者,我在脑海里自杀了无数次,但是我的骄傲不允许我就这样被抑郁症控制,被它打败,被它折磨成这个样子。
我退出了病友群,并且删除了所有的病友。
我没有勇气面对这些,他们使我感到痛苦。
也是当天夜里,我连夜上豆瓣找了纹身师,订好了纹身时间,选好了纹身图。我不想自残,即使再痛苦,也不想,这是我的底线。所以我想将我的决定刻在身体上,让我时时看见,让我刻刻铭记。
活着,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五如今六个月过去,我再次进入了巩固期,药量翻了倍,依靠两种抗抑郁药物维持现状。不算太坏,也不算太好。
抑郁症患者不是正常人眼中的“想不开而已”,它通常伴有强烈的自我厌弃,思维迟缓,认知能力严重下降,活动意识减退。抑郁症不是“想太多”,恰恰与之相反,抑郁症是“什么都不想”。
我虽然维持了正常的生活,但却彻底地失去了情感。
抑郁症是病,是需要治疗的。我想告诉所有人的就是这样一个事实。
在我患病地大半年里,除了我的父母不能理解外,我两个最好的朋友也不能理解。他们也会去查找关于抑郁症的资料,也很关心我,但总是认为我就是想太多,无论我解释多少次都没有用。
我以前少年时候喜欢写日志,总是无病呻吟,假装多愁善感,也在不懂事的时候开玩笑说自己得了抑郁症。没想到天道好轮回,我竟然真的得了抑郁症。
写这篇文章的初衷是为抑郁症“去污名化”献一份力。因为是抑郁症患者才切身地体会了污名化对我们的伤害。除了身边最亲近的人,我牢牢地守着这个秘密。我内心也是赞同我妈妈的,因为我不想接受别人或同情或异样的眼光。
可为什么同样是生病,我们却要像见不得光的老鼠东躲西藏呢?为什么明明那么痛苦,我们却还要假装快乐呢?为什么明明是身体出了问题,我们却还要背负别人的误解呢?
抑郁症不过是一场精神感冒,抑郁症患者也不过是生了病的人。而生病就应该及时去医院治疗,这本来就是无可非议的。
另外!
如果你或者你身边的人有自杀的想法,请及时通过以下方式获取专业援助:
北京心理危机研究与干预中心热线(24小时开通): 800-810-1117(座机)、010-82951332(手机、IP和分机用户)
希望24小时热线:400-161-9995
上海市心理援助公益热线 :(021)12320-5
杭州心理危机干预热线(24小时开通):0571–85029595
广州心理危机干预热线(24小时开通): 020-81899120
世界其他国家及地区危机中心联系方式请点击阅读原文获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