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 | 第三次自杀被抢救后,我发誓再也不会去死!
我的故乡是西安,从记事开始就生活在父母冷热交替的暴力家庭里。父母离婚后,我和母亲生活,被灌输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没有老子,一切都要靠自己。大学毕业,我头也不回离开了故乡西安和妈妈,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南京。
到南京找了一份时尚策划工作,我租了个小小的房间,努力结识新朋友,和同事们微笑相处。五月的最后一天,我在办公室外的走廊角落抽烟,被老总拎到办公室语重心长谈了两个小时。在一言不发的整个过程中,我明白这不是我真正想要的生活。
一、 第一次自杀
第一次自杀,发生在 2001 年。有一天,我接到妈妈电话。她告诉我,父亲又要结婚了,那是他第四次婚姻。还有,从小疼爱我的五舅,不知什么原因,自杀在一个廉价屋里。因为是夏天,他的尸体在半个多月后才被发现,老鼠已经吃掉了他的半个脸,身体上爬满了蛆……
我默默挂上电话。大脑一片空白。
小舅舅一直是个很内向,不太说话的人。家人都认为他古怪,可我们每次都有讲不完的话。从他的眼神里可以感觉到,他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好感。那时候我就隐约觉得,小舅舅和我可能是同类人。
长大后,我努力在读书铺这个小村子过与世隔绝的生活,忘记了小舅舅的存在。而他的自杀,没有遗书和只字片语的结局,对当时的我造成了冲击。
很惊讶在那样的时刻,自己没有掉泪。但我开始怀疑,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到底想过什么样的生活?看到村庄里家家户户日复一日的劳作,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还是年轻吧,一时冲动。我到女主人的柴房,找到农药,想也不想就拧开盖子,大口大口喝了下去,瞬间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绞痛……再后来的一切,是醒来后才知道的。
如果不是稀释过的农药;如果不是好好的晴空万里突然天降暴雨,一家人匆匆赶回;如果不是他们家的大儿子开车送我到医院急救。如果没有这些如果,我的生命,将会结束在云南的一个小村庄。我的年纪会永远停留在不到22岁。
自杀的念头,有对生活的失望,生命的绝望,有对父亲的鄙夷心态,有对小舅舅的内疚和无奈。一切交织在一起,让我就在一瞬间觉得:活着,真的有意义么?
相信我,很多人选择自杀,也许深思熟虑也许未经思索,但在实施的那刻,永远是瞬间的。大脑空白的。
出了这样的事,尽管整个村庄都知道了,张叔一家没有任何要我离开的意思,但我知道,我已经自己选择了离开这样安静的生活。临走前,阿姨给我装吃的,轻描淡写说了一句:“以后吃东西要吃饱一点,撑了不要紧,睡一觉起来就什么事儿都过去了。”
这个没有受过任何教育的农村妇女的这句话,听上去那样朴素和正常。十几年过去了,现在回想起来,从某种意义上说,潜意识里,这种对待我的方式,就是一种力量,让我活下去的力量。
二、 第二次自杀
离开美丽的读书铺,我回到了南京。
进入江苏电台,我是省台最年轻的女主播,也是收听率的保障。长期从事夜间工作,三档节目两个频道,最长的时候我有七个小时处在直播中。
有一档深夜情感热线节目,接听各种各样晚上不睡觉的人的烦恼心事,答疑解惑。我从不在节目中安慰鼓励人,有人和我谈论自杀问题,我会冷冷回答:会叫的狗不咬人,如果你想死,赶紧挂了电话去实施好了,如果你要跳楼,那么我的建议就是爬高一点,不要死不了落下残疾连累别人照顾你。
说实话,这并不是一种哗众取宠,这就是我的真心话。
我知道在好几个城市,我都有同行因为承受不了夜夜做别人垃圾桶的压力而自杀。但这个节目某种程度上对我却是种救赎。上节目前我也会因为各种问题心情很坏,但一个晚上收听到奇奇怪怪的问题后,我的心情反而好了:看看他们才是有病,惠子同学你好着呢。
那时候开始,生物钟的混乱,媒体人的压力,几十家频道收听率的混战,让我开始有了负能量,睡不着。在南京脑科医院,我被确诊为双向情感障碍:重度抑郁症。开始服用帮助睡眠的药物,冷静情绪和集中注意力的缓释剂。
那时医疗条件不够发达,社会对抑郁症不够重视,看遍所有心理疏导医生之后,我听到最多的一句话是:“你没事啦,你就是想得太多了。抑郁症是一种高智商的富贵病。你们这些爱思考人生的名人自己琢磨出来的。你就应该去找个男朋友,谈恋爱吃饭逛街看电影……”
于是我选择沉默。只是固定去看医生,拿药。每周电台停机检修的时候去采购、打扫家里卫生,洗衣服照顾自己。
24岁生日的那一天第二次自杀未遂。那时台里处于改版的激烈竞争中,一位同事用我做的节目策划去做了述职报告,得到了我那个时段的节目。老总看出我的情绪,把我叫到办公室沟通。最后我说:我服从台里的安排。
我请假回家,蒙头大睡足足30个小时,不吃不喝躺在床上,开始胡思乱想,主题只有一个:惠子,这是你要的生活么?答案是:不知道。再问自己:有意义么?答案:没有。
我起身,从抽屉里找出一打丝袜,全新的。那是我最爱的女作家离开人世的方式。那些丝袜,一直是买来“敬爱”她的,属于我自己非常神经质的方式。因为有过一次自杀未遂的经历,我在工作很辛苦,负能量爆棚时,会打开那个抽屉看一看,告诫自己,你还没有成为像她那样的人,没有去流浪更多的地方,你还没有找到你的大胡子荷西,你还没有完成你的作家梦……
这些丝袜成了第二次我想结束自己的武器。
第二次自杀未遂,救下我的是我的顶头上司。从急救室抢救过来,台长在我恢复身体后,带我去了火葬场,对我说:“惠子你好好看看,认真看看这里每个活的死的人,一死了之痛快吧?爱惜你的人怎么面对?要是有人真能做到大喊一声不想死的马上活,你看看这里有多少人会烧成灰也爬出来?”
我还是没有表情没有说话。那一年,我二十四岁,成为江苏最年轻的女主播。那是一个女孩子最好的青春年华,那是我“辉煌人生浓墨重彩”的一笔。那是我第二次自杀未遂,2005年8月16日。
三、 第三次自杀
第三次自杀未遂,我已经离开南京和心爱的电台工作,结婚成家。
那是最近也是最后一次。有过前两次经历,在有了第三次求死念头时,我整个人几乎是分裂的:一方面我在求助各大城市各大医院的治疗,一方面我偷偷写“死亡日记”,计划怎么实施。
当初离开江苏电台,我的抑郁症已经到了要强制住院治疗的地步。我选择再次出走,到人生地不熟的广州开始下一段人生。很快结婚、意外怀孕。产前、产中以及非常严重的产后抑郁症一直伴随着我。
因为嫁入一个大家族,我很不愿意让别人替我分担和承受,绝少提到自己的疾病。
那时我有个非常信任的朋友,是个正直、善良的媒体前辈。他对我的疾病的观点和很多医生相似:我没有什么不可救治的顽疾,一切都是这么多年来的遭遇造成,不能怨天尤人。所以药物是无法根治的:你必须自救。
我受到很好的照顾,飞到国外看医生。接受按小时收费的高额心理、催眠治疗。每周和医生汇报近况。那是治疗抑郁症最系统也最辛苦的一年。每天记录自己的饮食、服用药物时间等等,每星期去一次香港,每个月飞一次北京。
就在一切开始好转起来时。到广州探亲的母亲发现我瞒着她嫁的人有过婚史,而在她的观点里:这种人是世界上最不可饶恕的。
我第一次有了种念头:也许大家都是对的,你就是个灾星,走到哪做出什么样的努力,只会给周围人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和痛苦。你有什么资格结婚生子,过普通人的幸福生活?
我彻底意识到,之前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我永远也改变不了外人也好、亲人也罢对我的看法。我没有办法甚至也不想告诉他们,我多么需要他们的支持,哪怕是一个鼓励的眼神。
我又陷入了无休止的纠结。2010年2月2日凌晨,我吞下了“计划中”慢慢积攒的上千片各类安定、镇静剂以及抗抑郁药物,还从“所学知识”里混杂了一些其他药物,用家里的纯伏特加一口一口灌下去。
我去亲了亲熟睡中只有一岁多的女儿。在心里默默和她说:对不起。回去卧室,盖好被子,祈祷这一次再也不要醒来了。
最后一次自杀,我在医院足足躺了十天,洗胃、清肠、做治疗。当昏迷了快 40 小时后又看到这个世界,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笑了。在心里对自己说:死心吧,老天让你来到人间,看样子就是打算让你经受点与众不同的东西,你想走?没那么容易。
出院后,保姆将女儿放在我怀里,看着她安静沉睡的面孔,我才意识到这个决定多么自私。我对自己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从此之后要打起精神好好做人,无论发生任何的事情,都不可以再寻死。
从第一次自杀到最后一次,发生在十年里。从二十岁出头到最后一次我还不满三十岁。
一次又一次,一次再一次你没有办法离开这个世界。也许正说明上苍在给你警示:你的生命和一般人是不同的。你也许不是什么灾星,你就是要来完成某些事情的。你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再有第四次了,事不过三,你可以“收手”了。
我是一只脚从鬼门关里踏出来的人。死亡在我面前已毫无意义。我非常珍惜生活本身。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珍惜生活最好的方式,就是过最普通的生活,做自己想做和能做的事。每天睁开眼睛和临睡前,微笑着和家人拥抱:早安、晚安。每一天。
今天是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