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亲历:我与肺癌病人同居一室的那些日子

文 / 文学私秘
2019-03-16 22:16
病人亲历:我与肺癌病人同居一室的那些日子

因为肺部查出有一小结节,被送进了江苏省人民医院呼吸科。

56号,成了我的病床。走进病室,是一片陌生的环境,以及陌生的人,就像撑着小船,驶进了港湾,从医院的窄小的走廊,撑进了病室,终于停靠着自己的床,终于庆幸有了一个安宁的场所,坐在床沿上没多久,就忍不住要住岸上爬,那个岸,就是暂时隶属于我的病床,似乎这是我应该呆的地方。

于是,很寂寥地脱掉了鞋子,把自己的腿搬到了床上。

病人亲历:我与肺癌病人同居一室的那些日子

病室的空间要比走廊开阔得许多,共有六张床,一边三张。我在右侧的中间一张床上,位置倒是不错,可以隔河相望对面的病床,同时可以左看右顾,两边的景象尽收眼底。

初入病房的寂寞是地形不熟,位置不明,方向不清,所以谨言慎行是最初的选择。我爬上了我的床,就像爬上了岸,呆呆地等待着,不知等待着什么。

对面的床上病人家属却先说起了话,一交谈,才知道,我们还是家乡人,立刻有了共同语言。病人见面,首先要通报病情,就像《三国演义》里写到战场上将帅拍马相遇,先要通报姓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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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病人躺在床上,却毫无忌讳地介绍了他的病情,他说他患的是小细胞肺癌,正在这里做化疗。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到这里来了,所以他对这里情况非常熟悉。

他说他四十六岁,在家里做餐饮业。

因为是肺癌,便问他,你抽烟吗?

他说抽的。他说哪里想到他会中招了。

他说,因为小细胞癌不能做手术,所以只能定期到这里做化疗。

他向我展示了他胸部插的一个管子,化疗的时候,就把药水灌进去。

一下子,就把所有的情况都交待完了。他的声音嘶哑,说起话来很费劲,但他却不肯停歇下来,依然滔滔不绝地介绍他的情况,并向我作出安慰。

而他的妻子非常精明能干,手脚麻利地照应着他,而且还抽空与邻床谈笑风生,一点不像一个病人的亲属。

这么一聊天,初入病房的陌生感也就荡然无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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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因为当时正发热,却不愿意这么持续地对谈下去,但对面的那位病友却非常愿意讲话,让我无法收敛起来。

然后终于找到一个机会,让自己放低了身子,躺了下来,这样可以避开对面病员的视线扫描,眼光不再对接,就像战场上两军看不到对方了,就用不着再进行话语的点射了。

我获得了一丝难得的安宁。

看右边,是一位六、七十岁的干部模样的人,也正在挂水,已经记不清是他先与我搭话的还是我与他说话的,反正就聊起来了。可能他先问我是什么病症。我说我是肺部查出了结节,然后,我自然问他是什么病,他模糊地说了一句,我没有听清,他说的也太稀疏平常了,好像说着一个什么平常的事。我又问了一下:什么病?他说是肺癌。我吓了一跳,这样平淡的口气,真的好像提及的是一个平平常常的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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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住院的日子里,我对这位干部模样的病友印象深刻,他的乐观的态度、他的和蔼的气质都给人一种舒坦感。

但是,他有时会对护士表示一点异样,也会发一点牢骚,这都是干部身份的人,所特有的一种风格。

经常有人来探望他。有一位中年女性,和她的父亲一起来探望他。那位女性显然颇有活动能力,说把邻床的病情,咨询过很多人,对方说可以用靶向药,但医院这里的医生却认为不可以用。这位女士还说会联系国外的什么人,看看那边有什么治疗手段,说现在治疗肺癌的医学进展颇为神速,有可能能够找到好的治疗方式。

我当时发热,而邻床也发热,不过他在发热的同时,还有咳血的状况。他说他可能是感冒导致的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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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的护士在定时检查的时候,总是会先问一个病人的名字。护士来到邻床的身边,总是用抑扬顿挫的声调问:什么名……字……?

他用低沉的声音回答道:吴效高。

医生后来给我开了止咳药,而他也开了一种药,他问护士一天吃几次,吃几颗?这个护士的回答惹了他生气:“这个药上有标示的。”

邻床不高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声音大起来,“你们医生不告诉我吃几颗,我怎么知道?”

护士辩解道:“你可以看一下药盒上的说明吗?”

“你们开药,应该由你们告诉我吃多少。”

护士只好败下阵来,“那我去问一下医生。”

后来发现,邻床吃的药,与我的止咳药是一样的,其实药品的盒子上标明的很清楚。也许邻床心情不是太好,而护士也有一点太教条,才会迸发出这么一点小小的碰撞。

住院之后,每天早上都要抽血,一抽就是五六管。邻床也是如此,为此他对护士表示了不满,“我们是病人,要抽这么多血,怎么吃得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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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只好隐忍着完成她的作业,但是抽血的过度频繁,的确是一个问题。为什么不让血液抽取集中进来,非要每一天都抽一次血,一抽就是五六个小瓶?病人的体质就比较弱,这样的抽血是否有必要?在这一点上,我与邻床的看法是一致的。

但我对面床上的那位病友,却表示充分理解,说抽血是正常的,他觉得还是要顺从医生的安排。

邻床在确诊后,考虑转到肿瘤科去,但是,他也有一点矛盾,说想留在呼吸科,因为这里的主治医生孔博士医术比较好,对病人照顾的也比较周到,当时到这里来,就是听人说孔博士比较好。现在到肿瘤科去,也许专业比较对口,但是不一定如这里的医生服务周到。

为此他说很矛盾。

但我在出院的时候,他已经决定了还是转到肿瘤科去。

他当时对我说:从现在起,以后的生活质量就会越来越差了。

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未来面临着什么,但是他有足够的平淡去面对未来可能出现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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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与他相邻,所以与他打招呼的时间也多一点。白天,是他的妻子送来饭菜,其余的时间都是他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晚上,我上厕所的时候,经过他的床,总是与他面对面,也借机与他打一下招呼,他一般看着手机,有时,会因为同时上厕所还会互相歉让一下。后来我在网上查了一个他的名字,才知道他原来曾经是一个部门的领导。

对面床上的病人,除了化疗之外,还要去进行放疗。放疗的时间都安排得很晚,要在夜里起来,到放疗室里做诊治。

放疗的费用挺贵的,而且还要排队。有一次,说是晚上十二点去放疗,但是我看了十二点的时候,对面的病友还没有动静,我把他们叫醒,才知道时间改了。因为机器坏了,所以只能另行安排。

对面的病友说等下一次再来这里,就租房子租到外面去,然后直接去化疗室,因为在外面租房子可以自己烧一点可口的东西,不像在病房里受到严格的控制,没有办法自己烧自己想吃的饭菜。

其实病房里的管理还是比较松散的。他的妻子就用电饭煲在病房里煮一些骨头汤,而护士只是在查房时提醒一下,平时不闻不问。他的妻子还热心地把电饭煲借给我家用,这样,我在病房里,还吃了一次骨头汤。这在难以下咽的病房只能订到的食堂饭菜中,的确改善了一下伙食。

病人亲历:我与肺癌病人同居一室的那些日子

提到医疗的费用,邻床表现出强烈的愤慨来,说国家在医保上花了很多钱,但都落入了个人的口袋。

我说,为什么国家不把投入的钱,买一些设备,免费为病人提供检查,不是减少病人的负担吗?

邻床说,谁来问这个事情?

然后,他像一个退休干部那样,抨击医疗上的弊端。我觉得他还是挺正义,也挺正派的。对他的好感也油然而生。

我因为自己的一个小小的病症,贸贸然闯进了一个肺癌患者居住的空间,最终的惊异消失之后,会发现这些短暂接触的病人们,其实有着正常的思绪与心态。他们与健康的人一样,并没有显示在病症面前的特殊惊慌失措来,他们泰然地与他们的生命的敌人抗争着,并且乐观地生活着。

而我因为自己的小小的病症而感到自己有一点矫情而额外。甚至在医生的眼中,我都是一个幸运儿,在医生面前渴求同情,了解自己病情的可能前景,都显得有一点多余。在医生的眼里,只有那些确实的肺癌患者,才是他们真正的值得器重的一种类型,而对我这样的患了一点小病还在那里忧心忡忡的病人,在医生眼里实在不愿意用正眼来瞧一下。所以,在病院里 ,我突然的感受是,医生总是以最坏、最严重的尺度来忖量他的病人的,你所渴望的完好无损根本不在医生的考虑之列,渴求医生达到你所企望的一个百病根治的结局,那是异想天开。

病人亲历:我与肺癌病人同居一室的那些日子

明白了这一点,使自己在病室里生活期望值跌落了许多,相对病室里的病友们的病情现状,我不被医生重点关注也是理所当然的。因此,在病院里住了一段时间,我觉得我还是回家去吧,过自己的正常人的生活吧。

但是这一段经历,还是使我留恋着那些在病魔面前无畏的鲜活的生命,他们留给我的强烈的记忆,使我期望着他们能够走过更好的人生之路,而我有时常关注着最新的医学成果,希望有什么医学奇迹给予这些曾经擦肩而过的病友带来生命的新一页。

(是为《病院杂记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