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2·命运交响曲丨接到病人投诉后 他患了癌症……

2017年11月9日，X医生的一个患者因粘连性肠梗阻在瑞金医院创伤外科做了手术。11月22日患者正常出院，一周后患者腹胀再次入院，动了第二次手术，最终医治无效死亡。

急诊科副主任医师黄梁是患者主治医生X的上级。在和家属的谈话中，黄梁指出：“如果我作为家属，我会提出两个问题：第一个，我这个病人不是恶性肿瘤，不是看不好的病，不是恶性病，为什么在短短的20几天里面你们做的两次手术，最后病人还走向死亡了？第二个疑问是，我作为医生，我也提出疑问。因为我也做了三十年外科医生，粘连性肠梗阻我也看得多了，没有病情进展那么快的。所以我就跟医院提出这个的确很蹊跷，是不是再找一些比我更高的专家来评论一下。”

因为担心《人间世》的播出会对X医生产生影响，片中所以隐去了他的身份。

为了降低或杜绝有可能出现的医疗差错，瑞金医院设有专门的医疗缺陷委员会。这一次，X医生需要接受严格的质询。对疑难杂症的复盘，有时就是医学进步的开始。

当天与会的有瑞金医院普外科主任医师燕敏、普外科主任医师杨卫平等一众“医学大咖”，同时还有医务处、相关科室的医生。

综合接待办刘西英老师说：“今天全部医生都到场，涉及到医生，他们都希望来听一听，我们专家对这个案例怎么剖析的，其实这个过程对我们医生是一个非常好的成长教育的过程。我们真的有问题，我们不回避。该做多少补偿做多少补偿。结果不理想，病人有投诉，医生的思想负担可能比病人家属还要重。”

X医生介绍，病人入院后，诊断为粘连性肠梗阻。第一次手术时，X医生切除了成团的小肠，把余下粘连的肠子分开，缝合连接。一周后，病人排气排便，顺利出院。出院一周后，病人腹胀再次入院，因为刚开过刀，只能先保守治疗。但病人感染严重，不见好转，只好再次开刀。打开肚子后发现肠子再次梗阻。手术进行了8个小时，粘连的肠子一碰就出血，没有办法分离。X医生还想努力挽救病人的生命，勉强把70公分的小肠拉了出来，做了造口。最后，没能挽回病人的性命。

燕敏问道：“第一次手术的时候，留下来的肠子你是从头分到底的，分的时候粘连不粘连？”

X医生：“分到底的。”

燕敏：“也粘的。问题就在这个地方，我和杨卫平一起碰到过。这是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那个病人是43岁一个男性，我印象非常非常深，没有手术病史，就是粘连性肠梗阻。我们两个人就从头分到底，开完以后，大概是3到5天以后又梗阻了，到一个礼拜左右的时候梗阻就是不能缓解了，然后派出我们最大的张圣道老师和尹浩然老师去开刀，没办法开，全部是一块饼，最后这个病人是sacrifice，也牺牲了。”

专家讨论认为，X医生两次手术的选择和时机，包括入院出院的判断都是正确的，只是两次肠梗阻间隔时间太短，没有给医生太多的机会。

“第一次手术指针也是对的，你因为保守治疗不好，你做了手术肠子切除包括这个（二次手术）。不太幸运，运气不好，她又粘连，粘连一定会粘连，粘连了又梗阻。又梗阻了以后再出现了一个感染，再感染，而且你是在这样一种机体的状态下面出现严重感染，就是不可逆的。”

“你没有原则性的问题。”

X医生没有医疗过错。但家属能不能理解，谁也不知道。

几天后，黄梁再一次和家属谈话：“我们做外科医生的，没有一个人说我一辈子没有闯过祸的，没有的，不可能的。但是你闯了祸以后你做‘鸵鸟’，不承认错误，躲在那里，将来还会闯祸，我们是抱着这种心态请专家来判断的，所以我们也想有错误就承认错误，然后我们改进，该给家属什么补偿就什么补偿。但这个整个过程看了以后，我们从医疗常规来看，的确没有明显的错误。”

黄梁和病人家属一点点地讲病情。家属们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有拍桌子，没有摔门，只是哭着听，努力理解着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

黄梁：“老天爷没给我们这个机会，我们认为肠通了以后，如果经过半年，哪怕三个月，她好好吃东西营养上来了以后，再经历这个事情，她是经得起这个打击的。”

患者家属：“医生，医术我是不懂的。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们是尽力了，她的运气不好，是不是这个意思？”

黄梁：“哪个医生碰到这个事情，他的压力也很重的。因为一个月之内开两刀，最后这个病人还死掉了，连我做30年医生我都要问这个问题，更何况你们家属，你说当时这个医生的思想负担多重。一个医生看到病人在我面前走掉了，这种心情你们不做医生是体会不到的。X医生他也想不通，他大概要比我小10岁。他就问我他说，黄老师，如果这个病人你作为我，当时你会怎么处理？我也就换位思考，我如果是他的话，我也是这么做的，我没有想出一个新的想法。医生做到这个程度，我已经做到白发苍苍了，我越来越感觉到，医学在病魔面前真的有的时候显得很苍白。”

理解，太难了。但最终，家属和医生达成了和解，一起医疗纠纷避免了。

黄梁和家属谈完，把X医生叫到了办公室。“病人没有异议，因为谈得很清楚了。并发症跟病人的死亡是不可能避免的。但我们要无限度接近零。还有最重要的还是要放下包袱，也不要对我们这个行业彻底失去信心，做医生还是很光荣的。”

X医生：“刀开好了我还蛮有信心的，没想到竟然……”

黄梁：“我知道。培养一个外科医生不容易，到你这个年纪的外科医生，在瑞金医院做的，也是屈指可数的。那你有今天也不容易。如果就此你就躺下了或者不愿意做医生了，我觉得非常可惜。自己跌倒自己爬起来，我也是这样过来的。”

X医生没有把病人救回来，尽管没有人指责他，但他自己的包袱依然很大。两个多月后，他查出来得了甲状腺癌。他躺在自己最熟悉不过的病床上，发了一个朋友圈：“一直在做医生的角色，明天就换成病人了。一时之间，有些不大适应。”

手术后不久，他又做回了医生。

这一次他的病人是胆总管结石伴梗阻性化脓性胆管炎。手术方案原本采用微创的内镜去处理胆结石，但谁也没想到，X医生又遇到了麻烦。

尽管术前做了CT，但手术中X医生发现病人的胆管变异了。原计划的微创内镜手术方案被迫中止了。但如果就此放弃，不手术去解决梗阻，病人有休克甚至死亡的风险。

X医生和家属沟通好，立即准备开腹手术。没想到，病人肚子里又是粘连。

X医生需要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

技术可教，刚毅难学，医生要成长，必须心甘情愿地长时间接受千锤百炼。这一次，X医生经受住了考验。“我们医生来说，还是要尽最大努力帮病人解决问题的。”

X医生有一个女儿，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她的爸爸没有做错事，上电视却不能露脸。其实，她的爸爸完全可以拒绝这次拍摄，因为这对他只有风险却没有好处。她的爸爸很勇敢，他知道，X医生不仅仅是他自己。他这样选择，是希望社会对医生面临的挑战和风险多一份理解。这样，会有更多的医生在奔赴救死扶伤的战场时，心里没有杂念。

（来源：《人间世2》项目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