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敏性鼻炎：艰难的“脱敏”路

↑内蒙古人民医院医生在接诊过敏性鼻炎患者 葛莉摄

在易发病的季节，过敏性鼻炎患者马志亮不得不整日佩戴防过敏的“猪鼻”口罩，可这副看上去有些“怪异”的口罩根本没有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因为他身边的许多人都是“病友”。

马志亮是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人。他所在的内蒙古，恰是我国鼻炎的“重灾区”。

过敏性鼻炎是鼻炎的一种。由于鼻炎多为过敏引起，因而社会普遍用鼻炎表达过敏性鼻炎的概念。目前，过敏性鼻炎已是一个全球性健康问题，它在发达国家也同样严重。据中华医学会变态反应学分会主任委员、北京同仁医院常务副院长张罗牵头的调查估算，我国成人中过敏性鼻炎患者已高达1.5亿人。

马志亮向《瞭望》新闻周刊描述，发病时，他感觉自己的鼻子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不通气、流鼻涕、打喷嚏，不论去哪儿都得随身带着一大包面巾纸擤鼻子。后来，他的过敏性鼻炎还引起结膜炎、中耳炎，导致眼角红肿发痒，左耳长达半个月失去听力。

马志亮很纳闷：好像就是几年的时间，过敏性鼻炎患者怎么一下子就增多了？

“暴增”的过敏性鼻炎

多名医生不约而同用“暴增”形容近年过敏性鼻炎患者的发病态势。

内蒙古人民医院耳鼻咽喉科主任医师刘晓琴告诉《瞭望》新闻周刊，七八年前，当地过敏性鼻炎患者并不多，但是现在每年四五月和七八九月，科室总是挤满患者，尤其是七八九月，过敏性鼻炎患者翻番增长。“平日接诊的过敏性鼻炎患者达100多人，多的日子竟达300多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内蒙古某三甲医院耳鼻喉科医生反映，该科候诊区在2017年整个8月都被挤得水泄不通，却还有不少患者想方设法加号，医院抗过敏的药一度脱销。

尽管过敏性鼻炎的发病形势有所严峻，但社会对过敏性鼻炎的危害却认识不足。

近8年来，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五原县75岁的王二虎始终被过敏性哮喘折磨，有十多次是靠医院急救才保住性命，这让全家人惴惴不安。王二虎一直以为他的病是家族遗传，但最近做过敏原检测时，经医生询问，他才知道自己的哮喘是先前长达四五年的过敏性鼻炎发展而来。“当时尽管鼻子难受，还真不觉得是个多大的病，没想到现在发病时竟能要命。”

像王二虎一样对过敏性鼻炎知之不多的患者并非少数。内蒙古人民医院科研处副处长刘晓玲认为，总的来说，社会对过敏性鼻炎知之甚少，重视程度不足。“很多人觉得不就是流鼻涕、打喷嚏吗？对此不以为然，得病后总觉得忍一忍、熬一熬，挺过这段时间，一切就都过去了。也有人认为，一去医院医生就给用激素，还不如找偏方，最终导致小病拖成大病，甚至要了人命，因此，对过敏性鼻炎的宣传教育还要跟上。”

内蒙古人民医院呼吸内科主治医师高丽霞说，过敏性鼻炎最怕发展成哮喘，因为哮喘不仅是一种终生伴随的慢性疾病，而且哮喘的急性发病甚至可能危及生命。

据本刊记者了解，过敏性鼻炎是过敏性哮喘的前期症状之一，罹患哮喘的最大风险因素是吸入可能导致过敏反应或刺激呼吸道的物质和颗粒，目前约70%的过敏性哮喘患者为过敏性鼻炎发展而来。世界卫生组织官网数据显示，全世界目前大约有2.35亿人罹患哮喘。另据世界卫生组织2016年12月发布的最新估计，2015年有38.3万人死于哮喘。

而多位医生在采访中告诉《瞭望》新闻周刊，在内蒙古，过敏性哮喘和过敏性鼻炎在发病时间上保持一致，尤其是在秋季高发，内蒙古人民医院一半以上的哮喘患者是由过敏性鼻炎发展而来。高丽霞说：“每年七八月份，哮喘会集中发作，但2017年感觉特别多。记得9月3日急诊晚班，医院12个小时接诊了116个过敏性哮喘患者，平常最多也才二三十位，我工作已10年，从未一下子见过这么多同时发作的哮喘病人。”

内蒙古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副主任护师、过敏原化验室负责人侯红枝介绍，该院从2013年开展过敏原检测业务，此后每到秋季，人们都排队检测过敏原，迫切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给自己带来这样大的痛苦，又该如何远离。

“过敏”的诱因和元凶

有观点认为，北方蒿属类植物“沙蒿”是引发陕西、内蒙古等地过敏性鼻炎的“凶手”。

有鉴于此，内蒙古政府安排专项资金，于2016年底启动“内蒙古自治区气传致敏花粉与过敏性鼻炎患者相关性研究”项目，在自治区范围内选择4家三甲医院、1家高校和1家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进行取样研究，希望尽快摸清导致过敏性鼻炎发病率高的原因。但据本刊记者了解，该项目目前正在数据分析阶段，暂未得出相关研究成果。

另据本刊记者了解，检测过敏原的方法主要有两种，其一是血清免疫印迹法检测，其二是皮肤点刺试验法。

血清免疫印迹法检测主要依靠抽血，并利用试纸检测。目前医院普遍使用的试纸，可同时检测40项过敏原。倘若对某一项过敏，其上方位置就会有阳性反应。该检测耗时约3小时，花费在400元左右。其优点是方便快捷，弊端则是对过敏原的认定并不精确。比如，其仅能认定对“蒿/矮豚草/葎草/蔾”的花粉过敏，但具体是哪一属的植被则无法判断，具体是哪一属的哪一种植物也无法判断。

皮肤点刺试验法是血清免疫印迹法检测的一种追加方法，即在确定某一类过敏原后，进行皮肤点刺试验法可以进一步查明是对其中具体哪一种物质过敏。这种方法更精细，但由于要扎很多针，患者一般不易接受，另外目前皮肤点刺试验法可检测的具体过敏原也比较有限。

侯红枝说，2016年呼和浩特、巴彦淖尔、鄂尔多斯、乌兰察布等地共计1168名患者来做血清免疫印迹法过敏原检测，结果显示85%的人都对“蒿/矮豚草/葎草/蔾”的花粉过敏。

内蒙古人民医院耳鼻咽喉科过敏原检测室医生刘素英也表示，绝大多数做检测的患者会对“蒿/矮豚草/葎草/蔾”这一栏的植物花粉过敏。也有很多人为弄清到底是蒿、矮豚草、葎草、蔾中的哪一种花粉过敏，会再次进行皮肤点刺试验法过敏原检测，结果显示，有85%的人是对蒿属类植物中的艾蒿花粉过敏。

但多名医生对《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强调，不能把过敏性鼻炎都归罪在蒿属类植物，因为蒿属类植物只是诱因，疾病还与气候变化、空气质量有关，特别是与患者自身的免疫系统、生活饮食习惯等相关。

刘晓玲同时担任“内蒙古自治区气传致敏花粉与过敏性鼻炎患者相关性研究”项目负责人。她说，过敏性鼻炎的发病机制仍是待解之谜，但总体而言，身体的过敏有两大因素缺一不可：一是遗传背景，二是环境因素。“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蒿属类植物是内蒙古过敏性鼻炎最主要的过敏原，但过敏是个非常复杂的课题，同样的环境下有人过敏，有人不过敏；体质好坏不同，在相同环境下可能犯病轻重也有区别。此外，有的人虽是过敏体质，但只要不遇到过敏原，他就不会过敏；有的人平时只对一种物质过敏，但发病时其身体处于高度过敏状态，就可能同时对多种物质过敏。”

亟待了解的“过敏”

在中华医学会变态反应学分会前任主任委员、北京协和医院变态反应科主任尹佳看来，过敏性疾病是新世纪的流行病。

面对过敏这一新世纪的流行病，人们致力于寻找过敏原，以针对过敏原进行特异性免疫治疗。这也是目前对抗过敏最为有效的方式。

据了解，治疗过敏性鼻炎的方法之一是局部用药（首选鼻喷激素）。其二是抗组胺用药、抗白三烯受体拮抗剂等。第三种方法是手术治疗，主要通过翼管神经切断术，减缓过敏症状的发生，该方法在中小城市开展较少。第四种方法则是免疫治疗，即找到明确的过敏原后，用舌下含服、皮下注射等方法进行脱敏治疗。免疫治疗可理解为采用注射疫苗的方法，使体内产生抗体，进而提高机体对过敏原的抵抗能力。不过，当前免疫治疗适用的过敏原非常少，目前医院免疫治疗比较成熟的是螨虫导致的身体过敏，花粉中仅有几种可做免疫治疗。具体到过敏性鼻炎，其免疫治疗的疫苗较少、治疗时间较长、费用也相对较贵，病人很难坚持，但治疗效果比较理想。

目前，北京一些大医院正在进行黄花蒿免疫制剂的三期临床试验。该免疫治疗比较简单，为舌下滴剂。刘晓玲说，黄花蒿免疫制剂成功后，可采集其他蒿属类植物的花粉，与黄花蒿花粉的蛋白成分进行对比分析，倘若接近或一样，即可改良或直接应用到对其他蒿属类植物过敏的患者。

确定过敏原还有一大好处是可根据实际情况改善环境。内蒙古大学生命科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王迎春介绍，蒿属类植物易成活，是廉价的防风固沙植物，前些年西北地区曾人工播种大量蒿属类植物；但适合防沙治沙的植被除蒿属类植物外还有很多，如羊柴、柠条、沙柳、花棒等，种植成本也都不高。既然医院的相关检测结果已经证实蒿属类植物为主要过敏原，那么可暂时控制蒿属类植物的种植面积，通过植物替换来减小过敏原对过敏体质者的刺激。

但不可否认，我们对“过敏”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在发达国家，气传花粉调查早已成为变态反应学科的常规工作，并且各地区的花粉季节及主要气传致敏花粉均已明确，也大多建立了全国性的气传致敏花粉监测网，常年进行监测，并向社会提供花粉日报。这一属于大气生物学范畴的大型科研项目亟待在国内开展，且需要卫生、气象、林业、高校等多部门的协同。

总之，过敏性鼻炎目前还无法治愈，过敏性鼻炎患者的“脱敏”路还比较艰难——因为我们对“过敏”的了解还不够充分，也因为不少患者为过敏体质，即便正规、专业的治疗也大多只能控制病情、尽量提高生活质量。“眼下，既然短时间内无法改变生存环境，就只能改变你自己，说白了就是认真对待疾病，采取正规治疗控制病情，同时要严于律己，合理饮食、规律休息。”刘晓玲说。

而对马志亮来说，正在到来的春天让他既期待又不安：期待的是，春天早点到来，就可告别北方冬日的严寒；不安的是，春天到了，意味着过敏的高发季又要到了，这个春天，自己要怎样熬？（记者王靖 张丽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