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点针灸的“坏话”

中医的针灸术源远流长，《黄帝内经》的问世至今已有两千三百多年历史，而同时代的扁鹊，应当算是那个时期针灸水平最高的人。《史记．扁鹊仓公列传》有这样一段记载：“扁鹊乃使弟子子阳厉针砥石，以取外三阳五会。有闲，太子苏”。可见扁鹊的针术，在当时就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再早些，针灸可以追溯到四五千年前的黄帝远古时代。当然还可以更早，上溯到新石器时期，那个时期开始出现针具的始祖——砭石，这大约是一万年前的事情。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看见过祖父在他的诊所里给人扎针灸，我就在想：一根小小的银针，刺入皮肤和肌肉，盱眙之间，就能去疾疗伤，治病救人，真是太神奇了！“挽狂澜于既倒，扶性命于将倾”！黄老仲圣，扁鹊华佗，毕生所求者，也不过如此。从那时候起我便立志，长大后要当个会针灸的中医大夫。

三十多年的从医之路，让我感受最深的还是针灸。民间有一句话：“针灸能治百病，但却不能治所有的病”。要我说：能治一百种病，就已经很神奇，不是嘛？你有了病，不用开刀，不用吃药，不用化验，不用抽血，不用挂点滴，也不需要任何保健品，中医大夫仅凭几颗银针就帮你把病治了。而且治疗结束时，扎进体内的针也都拔掉，没往你身体里添加任何化学成分，没有像西药的那种毒副作用，也不留你住院，你节省了时间，还节省了金钱——

常听到患者说：针灸好是好，可是会痛，要是能不痛就更好了。其实这正是每个针灸大夫所面临的共同问题，你的针刺再有效，可扎得非常痛，患者进一次医院如同上一次刑场，本想治疗，可又实在熬不过，只能放弃。当然对针刺时“痛”这个问题应当从两方面看：一是医生要不断完善自己，走心操作，减少失误。二是要对患者做好解释，痛也是一种身体的应激反应，针刺时疼痛往往治疗效果反倒更好。这种时候医生切忌两个极端：面对患者的责难无所适从，一昧地赔礼道歉或者视患者痛苦于不顾，巧言狡辩，甚至强词夺理。我的体会：针刺操作只要规范和合理，一般是不会痛的，扎针痛，说到底还是基本功不到家。

针灸能治百病，可现实中，人体发生的疾病又何止百种？可见任何一种治疗方式都有局限性。同样，针灸也有它的适应症和禁忌症。如果对此不加了解和把握，就会影响针灸治疗的效果，甚至造成不良后果。即使在适应症范围内，同一种病，同一个穴位，由于患者的经络类型不同、敏感程度不同，对针灸的接受意念不同，治疗效果也不尽相同。关于针灸的适应症范围，各专业书籍中也有详述。我想重点说说针灸的不适应症及禁忌症问题。

一，各类出血性疾病。如：血友病，再生障碍性贫血病，血小板严重减少病，晚期糖尿病等等。此类疾病多伴发皮下、粘膜、甚至内脏出血症状，其证多属本虚标实的器质性病变，急则治其标，如单纯采用针刺治疗不仅效果有限，把握不好还会使原有症状加重，贻误病情。

二、国家法定的传染病。如：乙类传染病中的：非典、艾滋病、病毒性肝炎、肺结核、禽流感等......不适合针灸；丙类传染病中的一部分，如：流感、腮腺炎、风疹等在条件许可之下，针灸治疗有其优势，但必须做好有效自我防护。有朋友说：肝炎、结核病针灸是可以治疗的，为什么你说它不适合针灸？我来说说为什么：首先，甲、乙类传染病大都发病急骤，病势凶猛，传染性非常强，一旦染病，后果难料甚至不堪设想。而我们许多朋友所在的医院或门诊部或养生馆，条件有限，一般都不具备完善的消毒隔离设施，尤其是中医的针具消毒，即使你是一次性针具，治疗中也难免有体液、血液的接触，更何况结核病菌并不用你直接接触，空气就可以构成传染。其次，对上述传染病防治，国家有法律规定，一旦发现，必须到指定治疗单位及时就医或隔离，你擅自处置不仅危险，而且也违法，还可能让患者失去最佳治疗机会。

当然有些时候也是事不由己，比如我在俄罗斯的时候，就遇到一个肝炎病人找我治疗颈椎病，病人不说自己有肝炎，是诊断当中被我查出的，并且他的肝炎正处在活动期，我当时就明确拒绝了他的治疗，尽管他还是我所在医院老板的朋友，我跟老板讲：这位先生的颈椎病可以治，但他肝炎活动期，我们这里不具备收治此类病人的条件，还是让他先转到专业医院，治好了肝炎，再来治颈椎。老板对我的建议欣然接受，因为他清楚传染上肝炎的后果。

可能有人会说：医生不该挑患者。但我认为：这不是挑患者，而是医生必须遵守国家法律和执行疾病控防的有关法规，同时医生也有必要规避不必要的风险，保护自己，这与职业道德、职业操守无关。

三、经络不敏感或神经极度敏感的患者。大家知道，针灸取效的关键是“得气”，即一定要出现治疗所需的“针感”。而对于经络非敏感型患者，你却很难让他得气。我曾经历过一个顽固性偏头痛患者，每次来扎针，毫不紧张，不但不紧张，还经常面带笑容，像是很受用的样子。结果他一个偏头痛，害得我先后给他用了毫针、圆利针、火针、小针刀、拨松针，治疗两个月没见效果。最后还是给他用了口服中药，才治好他的病。

神经极度敏感型患者和上一例病人正好相反，这类患者见了医生就紧张，处在一种防备和抵触的心理状态下，本来说好了接受针灸，可当你刚扎进一两针的时候，他嘴上也许没出声，但心理已经崩溃，接下来就是面色惨白，冷汗淋漓，浑身瘫软，说明他已经晕针，你的治疗只好中断。晕针的处理通常并不复杂，但应当尽量减少，国内外也都偶有因晕针而死亡的病例报道。

四、病情危重，预后不良的患者。道理显而易见，一个极度心衰的濒危病人，恰巧被你碰见，你说你要给她针灸治疗试一试，别说病人家属未必同意，就算同意了，你也要问问自己有几成把握？因为你毕竟不是师怀堂、贺普仁、邓铁涛和石学敏，名医不是赌来的，决不能拿病人的生命来当赌注。当然对于突发的猝死，已经来不及送医院抢救，死马就当活马医，并得到病人家属同意或有证人在场，又没有比你更高名的医生在你身边的情况下，你就大可不必顾虑太多，该出手时就出手吧，毕竟你是医生，人命关天！

五、孕妇。对于孕妇针灸时的禁忌，古今文献均有记载，不再赘述。

六、腧穴禁忌。古中医文献中有很多腧穴禁忌，如：脑户、神阙、青灵、乳中等等，但现代中医临床中，这些禁忌都早已被打破。我的体会是除了眼睛的玻璃体和晶状体禁针外，人体所有部位都可以针刺，关键是你怎么刺？必须在就有资格中医师指导下方可进行。
最后想和玩针的朋友们说一句：针灸永远是件细活，无论你是带出了多少徒弟的名师，还是临证身经百战的高手，疏忽大意总是大忌。
2012—2014年，我在哥德堡执医时，一个和我同去的师弟就因为针灸时的一次疏忽，造成患者中度气胸，右肺压缩近60%万幸的是处理及时，患者很快转危为安，但后续赔偿是笔不小的数目，代价是师弟辛苦了一年的工资几乎都作了赔付。幸好老板还算通情达理，没有送他回国，而是继续留用。

后来师弟跟我说：那次是个顽固性哮喘患者，他几乎跑遍欧洲都没能治愈。是我治好的一个哮喘患者介绍他过来，我给他用了自家祖传针法。本来，这种针法30年来我一直在用，效果也是屡试不爽，谁知这次出了意外...！”

后来师弟的事情还出现了戏剧性变化：被刺成气胸的那个患者很快康复，却发现他四处求治多年的哮喘病竟然好了，而且再未复发。思之良久，患者又来到师弟工作的诊所，非要把当年索要的赔偿款退给师弟不可，两人最后还成了朋友，再后来这个患者还协助师弟办理了瑞典绿卡。

当然，我不是说针灸医生临证中，为了安全就毫无突破、畏首畏尾，真是这样也治不好病人。我的体会是：“心细如发，胆大如虎。”疑难杂症就是猛兽，医生必须要做老虎，老虎是什么？百兽之王。只有树立了降服难疾的决心，才敢于去面对，才能放开手脚，才能突破固有思维。同时也要集中精力，走心操作，真正做到心无旁骛。

古人云：针灸之术，乃至微之术，非孟浪之徒可行之，针可活人，亦可杀人！慎之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