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药之王or 中科院之耻?深陷“双黄连事件”的上海药物所
这位病人,您是要来点双黄连,还是来点洁尔阴?
文:稿王 编辑:说不得
好多人说,最近的疫情和年初“大G”停进了故宫有关。这个网红段子当不得真,但是故宫和新型冠状病毒,确实因为一个人联系在了一起。
时间退回到1929年9月9日,国立北平研究院挂牌成立。李煜瀛任首任院长。
作为“国民党四大元老”之一,李煜瀛,这位巴黎大学生物学毕业的高材生,是1906年同盟会巴黎分会的第一批会员。他和蔡元培创办勤工助学会,组织了一大批共产主义先驱赴法留学。
回国后,李煜瀛积极投身革命,1924年底参与驱逐了末代皇帝溥仪。为了防止溥仪再回来,他亲手写了五个大字,挂在当时候紫禁城的北门城楼上:
“故宫博物院”
皇城改了名,也彻底断了溥仪的念想。
那个年代的革命家都有着无穷的活力。北平研究院成立后,李煜瀛深感“药物科学化之重要”,希望研究院下设一家药物研究所。1932年,他拉来了同在法国有留学经历、当时协和医学院药学系代主任赵承嘏,成立了药物所。
此后,药物所迁到上海,先在中法大学上海校区栖身,后搬入法租界一条两边都是法国梧桐的马路:福开森路(现徐汇区武康路)的一幢四层法式小洋楼中。
这个带着浓浓法式浪漫气息的药物研究所在1949年被接管,并在70年后因为发现了对抗新型冠状病毒的特效药“双黄连口服液”而又一次全国闻名。
这就是今天的中科院上海药物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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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建国之前,上海药物所的研究定位就是“使中国药物科学化”,和今天我们提的“中药现代化”有点类似。科学家研究麻黄、细辛、三七、贝母、防己、延胡索等几十种中药,从中提取生物活性成分。
这似乎能找到一些开发“双黄连”抗疫功能的影子。
1949年,药物所出走了一批科学家,仅剩下赵承嘏等四人。就是这四个人的班底,在五十年代研制出了青霉素、麻醉药普鲁卡因、镇痛药延胡索乙素、抗肿瘤药甲氧芳芥、长春碱、促排有毒金属的二巯基丁二酸钠等。
即使在十年浩劫中,上海药物所依然保持着高效的药物研发速度,其中有一种药物的研发思路超前世界,至今尚无来者:
男用避孕药
文革后,上海药物所更加迸发出活力,肿瘤、避孕和国防是这个阶段药学研究的重点。随着国门逐渐打开,上海药物所的研究也越来越和国际接轨。这期间,一个全世界闻名的药物诞生了:蒿甲醚。
屠呦呦六十年代参加“523项目”,在1971年成功提取到青蒿素之后,1976年上海药物所首先研制成了制剂蒿甲醚,成为首个被世界承认的中国新药。1995年1月,世界卫生组织将蒿甲醚列入“世界基本药物目录”。
1991年,上海药物所原研的重金属解毒药物“二巯基丁二酸钠”被美国FDA批准,由强生公司仿制生产,治疗小儿铅中毒。这是外国药企首次仿制中国新药。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市场化浪潮早已席卷了医药行业,科研机构、高校和制药企业之间的互动也越来越频繁。科技成果有了面向市场转化的空间,上海药物所也就开始慢慢呈现出两副面孔:
其一依然是新药研发的王者。官方披露,仅2015年,药物所就有15项新药研发成果成功转让,合同总额达8亿元;5个1.1类新药获批临床批件,与恒瑞制药并列化药领域全国第一。
而另外一面,上海药物所则屡有“双黄连”那样惊世的“科研成果”,频频把自己顶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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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黄连”事件之前,上海药物所也曾牵连进违规宣传,成为关注焦点。
上世纪末,上海药物所完成某款药品“对多种培养人癌细胞生长的作用”课题,证实该药物对多种白血病和人体实体癌细胞具有明显的抑制作用。药品生产企业便据此大肆宣传药物的“抗癌疗效”。
随着2002年《南方周末》开始揭露该药骗局,这个药物变得人人喊打。2007年8月,上海药物所也撇清了关系,称“上世纪末,受委托所做的体外细胞试验和动物抗肿瘤活性检测”,对被测肿瘤细胞具有生长抑制作用,但不能代表在人体内的实际效果。
没想到13年后,上海药物所也搬出了同样一套说辞来澄清自己。
2月1日晚,上海药物所在官网发布声明,表示《上海药物所、武汉病毒所联合发现中成药双黄连口服液可抑制新型冠状病毒》一文,内容是准确无误的。
声明还表示,这一结论是基于实验室体外研究的结果。研究团队通过实验室体外试验证明,双黄连有抑制新型冠状病毒作用,下一步还需通过进一步临床研究来证实。
体外细胞试验证明有效,和真正人体服用后实际治病相差十万八千里。
正是这些被刻意传播的“研究成果”,让上海药物所的很多科研渐渐变了味道。
2009年8月13日,上海药物所与直销企业无限极联合成立“中草药多糖联合实验室”,研究多糖口服液的吸收特征。4年之后,上海药物所科研人员在学术会议上发布了科研成果,证明了多糖口服液的有效性。
随后,无限极的增健口服液、男仕口服液、女仕口服液便开始以此结论进行宣传。
2019年1月,无限极在陕西被爆出虚假宣传致女童患病的丑闻,女童妈妈卖了8万多元的“增健口服液”等无限极产品。至此,增健口服液的违规宣传问题才开始被重视,无限极也声明将整改。
这次被舆论广泛抨击的2003年非典期间,上海药物所研究“双黄连”、“洁尔阴”抗SARS病毒的效果,更是让很多普通人感觉上海药物所是个笑话。
其实SARS疫情期间,上海药物所还是做了很多扎实的工作的。2003年,上海药物所现任所长蒋华良、“双黄连”的研究者左建平从几十万个化合物中,筛选出了7个化合物,在美国有过P3实验室研究经验的左建平亲自在危险地带做实验,成为科学家战SARS疫情的典型事迹。
经过左建平团队的科研攻关,2005年6月19日,上海药物所与中欧七家科研机构联合宣布:肉桂硫胺可以有效抑制SARS病毒,一旦SARS卷土重来,人类可直接将此药物用于疾病防治。
双黄连和洁尔阴,或许只是左建平在P3实验室研究中的副产品,却变得更为人知,这背后离不开企业的力量。
与“中华灵芝宝事件”一样,以上海药物所为代表的科研机构对企业的态度是“欲拒还迎”的。为了能得到科研经费支持,有时候不得已,会接一些外部单位委托的“横向科研项目”。在医药领域,制药企业委托的横向项目就变得非常关键。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句话颠扑不破。无论是打着什么名号,其核心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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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引申出另外一个话题:国家培养的科学家,到底应该挣多少钱?
中科院2013年时披露的数据,全院总人数是50900余人。2019年中科院年度预算中,整体的工资福利支出是111.66亿元。假设全院还是50900人,算下来人均年收入22万,这其中包括了工资、奖金、餐补及五险一金等所有福利。
虽然体制内还有很多隐形福利,但“搞原子弹的”收入要想超过“卖茶叶蛋的”,靠国家给予的工资显然是不够的。
横向项目出成果后,之前是科研人员有奖励提成,现在改为补贴。高校等机构则收取3%-5%不等的提成,这几乎是目前所有学术机构通行的办法。
而国家给任务、出经费的“纵向项目”,科研成果自然归国家所有。想从中提成或套用?此前中国农大“最年轻院士”贪污科研经费一案已经告诉你后果了。
不过2015年,上海药物所已经启动了“三权改革试点”,科研人员可以选择“半创业”和“全下海”两种模式,将其研发的成果迅速市场化。同时,新药临床批件、证书可以和职称挂钩,不用写论文,光出新药也能评正高职称。
因此有媒体调查到,上海药物所的科研人员名下多有企业。这正是制度放开后的产物。
不仅是科学家本人,上海药物所自身也在积极对外拓展触角。
天眼查显示,中科院上海药物研究所下设了一个投资公司“上海创药投资”。创药投资除了持有上药思富10%的股份、淄博百极荣创45.45%股份以外,还与两家机构成立了两个投资基金。
其中之一是2015年与同华投资成立的上海国科同华投资管理中心,上海药物所占股16.67%,管理一只20亿元的投资基金。所投项目包括国科卓越医药、山东百极地长制药、上海易毕恩基因、北京赛赋医药研究院等。
另外一个基金是2019年底刚刚成立的,与富汇创投合资的中山创药富汇科技投资管理合伙企业,上海药物所占股60%。上海药物所与广东中山合作共建中山研究院,“中山创药富汇”应当与国科同华是类似的投资基金。
除此之外,所一级层面的科技转化收益也相当可观。
上市公司普洛药业2018年曾披露,出资7000万元,收购上海药物所开发的两个抗生素新药。双方规定,药品顺利开发上市后,上海药物所每年将获得产品销售额的4%作为提成,直至专利到期。
联环药业2018年也买下了上海药物所的一个抗肿瘤药和一个糖尿病药物,共花费1.5亿元,承诺的提成是销售额的3%。
成果出得多,科研人员收入高,科研机构也获益,这是顺理成章的好事。
但不是什么项目都敢接,什么成果都敢对外发布。这样即使挣到钱,留下的也是个骂名。
希望今后上海药物所能珍惜自己的羽毛,不被商业利益绑架,真正成为新药之王,而不是外界热评的“中科院之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