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好中医,必须要读几千年前的经典著作吗?
俗话说: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样,不想当名医的医生也不是好医生。因为我自小饱受病痛折磨,从立志学医的第一天起就想搞明白怎样才能尽快地学好中医。
一开始我的想法是:许多名医很可能是祖传的,有祖传经验和秘方。但我查证的结果是:历代的名医中属于祖传成名的虽然有,但占的比例不大,有的中医世家反而是儿子不如老子,孙子不如儿子,一代不如一代。之后我又想,“名师一点,胜读书十年。”
中医那么难学,没有老师肯定不行,结果我又错了,有些名医根本没有老师,完全是自学成才。我又想,中医学博大精深,需要记忆的内容也特别多,应该从小就学,结果我还是错了,许多名医学医时已近中年,但没用多少年,就成了一代名医,如张介宾、吴鞠通、岳美中等,有些人从小就学医,最后反而水平一般。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时,恰巧当时《山东中医学院学报》开辟了“名老中医之路”这一栏目,我是每期必读,如获至宝,我发现名老中医的成才之路虽各不相同,但有三点是相同的:一是勤奋,二是重视和精通中医经典著作,三是理论与实际相结合,有大量的临床实践。
之后我又专门查阅了古代名医们的成才经历,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勤奋和临床实践好理解,但中医学源远流长,历代皆有不少名著,中医学术也代有发展,但为什么历代的名医却如此看重几千年前的区区几本经典著作呢?
《内经》、《难经》、《神农本草经》和《伤寒杂病论》被称为中医的“四大经典”,学医之初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比其他书好,但考虑到历代医家既然众口一词,应该有其道理,就有意在经典著作上下功夫。但开始的感觉却是味同嚼蜡,索然无味。便又将兴趣放在了后世浅显的一些医书上。
等我编写《中医脐疗大全》等书时,我开始集中精力有意识地翻阅历代的名著,等把历代的名著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此时自己的临床经验也多了些,才感觉还是经典著作最好。用几句诗词来比喻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历代的中医著作是那各具姿态的水和云,而四大经典则是沧海之水和巫山之云。“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历代的中医著作好比群山,四大经典就是五岳。
1998年我开始主持学院的教学上作,在调整教学计划时,我力主针灸推拿专业要讲四大经典,为此我与有关人员论争了数月,最后还是按我的意见加上了。这几年,我们学院每年都要举办“春满杏林经典背诵大赛”活动,效果很好,令我特别高兴的是,活动的倡导和组织者当年也曾极力反对过开设四大经典课。
前几年,我们大学曾邀请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的李振吉副局长作了一场报告会,主题是中医名医的培养,当我听到他说成为名医的必要条件只有两条:精通经典著作和大量临床实践时,我暗自高兴这与自己的观点不谋而合,但我更庆幸的是行业主管部门在总结经验教训和调查研究的基础上已经知道了应该怎样发展中医。
在科技发展日新月异的知识爆炸时代,为什么唯独学习中医就非得读几千年前的经典著作呢?这不是倒退吗?难道我们就不如古人吗?
我虽然知道学习中医不精通经典著作不行,但面对类似以上的疑问,我却一直没有令别人信服令自己满意的答案。直到最近,我才弄明白了这一问题,下面谈谈我的认识。
任何一门科学都有基本不变的内容和规律性问题,四大经典主要就是讲这些基本不变的内容和规律性问题的。比如一个人,不管社会怎么发展,人类怎么进化,也还是一个头,两条胳膊两条腿,既不可能成为三只眼的“马王爷”,更不可能成为千只手的“观音菩萨”。学习西医必须要学习解剖、生理、病理、药理、诊断,如果不学习这些基本不变的内容,要想成为一名高水平的西医是绝不可能的。
而中医的四大经典著作,就好比是中医的解剖、生理、病理、药理、诊断,讲的也是基本不变的东西和规律性的问题。只不过由于东西方文化和思维方法的差异,西医学是从微观人手,说得直接、具体、浅显易懂;而中医学则是从宏观人手,把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中至人事,对人产生影响的内容都考虑了进去而融为一体,说得概括、抽象、深奥难懂。
比如经络问题,《内经》不仅讲了经络系统的组成,还讲了十二经脉、奇经八脉、十五络脉、十二经别等的走行,讲了原气、营气、卫气的产生和运行规律以及和经络的关系,讲了经络的作用,讲了经络的病候和治疗原则,讲了四时日月的变化对经络气血的影响等等,你想一想,不管针灸怎么发展,古人早已发现的这些基本不变和规律性的问题是不会发生质的变化的。
如十二经络不可能成了十三经络,奇经八脉不可能成了奇经九脉,足阳明胃经不可能小到胃而到肾等等,就像人的五个手指头不可能成了八个,长江黄河不可能流到广州是一个道理。
但就是这些最基本的问题,至今还是没有完全搞清楚,如经络的实质问题,如营气、卫气、原气的运行会合问题等,这些问题在《内经》中记载的最为详尽,要想弄明白这些中医学的基本问题,你不去读《内经》行吗?就好比要研究乾陵,你不去乾陵实地考察,而只是看有关乾陵的照片、录像、小说等能行吗?
《内经》不仅讲了五脏六腑、经络气血等这些人体基本不变的内容,还深入研究、发现和总结了病因病机、四诊八纲、生长壮老等人的生理病理的基本规律。
现在可以肯定地说,古人在这些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直到今天,我们还是不太明白古人是怎样发现这些规律的,比如经络的走行、营气的时间运行规律等。今天是2006年3月13日,虽然早已是春天,但今年的春天却是异乎寻常地冷——今天的最低温度竟然到了零下几度!
令人惊奇的是,看一下《素问》的七篇大论,就会发现占人早有记载,并且十分吻合。自然界的变化肯定是有其规律性的,五运六气就是讲自然界天气变化的规律及其对人体的影响,但是古人的这些推算方法因其牵涉的知识面太广,甚至有的知识体系已难以窥其全貌,加之年代久远、文字古奥,使得现代人难以用现在语言进行准确表述。
有人说,把《内经》等的内容用现代语言描述出来不就行了吗?为何非得读古文不行?且不说五运六气等内容还难以用现代语言准确表述,就是其他相对简单的内容,要想把其中的意蕴完全表达出来也非易事,且往往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远不如读原文有滋有味。就像一些文学名著一样,再好的外文翻译稿也不如原文耐读。
必须要读经典著作的第二个原因是这些内容经得起临床实践的重复检验。且不说《神农本草经》的药性,也不说《伤寒论》的经方,单就《灵枢》来看,我现在可以肯定地说,绝对是临床家所写,是临床家将其宝贵的临床经验上升到了理论的高度,又用最简短的语言、精练的文字记载了下来。
那时候写书是写在竹简上的,可以说每个字都有一定的分量,字写多了阅读和携带都非常不方便,所以古人在写作时就特别讲究,能少写一字就绝不多写一字,因而在《灵枢》整部书中,几乎找不出一句多余的话。
凡是跟我下门诊的研究生和本科生都知道,我要求每人都要带四大经典,至少必须带一本《灵枢》。近年来我经常说,我在专家门诊看过的所有病人的疗法,都在四大经典著作上,尤其是在《灵枢》上,不信你们可以找一找,看看哪一个的针灸治疗的方法不是本于《灵枢》?几年过去了,曾经怀疑过我这句话的人也不在少数,但至今也没有找到我所处理的跑出四大经典的病例来。
例如一次专家门诊,第一位病人是一位神经内科的中西医结合医生,因颈椎病前来针灸,并说自己是典型的神经根型颈椎病,我对她说:“你们讲神经,我们讲经络。”我看她的病在手太阳小肠经的循行线上,便在同侧的后溪穴处找了一个有显著压痛的条索状物,先按揉约1分钟,肩臂后侧的紧束不适感立即减轻,为之针灸后,我对学生说:“这个病在《灵枢·经脉第十》上,至于手指麻木的治法也在《内经》上,你们自己去找吧。”
第二个病人是抑郁症,青年男性,说是近几天来体力特别好,怎么走也不累,且严重失眠,我为之针百会和前发际正中处并通电针,并对学生说:“他的病在《灵枢·海论第三十二》上,是髓海有余之证,故针百会,针前发际正中则本于《灵枢·五色第四十九》。”针后病人安然人睡。
第三个病人是一位20岁的大学生,患严重的强直性脊柱炎,左髋外侧、腹股沟及大腿内侧疼痛,行走不便,仰卧于床上时左下肢不能伸直,我为之接揉左太冲穴约1分钟,不仅下肢内侧的疼痛立即消失,而且下肢即可伸直,我为之针太冲后,又在大腿内侧近腹股沟处找到一条索状物并有显著压痛,并在此处针了一针。
我说:“针太冲是因为其为肝经之病,见于《灵枢·经脉第十》,针阿是则是本于《灵枢·周痹第二十七》,至于阿是穴针刺的深度,则本于《灵枢·终始第九》的在筋守筋。”此时病人左髋外侧疼痛依然,我又在左足临泣穴处找了一个显著的压痛点,先行按揉,左髋外侧的疼痛也有减轻,为之针后,我又说:“疼痛部位在胆经,取足临泣是本于《灵枢·邪气脏腑病形第四》之荥输治外经。”
第四个病人是慢性萎缩性胃炎的病人,我按其至阳、灵台,压痛非常明显,胃俞也有明显压痛,因系外地病人,先为之在上穴拔罐,嘱其回家后每日照此罐印拔10—15分钟,并处以辛开苦降中药与服。
处理完毕后,我对学生说:“取至阳、灵台本于《灵枢·杂病第二十六》,脾胃关系密切但又有不同,《素问·太阴阳明论篇》和《灵枢·五邪第二十》等曾专论之,治脾病宜甘温,治胃病宜辛开苦降,《伤寒论》的五泻心汤就是辛开苦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