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工程院院士石学敏 | 中风者福音：针灸让你的脑子不变浆糊
2017年4月，纪录片《千年国医》摄制组赴天津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拍摄采访石学敏院士，石先生80岁高龄仍坚持一线工作，他成功创建中国最大的针灸临床科研医疗基地，被誉为“鬼手神针”，“中医外交家”，并创立醒脑开窍针刺法和石氏中风单元疗法，他致力于针灸学术交流和技术推广，先后赴世界100多个国家及地区讲学、诊疗，推动中医走向世界。适逢石学敏教授从医55周年，纪录中医特以短片及采访文稿以示庆贺！
石学敏
中国工程院院士
国医大师
中医针灸专家
石学敏教授简介：
1962年天津中医学院中医专业毕业，曾任丙行天津中医学院副院长兼天津中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院长，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委任的全国针灸临床研究中心主任，全国针灸专科医疗中心主任，天津市重点学科针灸学科学术带头人，天津市政协常委。
1962年10月～1968年6月天津中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医师。
1964年9月～1965年9月卫生部针灸研究班学员。
1968年9月～1971年4月中国赴阿尔及利亚医疗队主治医师。
1971年4月至今天津中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教授、主任医师。
1971年被任命为针灸科主任。
1979年晋升副主任医师。
1981年被任命为第一附属医院副院长。
1983年晋升副教授，同年被任命为第一附属医院院长。
1987年晋升主任医师。
1991年晋升教授，同年被任命为天津中医学院副院长。
他先后在国内及国外多个学术组织及学术期刊兼任职务，现任中国针灸学会副会长，天津针灸学会会长，中国针灸临床研究会副理事长，德国巴伐利亚州中国传统医学研究院第一副院长，欧洲传统中医协会顾问，美国东方医药基金会顾问，美洲中医学院及中医研究院名誉院长，《中国针灸》杂志编委会副主任，《中西医结合临床急救》杂志编委，《中国医院管理杂志》副主编等。
2014年10月30日，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国家卫生计生委和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共同在京举办第二届国医大师表彰大会，授予石学敏等29人“国医大师”荣誉称号，享受省部级先进工作者和劳动模范待遇。
当初为什么选择脑中风来做主要的研究和治疗？
1968年我被国家派遣到国外去工作，一直到1972年才回来，在这么长的时间当中，我了解到了世界上一个非常大的难题——脑血管疾病，就是脑卒中，中医叫中风病。现代医学说就是脑血管疾病，脑出血、脑梗塞。发病原因很多，但更多的应该是高血压、糖尿病，在当时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里，无论是对这个病的治疗手术，还是神经内科的和脑、心内科的保守治疗都差不多，总体来说在那个年代是非常悲观的。
中医在历史上，三千多年以前就已经对这个病进行攻关，《素问·调经论》中：“血之与气，并走于上，则为大厥。厥则暴死。”也是没有好的办法治疗。即使存活来的也落一个半身不遂，甚至四肢不遂，不是瞎了就是聋了，要不然就是傻了，痴呆症。
但我们中医在脑血管疾病这方面，也就是中风病的治疗，积淀还是很深的。毕竟三千年的治疗、研究的沿革，是很值得我带领着我的团队对这个病进行攻坚。所以经过好几层领导的批准在1973年3月15日正式通过组织的认可成立。
其中遇到的困难
这个选择本身就是风险很大的，但是意义也很大，它不仅仅是我们中国人自己的事，而且是世界性的。当时也有一些同事劝我，这条路走得没意义，可能几十年还是个零，那时候我也是很年轻气盛，觉得还是很有意义的。因为我本身开始是搞内科的，后经国家训练，在针灸方面做了好多尝试。当时我们国内也是这样，脑出血的病人，能够脑外做手术的也就做了，不适合做手术的，就是保守治疗，在当时的年代有15%到20%左右的病人得到比较良好的救治之外，剩下的70%就是活着也残废了。
只能让这些病人吃吃中药，吃上四五个月后可能也有10%左右的病人会有所好转。但60%左右的病人还是没有任何办法，所以就说起扎针灸，但是往后用针灸做治疗，难度就更高了，因为从西医内外科到看中医吃中药，七八个月时间过去，剩下的都是后遗症，也就是没有治疗价值了。
这时候我跟我的团队就讲一个道理，我们每解决一个病例，叫他恢复运动功能，能吞咽，能说话了，那就是成果。一个瘫痪的病人，我们现在叫他走起来了，还能够劳动了这也是成果。
但在这个课题发展上，我们的开端还是在这个病的超早期。在当时的医学界的看法，一开始得脑中风病，不管是出血还是梗塞都不能扎针，扎针会促使病人死亡。但这只是一种推论，当时我们做了好多动物实验，这些实验当中我先做了小白鼠的缺氧实验，就发现在没氧的环境下，在我们选择的穴位扎针以后，能够保护脑细胞成活，不至于脑细胞缺氧以后迅速液化，而没扎针那组，脑细胞很快液化，死了。
这给我们很大的提醒，同时我们得出一个结论，就是脑出血也是从血管出来的血，中医有个说法“离经之血为血瘀”就跟脑梗塞一样，这个对待完全可以一样，从理论上讲是没有危险的，绝对是正面的正治疗，对病人的生命有保护作用。
实验说明一切
我们所选择的这个法则和穴位，针灸下去以后，能够促使脑的血液循环有大量的氧气供给，同时又减少脑细胞的耗氧，对脑细胞有很好的保护作用。保护起来以后就可以通过超早期的治疗，慢慢递增让病人好起来。我们做这个结论用了十年的功，到1983年获得了天津市的中西医的专家们，30个西医专家，30个中医专家，一致评定为天津市级的重大科研成果。
我们实验研究非常艰苦，比如我们所做的这个实验动物，把它大脑一侧动脉，中动脉结扎了，这大脑半球就没血了，就等于脑卒中，脑梗了。马上做针灸治疗，二十四小时以后再打开看，这大脑半球供血正常了。没扎针的那组，打开以后，大脑半球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在缺血接着就会坏死。我们医学讲形态学的研究，而从形态角度上非常说明问题。
我们在70年代、80年代到90年代做的这些实验，资料全部都有保留，所以这对我们做学术报告会，带研究生是非常有利的，这些实验都能给人们一个科学的，直观的结果。
第二就是看脑的运动神经元这些个脑组织的改变，具体的比如管思维的，管运动、管中枢的，这些神经元有什么变化？
那我们每三个小时做一次监测。我们看和没针刺的时候比，没针刺的中风以后，大脑线粒体细胞全都乱了，都水溶解了，就像豆腐脑一样，都破坏了。经过扎针的，就发现了水肿非常严重的一个个线粒体细胞，虽然水肿但是它出现微形了，一个一个细胞出现初形了。
再过六个小时，可以看到小鼠的线粒体的细胞越来越规整了，尽管还有一些非常轻的水肿，但线粒体细胞开始排列了，近乎于原来那种脑组织的线粒体细胞排列。
到了九个小时，线粒体细胞可以说清晰排列，回复正常的生理状态了，同时能看到运动神经元的这个神经纤维，微丝和微管，正常脑组织又再恢复了。
到十二个小时出现了非常令人兴奋的现象，微丝微管的结合处，出现了完整神经元的脑细胞结构——骨桥，也叫骨架。
这个过程就是生命科学的，生物学的依据，因此我们说，醒脑开窍针刺法，治疗这种疾病既有临床上能治好人的依据，又有生物学，科学的这种证据。我们以后研究就更厉害了，用派特CT来观察在人身上做，这个很花钱花功夫，一次派特CT在那时候是一万块钱。扎针以后给病人做派特CT，然后做治疗。到下午四五点钟再做一次派特CT，看看病人什么变化。从派特CT能够看出来，针刺在脑功能成像方面非常有益，这是更高的国际水平。我们做治疗不单纯从外相看，从舌苔上看，从现在最高的科学手段来看它都是过硬的。
中医看待中风
我们对待脑中风疾病的治疗，以及它的立法和配穴，源于中国古典医籍，但是又超出了古典医籍的范围，就是在继承的基础上创新了。刚才我讲的都是创新，有根有据，有科学依据。从中医角度上，有据可查的就是中医的《黄帝内经·素问·调经论》：“血之与气，并走于上，则为大厥。厥则暴死。”就是说一个人在奋力工作，用很大力气，突然人就昏迷了。或者工作非常的紧张，必须得多少小时把这工作赶完，突然一紧张昏迷了。还有更多的是属于暴怒之下，因为家庭、单位、社会上的事情引起，暴跳如雷，我们中医讲暴怒伤阳，就是伤血管，伤经络，伤脉络，总体来说他是猝死。
对这个病来说，开始我从经典著作，就是《内经》上讲，这种病在中医上来说，认为“目所以视，耳所以聪，手所以任物者也，为神”这个神就是脑神，指的是思维意识和人体的功能。思维意识指导手，可以做精细的工作也可以做粗重的工作，可以跳可以蹦，四肢百骸受意识的作用。
我现在想说什么，也受我这脑神的支配。必须得说清楚，五脏六腑皆有神，并不是中医就强调一个心神，五脏六腑都有神，而且更主要的是脑神，中医理论讲，肾主骨生髓，脑为髓之海，到明代的李时珍说得更清楚了——脑为元神之府，真正的大脑是发出神的一种中枢。因此，人的视力、听力和支配全身活动的支配力是脑，不是有些人所讲的心。
还中医历史发展的本来面貌
我还想略微纠正一点，中医是用中国的文字，中国的语言表述的，西医用英文来做记录，英语来表述，这两种文字和语言的不一样，很多时候不能用英文的表述来代替中文，也不能用中文的表述去代替英文，如果有人能让两者沟通了，那这个医生就是高级医生了。
西医的神经解剖学不到三百年的历史，而我们《内经》形成两千八百多年，西医的病理说得很清楚，脑神经在颅内交叉，一边有病灶而另一边瘫了，另一边有病灶，则相对这边瘫痪了。我们中医呢？比如足少阳胆经上讲经筋，在一个篇章里特别讲“从左之右，右目不开，上过右角，并蹻脉而行，左络于右，故伤左角，右足不用，命曰维筋相交。”这是在两千八百多年前的《内经》上记录得非常清晰，但后世医家感觉中医不如西医，说中医是等人瘫了才发现，其实不是的，中医只不过是用我们原有的中文来表述。所以应该还医学历史发展的本来面貌，我们就是根据这些个中医理论来研究发展治疗方法的。
脑中风的出现，病因是非常多的，总体来说是肝气旺盛，高血压的人都肝气旺盛，但是中医不讲高血压这词，而说湿热；脑中风病人经常都是大腹便便，胃口好，中医说有痰湿，痰阻经络人就瘫了；还有血瘀，不是脑梗塞就是脑出血，更多是脑梗塞，这就是中医说的发病关系。我们在治疗上，如果一个个去辨，可能张教授一个辨法，李教授一个辨法，说中医很难达到一个统一的诊断。我们现在这个方法就简单了，就病机来论，就三种：湿热、痰阻、肝风内动（引起血瘀）。不管怎样都是造成了实，我们就是用针灸醒脑开窍解决这个问题。
具体治疗方法
分成三步走，第一步是醒脑开窍，或者叫醒神开窍，滋补肝肾，这是主穴，取内关、人中。这两个穴的意义很深，尤其人中穴，以前认为脑出血扎针会导致猝死，但实验结果并不是这样，一切来自于动物实验。科学，尤其生命科学来自于实验，从得这个病的病人年龄组来说，中医在《内经》就讲了“七七八八论”，女子七七四十九岁以后，月经断了，人体机能开始下降，男性是八八六十四岁开始衰退。现实中也是得脑中风的病人，年龄都是在50多岁以后，60岁以后的更多，那么就应该从针灸取穴上找一个能够滋补肝脾肾的穴位，这一个穴能滋补三个脏腑的功能。
第二步，因为瘫痪了，我们要加上辅助穴，就是腿上的一个主要穴位——委中，我们经过很长时间的研究才发现委中穴的重要性，可只是扎这个重要穴却不一定能解决问题。委中穴属于足太阳膀胱经上的一个合穴，它的主治作用“腰背委中求”，腰和后背出现了病它全都能治，可就这么一句话，具体怎么治谁也不知道，你怎么扎针也不管事儿。
“
中医的科学性不容置疑
这就要说到中医的优势很多，但中医弱点是不外传，真正的技术很难往后传，我今天讲的放在以前都是机密的，技术尖端的东西。现在我到国内外都一直在讲，因为中国的科技文化需要传播。可是你要不认真的学，你也学不会。就像本来应该管事儿的委中穴为什么实际操作中会无效？因为扎针是有技术的，我们的大夫下针一定有手法。
听说过中国历史上这个技术，传给儿媳妇也不传给女儿。因为儿媳妇进他们家门给他们生子，传宗接代，女儿嫁出去，把吃饭的饭碗都带走了，这是历史的事实。所以只有在当代这个社会，把技术解锁了，希望更多的医者都掌握它。
我们通过自己钻研，根据现代生物学，做基础研究，得出来这个穴就得这么扎针，绝对准确，效果绝对好，可以起到立竿见影。我在海外做了很多扎针治疗，外国的领导人腿动不了，我去了以后一针就可以让他起来走路。他们那得西医专家们真百思不解，但这就是生命科学就是事实。
就是一针，重复三次，这三次就是量化的标准，那不是医生随便做的，是量化标准。你可以看我们三百多位专家做的时候都一致，不是乐器百号各吹各的调，给病人治好了病，这叫科学。中医的科学性是不容置疑的，我们既有科学根据，也有生物学做基础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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