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郑飞雪:偏方
文/郑飞雪
秋气微凉,一边喝午茶,一边闲读《夷坚志新说》,常常被书中谐趣的语句逗笑。
《夷坚志》是宋人洪迈的笔记,记录宋朝民间的奇闻逸事,包括生活、风俗等,是南宋版的《山海经》。《夷坚志新说》作者陆春祥花数十年时间研读洪迈笔记,以独特之眼选择材料,解析笔记中暗藏的隐喻,以通和趣为原则,有了新说。《夷坚志新说》选用的百余则笔记,其中30多篇与医学有关,也就是跟民间流传的中医学有关。
近年,我留心记录一些民间流传的中医方子,学会自我调整身体。譬如关节、皮肤、肩颈。前两年,皮肤湿疹长出褐斑,一直使用西医的药膏,只能暂时止痒,并不能祛褐斑。朋友告知:用桉树叶熬汤,加醋泡洗。几次后,果然见效,湿疹消除,斑也褪了。我一直相信,中医是民间生存的法宝。
《夷坚志新说》里有一则故事《一针救两命》,讲的是中医针炙。一孕妇难产,医生判断是胎儿的小手抓住母亲肠胃,生不下来,于是用针扎产妇肚皮,胎儿手疼,松开手,得以顺利生产。胎儿生下时,手上虎口果然有针眼。这故事小时候听说过,民间智慧代代流传。
吸引我的是新说部分,陆春祥老师联系切身实际,说肩部肌肉损伤后,用针炙、热水泡和加固方法锻炼逐渐恢复。我很想知道,这加固方法锻炼是用什么方法?热水泡时加了哪几种草药?
自打羽毛球后,我肩膀隐隐作痛了一个多月,不知是肌肉拉伤,还是天气原因。如果是肌肉拉伤,书中有现成的方法。我的目光停留在书页那两行字上,逐字逐句,再逐句逐字阅读,想探究出方法,就这样,没法翻阅后面。未知的方子,忽然成为阅读障碍。
我沉不住,电话咨询陆老师。陆老师重复说了书上的方法,又补充说,当时坚持了3个月才完全痊愈。书是他一年前写的,如今答复跟一年前书中所写一模一样,没有出入。
新说是陆老师阅读笔记的心得体会,他把切身经验分享给读者,打通每一颗热爱阅读的心灵,引起共鸣。我对里面的小故事很痴迷,阅读新说时,又记录了几个民间药方,如鹅涎化麦芒、姜片散痈解毒等。民间偏方可以信手解决生活中遇见的小问题,小问题如果不懂化解,往往纠结成大问题。
《二百味草花膏》也与偏方有关。初看这篇名,有点儿噱头。这么复杂的药恐怕是宫廷秘方吧?普通老百姓哪里寻得齐这200味草药?采摘过程不会错乱吗?故事写道:“福州人患了眼病,双目红肿,又痛又痒,还不停流泪,白天不能看东西,晚上不能看灯光,只能整天呆坐着.”
刚读到这里,我触目一惊,这写的不是我吗?800年前患眼病,800年后又患同样的眼病?难道,古人也患和我一样的眼病?自从我患甲亢眼突以来,白天怕阳光,夜晚怕灯光,不敢独自出门,不能看电视,不能看手机,不能看电脑,所有刺目的荧光都必须屏蔽。两年来,我每天坚持服用甲硫米唑和优甲乐,身体发胖,仍在坚持服用。
古代没有西药,古人患上甲亢怎么医治呢?我努力寻求中医偏方,相信总有一味药会对上的,就像一把钥匙会找到打开的大门。我试过苦蒿、夏枯草、蒲公英、天门冬、石斛等草药,也尝试过眼周、颈部、头部等穴位按摩。这位福州古人用的是二百味草花膏,用羊胆和蜂蜜调制,蒸成膏服用。羊吃百草,蜂采百花,故称二百味草花膏。这药名原来如此简单,我会心一笑。
陆老师在文章末尾还诚心建议医生,试试古代医生赵之春的这个方子。我不是医生,是患者,特别想试试这古方。上网上搜索,羊胆果然疏肝清目。于是,我向山村预订了两个羊胆。
羊胆汁色棕黄,蜂蜜微黄,两者调和,颜色变金亮起来。由于调入的蜂蜜较多,上锅蒸一会儿,蜜香扑鼻。出锅时,颜色偏暗。亲手调制的二百味草花膏生成了,却不是膏状,呈液态,也不浓稠。
我想,古人制二百味草花膏时一定在冬天吧,天气冷,蜂蜜遇冷凝结,成膏状。看着深棕色的二百味草花汤,我迟疑着不敢尝试入口。羊吃百草,羊也会吃断肠草,如果羊吃了毒草,羊胆汁会有毒吧?农村来的羊胆又没有通过卫生检疫。
我把疑惑告诉朋友。朋友说,这是张仲景的药方吗?还是别试了吧,生命只有一条。我战战兢兢挨到唇边的一勺汤,又搁下。转而一想,蜂也采百花,如果蜂采了毒花,蜂蜜有毒吗?没听说蜂蜜让人中毒,而且人们从来生吃蜂蜜,蜂蜜还是蜜蜂的排泄物呢。
这么想着,觉得很对不起羊,对羊不信任,没有对蜜蜂那样有信任感。疑虑消除,我小心翼翼尝试一小勺草花汤,味奇苦,但被蜜的味道盖住了。在甜蜜的裹挟下,那一丝丝苦像突袭的骑兵,在舌根上盘旋、缠绕、回转,很像秋天柚子皮的清苦味。
清苦的气息,在晚风中吹荡、飘拂,焕发出百草香,仿佛听见春天的田野上羊群咩咩咩的叫唤。过一阵儿,又尝两小勺。神农氏尝百草,也是这样一点一点尝试吧?也许,身边还带着灵芝草,不对劲时,随时用灵芝解毒。
过一夜,平安无恙。
第二天,增加汤量。4天喝完。胆汁性寒,也不能一次猛喝完。我对镜,验证这药效。眨眨眼,眼球还是突,仍怕光,只是没有前几天疼痛。眼痛跟用眼有关,睡前用眼,会痛得厉害,如果不看书会好很多。这几天我忙着试验二百味草花汤,或许因为是不看书缓解了,或许二百味草花汤真起作用了呢。
我终究没有继续试验下去。原想疗效立竿见影,就向同病患者积极推广。但不知调配的比例对不对,饮服一个疗程要多久,如果洪迈的记述出现细节纰漏,将功亏一篑。况且,现代医学是在古代医学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纵然二百味草花膏是遗失的古偏方,由于环境、气候变迁,现在调制的二百味草花膏必达不到古代疗效。陆游都说,他那个时候的药材已经无法和以前相比。
所幸的是,在猫不会扑鼠、狗不再看门,鸡鸭猪用饲料喂养的时代,羊依然坚持吃大地上的青草,蜜蜂依然辛勤地采野外的百花蜜。千百年来,羊和蜜蜂不改初衷,因而,我调制的草花汤算有些微疗效。如果,有人用纯正的二百味草花膏医治好眼疾,那一定是大自然的恩赐,是百草仙和百花仙救赎了人类的眼睛,让她重新看见世界的光。
合上书,我仔细端详书签。一枚设计独特的书签,像一张动车票,从临安府到鄱阳,穿越到800年前的洪迈世界,留连于茶坊、酒肆、脚店、剧院……穿梭于郎中、官吏、船工、猎人、商贩之间,感受宋时人间烟火。《夷坚志新说》关乎民风、民情、官场等世俗万象,其处世态度也是偏方,解开现实的疙瘩。
【作者简介】
郑飞雪, 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散文作品刊发于《福建文学》新锐专栏、《福建日报》专栏、《散文选刊原创版》专辑推介、《人民铁道》专栏,作品入选《中国当代散文精选》等多种选本。获岱山杯全国海洋散文奖、首届大沙杯国际海洋散文优秀奖、第二届罗峰奖全国非虚构散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