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谍报高官失去政治靠山后的世态炎凉
沃尔夫在柏林墙
他本人和他领导的机构,在国际谍报圈子里名气很大。
“他掌握的西德机密比西德总理还要多。”
各国同行对他钦佩不已。他向西德派遣了一千多名间谍,近百人打入西德政界和北约要害部门,使苏联阵营在冷战的隐蔽战线较量中屡占上风。
他手下间谍纪尧姆打入西德成为总理勃兰特最信任的政治助理。
他麾下有一批各具魅力的男性间谍,派到战后男人奇缺的西德,受到高官身边女秘书们的由衷喜爱,上演了一出出阴谋与爱情、颜值加内涵的好戏。
后来纪尧姆暴露,导致优秀政治家勃兰特下台,震惊世界政坛。
他在国际谍报界叱咤风云,权力影响所至,改变了许多人的一生命运。
西方谍报界对这位东德对外情报局局长既恨又怕,千方百计搜集他的情况,研究他,对付他。
但是,得到的材料十分有限。几十年下来,他的一张照片都没有弄到。
西方同行称他是“隐面人”,迫切希望有一天能得到一张他的清晰照片,一睹这位本尊的容颜。
这一天终于来了。
柏林墙倒塌
一张照片是小意思了,他整个人都落入西德警方手中。
西德法庭已经在被告席上为马库斯·沃尔夫摆好了椅子。
1990年10月3日,两德将实现统一。这不是失和多年的亲兄弟团圆,而是敌对双方决斗后的赢家通吃。
东德将被西德兼并。
沃尔夫落寞万分。服务了一辈子的国家,一下子没了。在的时候没觉得什么,如今才意识到,靠山没有了,成了丧家之犬。
对手磨刀霍霍,政治清算即将到来。西德准备以“叛国罪”逮捕起诉原东德谍报人员,沃尔夫名列榜首。
逮捕时间已经确定,10月3日。
沃尔夫有话无处讲。10月3日之前,我连你的公民都不是,叛国罪何有!
西德检方认为叛国罪的依据非常充分:沃尔夫担任东德对外情报局局长期间,长期向苏联克格勃传递情报。
沃尔夫感到无语。西德联邦情报局也一直向盟友美国中情局传递情报。也是叛国罪吗?
沃尔夫的道理没人听。
沃尔夫明白,
道理没有用,要救自己,只能靠实力。
被朋友抛弃
有一个朋友,具备这个实力。
沃尔夫是国际谍报界共认的“莫斯科心腹”。冷战几十年,东德情报机构为苏联国家安全立下汗马功劳。凭借与西德同宗同族的便利,沃尔夫手下的间谍遍布西德和北约的要害部位。克格勃弄不到的情报,沃尔夫给弄到了。对此,苏联深表感谢。
无数次去莫斯科,苏联官方对他礼遇有加。如果把苏联颁发的勋章都戴上,沃尔夫的胸膛可以挂满。
他不仅和克格勃首脑关系密切,与苏联国家领导人也保持着不一般的友谊。
危难关头,沃尔夫理直气壮拿起笔,给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写信。他代表东德同行,
请求戈尔巴乔夫在与德国总理科尔谈判两德统一时,把大赦东德谍报人员作为一个条件。
放心吧兄弟!小事一桩,包我身上!戈尔巴乔夫亲切地拍拍沃尔夫的肩膀。
事情本该如此……不只沃尔夫这么想。
但是,信件石沉大海……
谈判时,戈尔巴乔夫对大赦一事只字未提。倒是西德方面主动提出,咱们讨论讨论赦免东德官员的事情吧。
戈尔巴乔夫闻言爽快地摆摆手:我相信德国人自己会很好地处理这个问题的。
关我啥事!你们爱咋地咋地……
戈尔巴乔夫与美国总统里根
戈尔巴乔夫是位绅士,个人形象很重要。他特别喜欢站在西方的穿衣镜前细细端详自己的容颜。开明、民主……这些评价让他美滋滋的。给一个东方阵营的间谍头子求情,太有损形象了。
过气朋友的自由事小,总统先生的形象事大。
沃尔夫的心凉透了。
随后,西德议会否决了一项建议大赦东德谍报人员的法案。
西德检察官紧接着宣布,将于10月2日午夜对沃尔夫执行逮捕。他必须在牢房里迎接统一的到来。
克格勃同行过意不去,但是无能为力。他们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告诉了沃尔夫一个号码:“需要帮助的时候,随时打这个电话”。
交易?
朋友的手缩回去了,敌人的手伸过来了。
第一个找上门的,是西德联邦宪法保卫局
,联邦德国的反间谍机构,几十年的宿敌。
来人直言:“我们可以保证你不受刑事起诉。”
沃尔夫静等他的后半句话。
“条件是,告诉我们10-12个仍然潜伏在西德的重要间谍的姓名和位置。”
冷场。
“这对你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信任,是谍报活动的基石。情报官和间谍之间的信任,是维系这个古老行业的人心基础。间谍接受情报官派遣深入敌内,如同患者相信医生才会躺上手术台。
如果医生是个切下患者器官卖钱的商贩……一切就崩溃了。
江湖一生,混的就是名声。
“另请高明吧!”沃尔夫起身送客。
第二个敲门的,是美国中央情报局。
来人语气神秘:“请你去趟美国,到中情局总部做客。”
“怎么去?”
“你可以化化装,或做个整容手术。”
太小儿科了!沃尔夫十分不屑。
“谈笔交易,可以给你一大笔美元。”
“我不会出卖手下人。”
“不要你出卖手下人……”来人吞吞吐吐。
“那谈什么呢?”
美国人支支吾吾半天,有点儿不好意思:“请你帮我们破一个案子。”
中央情报局大厅
这些年,中情局在苏联损失了30多个间谍,肯定是内部出了鼹鼠。但是一直找不到线索。他们知道沃尔夫与克格勃关系密切,一定能帮这个忙。
自己没本事,求到了对手头上,也是没面子。难怪美国人扭扭捏捏。
沃尔夫暗想,美国人这么天真!克格勃与东德情报局关系再密切,也不会不讲游戏规则。情报可以交换,来源谁会透露!药丸可以赠送,秘方岂能外传。
但是,能去美国的话,总比坐以待毙强。
“你们必须正式邀请。”沃尔夫语气不容商量。美国人的建议近乎讹诈,认为沃尔夫面临逮捕绝境,毫无讨价还价的本钱。如果中套,名不正言不顺地踏上美国领土,只能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
几轮接触后,美国人最终没有答应沃尔夫的条件。正式邀请,让西德盟友知道了,闹场外交纠纷,不值得。
顺便说一句,4年以后,中情局那个案子才破了,鼹鼠是中情局苏联处的埃姆斯。
以色列情报机关也打来了电话。
沃尔夫没有想到。
以色列开始很热情。由一家报社出面邀请,把签证和机票都办好了。以色列觉得这是个物美价廉的买卖。
就在成行之前,一切又取消了。
以色列对沃尔夫确实感兴趣,很希望从沃尔夫那里得到一些东西。但是,山芋可口,又太烫手。以色列与西德的国家关系友好而微妙,经不得折腾。
国家利益的天平上,个人命运算什么。
买家散尽之后,沃尔夫明白了,
在政治大卖场上,自己已经是个负资产,是个滞销品了。
西德检察官通知的逮捕日期一天天逼近,沃尔夫动身去了奥地利。在奥地利乡村辗转两个多月后,他意识到,必须打那个电话了。
?最后的稻草
电话拨通,对上暗语,克格勃很快派车来到奥匈边境。两天后,沃尔夫夫妇到达莫斯科。
晚上,莫斯科西南郊外的亚谢涅沃森林,克格勃对外情报局宴会大厅里,熟悉的面孔,熟悉的场所,熟悉的宾主举杯。
涛声似乎依旧,气氛却不一样了。宾主都在回避一些话题。
沃尔夫的老朋友、克格勃主席克留奇科夫没有露面,只是托人转达了问候。过去从来没有过。
沃尔夫打算借客居时间写写回忆录,需要借阅一些北约文件。过去对沃尔夫有求必应的克格勃各部门,礼貌地拒绝了他的要求,措词十分委婉:“出于技术原因。”
沃尔夫悲叹:这些文件都是他手下间谍弄到手,转交给克格勃的。
就是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也要到头了。
8·19事件发生了,形势急转直下,苏联解体在即。克格勃自顾不暇,参与事件的克留奇科夫已经关进了监狱。
沃尔夫意识到,决定命运的最后时刻到了。他还心存一丝幻想,或许克格勃的老朋友们念及几十年亲密合作的旧情,能最后一次挽留自己。
他向多年老友、8·19事件后代理克格勃主席的舍巴尔申试探地说起自己打算回国的想法。
老朋友摊开双手,耸耸肩膀,一个经典的俄国姿态。“愿上帝保佑你吧!”
一切归于幻灭。
他不想麻烦上帝了。自己的路自己走吧。
?结局
沃尔夫回到德国,立即被捕。
审判时,出庭证人中有一位沃尔夫当年的下属。他大步走到被告席前立正,向沃尔夫举手敬礼:
“将军,在您手下工作不胜荣幸!”
然后才回到证人席回答检察官提问。
沃尔夫感慨系之。当年他并不看好这位下属,庭审后再也没有能够见到他。
沃尔夫(1923-2006)与前妻合葬墓
审判结果没有悬念。判决沃尔夫有罪,有期徒刑6年,缓刑2年。
转折出现在上诉以后。
德国联邦宪法法院做出裁决:“不得以叛国或从事谍报活动的罪名起诉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的谍报官员。”
这时,戈尔巴乔夫已经下台,他听到这个裁决时,不知有何感想……
沃尔夫重获自由了。
不过,这个曾经改变别人命运的人,现在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和自由从来都没有掌握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