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园|王蒙谈失眠:先睡心,后睡眼

文 / 燕赵都市报
2019-04-02 10:23

3月21日是世界睡眠日。据统计,中国成年人失眠发生率在40%,睡眠障碍已经成为威胁我们健康的一个突出问题。近日长江新世纪推出由著名作家、学者王蒙,北京朝阳医院睡眠呼吸中心主任郭兮恒合著的《睡不着觉?》,两位从人文、科学的角度来分析睡觉这件小事,既有科学知识让您缓解焦虑睡个好觉,又有人文知识让睡觉展开成历史变为一件趣事。

3月28日下午,王蒙在接受记者微信采访时表示,自己身体健康主要是因为睡眠好,睡眠要先睡心后睡眼,心平静下来,才能睡得好。

30年前想写谈睡眠的书

记者:您突然出一本谈睡眠的书,让读者觉得挺意外,您在写作题材上是随机多,还是计划性的多?

王蒙:我酝酿最久的是关于睡眠的这本书,为什么呢?这是大约30年前外国的一批汉学家给我提的建议,他们希望了解我睡眠上的经验,比如说我上高中的时候,就有过失眠的经验,比如说我后来特别重视睡眠,比如说我现在多么能睡,这些东西,洋人特爱听,洋人睡不好觉的特别多。他们当时就说,王先生你写一本关于睡眠的书,这书您要写好了,全世界都能畅销,比您写多少书影响都大。这个话离现在30年了,正因为我觉得有点乐儿,说真什么都写不出来了,就剩下睡眠了,就练这一个活儿了才写,所以我就拖拖拉拉,但是一直想过这个事。

我也跟别的善睡觉的写作人谈过这个事,比如说辽宁的王充闾先生,他善睡,北京的刘震云先生,他也特能睡,说比我高级,他说不知道什么叫时差,你到哪儿天黑您就睡,天亮就起来啊,什么叫时差啊?我可知道时差,所以他比我还能睡。

后来经过出版社编辑介绍,朝阳医院的郭主任研究睡眠,而且郭主任爱聊爱说,我就觉得真是找着一个伴儿了,因为你光是从自己的生活经验上,还达不到睡眠科学,睡眠医学的高度。于是这个事儿一拍即合。所以这个我已经是立项30年了,进行近3个月。

记者:您在书中引述中国古人的话说“先睡心后睡眼”,从中国文化的精神境界来解读,人们怎样才能先睡心?

王蒙:说的“心”,实际就是指人的思想感情,思想感情你能不能平静,能不能平衡。这是很简单的一个道理,您正发着火呢,你这心是不平静的,您睡不好,您正悲哀着呢,您受到了巨大损失,正冤枉着呢,或者正兴奋着,按心理学家说,过分的喜乐给人造成的损害和过分的愤怒都是一样的。所谓睡心,就是你把心平静下来,一个最简单的对自己的要求,你不管碰到多少问题,我先睡踏实会儿,我先闭着眼休息会儿再说,哪怕是一个权宜的,暂时的想法,您的心就算睡下来了。

记者:过去的人失眠的少,现在有睡眠障碍的人越来越多,您觉得是不是现代人欲望太多的缘故?

王蒙:确实是如此,您看过去的人失眠的少,很少见这词。还有乡下人失眠的少,城市的人失眠的就多。越发达的地区,失眠症、抑郁症、躁狂症、精神疾病这些东西越多。因为这些地方生活的节奏越来越快,节奏加速,竞争激烈,所有这些东西对人的睡眠提出了挑战。人不竞争也不可能,不竞争你不上进,可是又不能够把自个精神搞垮了,要是您自个垮了,竞争就更没戏了,是不是?

记者:现在年轻人熬夜成了家常便饭,您怎么看这种现象?您年轻时经常熬夜吗?

王蒙:我年轻时就不熬夜,因为我闹失眠闹得太厉害了,我刚一上高中,14岁我就闹上失眠了。后来好了以后,我什么事都敢尝试,就是不熬夜,您打死我我也不熬夜,影响我提级我也不熬夜,有时熬夜熬得厉害,我一看快12点了,我就干脆跟领导说,对不起,我现在心跳得有点不太对头,我先请个假,先睡一会儿,这个活我明天早晨5点钟起来,负责把它赶完,我就躲开了,所以我不熬夜。

对别人熬夜,我也没有大的批评,因为这是生活习惯的问题,但是对睡眠不好的人,您要动辄熬夜,我是觉得不好理解。我觉得早睡早起对促进睡眠有好处。很简单一个道理,您睡得早,睡不着不着急啊,比如说我9点钟躺到床上,两小时没睡着,才11点,离天亮早着呢,我11点睡,7点钟起来了,挺好啊,没影响情绪。

中医鼓励你早睡,什么子午觉啊,万一哪天您睡晚了点,也不用太操心,如果按印度的时间,或者按以色列的时间,您这儿可能正好就对了。所以我觉得那都不要紧,但是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对人好处多,坏处少,我就是这么一个想法。您实在已经习惯了,比如写作的人里头,真有这种人,每天非得别人睡着了,他开始写作,第二天早晨四五点他开始睡,再过了中午一点他才醒,他已经完全习惯了,一辈子就这么周转,就这么运作,您就这么干吧。

为茅盾文学奖过分操心没意思

记者:本届茅盾文学奖正在评选中,上一届茅奖您就是得主之一,当时还有读者说,王蒙老师现在才获茅奖,会不会这个奖颁给他晚了点?您有茅奖情结吗?对本届茅奖有什么期待?

王蒙:我没有茅奖情结,因为奖的事是这样,你奖上很好,奖不上也没什么。古往今来,中国最伟大的作家,我个人最佩服的是曹雪芹,诗人当然多,从屈原到李白、杜甫,他们得过什么奖呢?混饭都混不上,不但混饭混不上,还有的诗人是死在监狱里的,还有的是让人家给药死的,还有的是掉在水里淹死的,各种各样的情况。所以为这个奖过分操心是没有意思的。但是这奖也有好处,给文坛增加点热闹,能够使比较寂寞的文学也出点动静,鼓励大家把东西写得更好,我觉得意义就在这儿。

说句不好听的话,不管是世界最著名的诺贝尔文学奖也好,或者是当年苏联设立的斯大林文学奖、列宁文学奖也好,当然还有西班牙的塞万提斯奖,丹麦的安徒生奖,都是比较有影响的,也起了推动文学发展的作用。但是时间久了以后,要不是专门研究谁能说清楚?包括咱们这些外国文学的爱好者,有几个人能告诉我,他记得住的10个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对于关注当代文学的人,有谁能告诉我,15个茅盾文学奖的获得者,我看也不容易,不能说没有,但是真告诉我也不容易,说明作品很重要。

我过去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爱引用一个词,当年河南有一个冰箱,新飞,它那广告词特绝,“新飞广告做得好,不如新飞冰箱好。”我觉得我们用这个态度对待文学奖最好了,别管是茅盾文学奖还是外国文学奖,不如你的文学作品好,你文学作品好了更好。李白啥奖没得过,没人说李白冤,也没人觉得李白倒霉。

精彩书摘

短暂失眠史,原因何在?

王 蒙:我过早地体会到失眠的滋味,现在我又特别善睡。关于睡眠的两个面,我自己一人就全占齐了。

1948年我14岁,考上了河北高中,就是现在的地安门中学。在这以前,我都是在家里住的,到了河北高中后才开始住宿舍。其实学校离我家倒是不远,完全可以回家住,但是我当时不是刚刚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嘛,所以为了伟大事业我就住校了。当时一个宿舍一共12个人,都是小伙子,这晚上睡觉可热闹了——一会儿这个开始磨牙,一会儿那个开始说梦话,还有打呼噜的、放屁的……第一天住宿舍我真的是一宿没睡。第二天第三天也是一样,就这么过了几天,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后来有一天上课,老师见我脸色不好,就问我:“王蒙,你是不是得肺结核了?”你可知道在当时那个年代,光听“肺结核”这三个字就够让人闻风丧胆的了。我就特别害怕,跑去医院检查,我知道我肯定不是肺结核啊,于是挂了精神科,跟大夫说我失眠。大夫一看我这么年轻,直接跟我说:“你才多大啊你就失眠?!去去去,别在这瞎耽误工夫,去好好查查该查的。”这么着,我就被这大夫善意地“轰”出来了。

打那时候起,我就特重视睡眠。我觉得睡眠对一个人的工作、体力、成长、发育,直到精神面貌,智力发挥,直到三观建设与充实强化,影响真是太大了。我最重要的养生经验可以说是:以睡为纲,身心健康,以睡为大,睡不着也不怕。我自己分析我这短暂的失眠史,其实就是因为在集体宿舍不舒服,我得坦白,我当时虽然已经是党员了,非常光荣、自豪,可我还是个小孩,在家住久了,突然住宿舍,身边没有老娘,姐姐也不在,不舒服啊。当时我不好意思承认是因为想家想得睡不着觉,虽然地下党员没带手榴弹之类的武器吧,但承认了想家失眠还怎么做群众工作啊?那不得让群众笑话嘛。

郭兮恒:那您后来是怎么在宿舍里睡着觉的呢?

王 蒙:后来每天都过集体生活,我也参加工作了,跟以前不一样,我已经是大人了,住宿舍习惯了,睡眠就好多了。

您看我精神这么好,跟我始终睡觉好有关系,我年轻的时候身体非常不好,我们那区委书记指着我说:“这孩子都活不长。”当时看我身体状况估计我都活不过三十岁。因为——我在这儿说您也不会怀疑我借机自吹吧——我就是太聪明了,他说这么聪明的孩子活到三十多也就到头了。可是我听着都要被吓死了。三十就死了,您别介呀,这忒冤了,这来这人世一趟三十就走了?所以打那以后我对睡眠、对健康,没有不在意的地方。

郭兮恒:王老您这就是典型的因为睡眠环境改变导致睡眠出现问题。12个人睡在一个房间,干扰因素太多了,那就看谁扛得住谁扛不住。按您当时那个状态来说就是医学上讲的“睡眠障碍”。

我经常跟我的病人说,我在地上铺张报纸都能睡着觉。我记得在学生时代坐火车,走长途的时候没地儿待怎么办?就弄张报纸铺在火车车厢那个过道的地方,躺着睡一觉。所以环境对年轻人一般影响不太大。

但是王蒙老师讲的经历说明:第一,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对睡眠环境要求是比较高的,他需要一个相对好的环境才能睡觉,而且是能够获得一个高质量的睡眠。第二,对于睡不好觉的人来说,对环境的要求就更高了。第三,如果把睡眠环境的话题延伸开来,老年人对睡眠环境的要求那就更加苛刻了。

王 蒙:是这样的,尽量改善这个环境,但是同时呢,一定要告诉自己,不要挑剔睡眠的环境,因为你总会有特殊的情况,你比如出差啊、装修房子啊,等等。所以如果你挑剔太厉害了呢,也是自个儿害自个儿,你不能允许自己说:“今天环境不好,我没法睡”,这种语言必须革除。您就靠着墙、靠着旮旯儿,让你睡一会儿你也得想办法睡一会儿,是不是?老革命告诉我,战争年代急行军时,走着路都能睡着,等到一叫停,后排的人一个个撞前排的人。

图书简介

《睡不着觉?》

一本关于睡眠的趣史,更是一部哲学小品,采撷著名作家王蒙和著名医师郭兮恒关于睡眠的对谈而成书。

王蒙先生从生活经验出发,讲述自己从少年失眠到老年善睡的有趣经历,由此引述老庄哲学的“心斋”“先睡心,后睡眼”等观点,进而提出“失眠是个伪概念”;郭兮恒教授结合自己从医30余年的经典临床案例分析睡眠这一生物节律,从科学甚至心理学层面消解失眠人群的焦虑。

(燕赵都市报记者宋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