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继柏:八味药治好了一个危重病人(中医创造奇迹)

文 / 天津圣安精神心理健康
2020-10-27 12:03

简介:熊继柏(1942-), 国医大师。国家级名中医。十三岁习医,十六岁行医,从事中医临床五十余年,从事中医高等教育三十多年。通晓中医经典,谙熟方药,临证善于辨证施治,因证选方,因方用药,是国内外著名的中医专家。善治各种内科杂病、妇科、儿科病症,以及各种疑难杂症。

医案

治持续高热并发黄疸、斑疹病人(噬血细胞综合征,危重病症)

【诊疗经过】

1998年冬天诊治一个持续高热并发黄疸、斑疹的病危案。

这个病人姓孟,只有20多岁,女性。病人是一个高校的教师,在某医院血液科病室会诊。开始是感冒发烧进的医院,进医院以后身上就发黄,就发斑疹,于是把她转入血液科病房治疗。只住了几天,高烧40℃,持续高烧不退,而且黄疸越来越深,并且有鼻子出血,身上发斑。医生们感觉到病情危重,立马组织全医院大会诊。

只过几天,病人高烧达到41℃,医院组织第2次全院大会诊。再过几天,病人高烧持续不退,仍然是41℃,医院组织第3次全院大会诊。

从第1次大会诊开始就发病危通知,后又组织第4次大会诊,4次大会诊以后,这个病人高烧竟然达到41.5℃,这是最高点。病人呈昏睡状态,喃喃自语,听不清,成了这个状态,一阵阵的昏睡,但是一阵阵又清醒。

身上的斑疹是散发的,鼻衄不是很严重,黄疸越来越深。第5次会诊的时候其高烧的顶点是41.5℃。这个病人的全部会诊资料,5次大会诊的完整记录,全部复印给我看,资料袋就好像一个档案袋,好大一本。

因为是全记录,每个参加会诊的教授原始发言全在上面。我只看她的主要症状,就是高烧从40℃一直烧到41.5℃,斑疹持续不退,鼻衄不止,黄疸越来越加深。

但是病人始终不是全昏迷,只是高烧很严重的时候她就开始昏睡。每天上午发热基本是39℃以上、40℃以下,下午就是高热40℃以上,最高达到41.5℃,所以这个病人的病情是非常危险的。

医院5次会诊的最终结论是:噬血细胞综合征。这个病名我是没听说过的。湘雅医院的医生们讲,对这种病症,西医学认为是没有办法了,找个中医,给想想办法,安慰安慰病人家属。就这样把我找去了。

我一看病人,就是三大主症。

第一,高热灼手,我摸脉的时候发现病人的皮肤灼热发烫,高烧到这个程度。

第二,就是深度黄疸。

第三,就是鼻衄加斑疹。其舌色深红少苔,称为绛红色,舌上有薄黄苔,脉数而疾,一息七至。

哎呀,我思考这个情况,真是危险到极点。

当时病人的家属在旁边一定要听我的结论,我说这呀,中医讲热入血分,热伤营血,热毒深入营血,当然他们听不懂,就是热毒伤血的这么一个病。

因为舌绛,她的营阴已经严重受伤。因为脉疾,疾脉是一呼一吸的时间脉跳7次,脉搏跳超快,这是死脉呀,何况她高烧到41.5℃,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一身都发黄疸、斑疹,虽没有大出血,但是高烧到41.5℃,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我说我可以想办法,想个什么办法呢?开了一个方,就是我前面讲的犀角地黄汤再合茵陈蒿汤原方。

我说:“一定要找犀角,那个水牛角片代替不了。”

他说:“犀角哪里有?”

“到省药材公司去找。”

到省药材公司找了20g犀角,买了一个小擂钵,磨,给她磨水喝,后来干脆用锉子,把犀角锉成粉末冲着喝,把那20g犀角都吃完了。

犀角地黄汤是4味药,茵陈蒿汤是3味药,这个处方本只有7味药,加了一味白茅根,治鼻子出血。处方共计8味药,即生地黄50g,白芍15g,牡丹皮15g,茵陈30g,栀子15g,大黄3g,白茅根15g。另包犀角20g。嘱每天服1剂,开1个星期的药。

第5天,病人家属到我家报喜说病人退烧了。

“什么时候退烧的?”

“昨天下午就没发烧了,一个晚上都没发烧,只有低热,最高也就38℃。”

并说:“直到今天的中午还没发烧,她今天下午发烧不发烧就不知道。”

我说:“你下午再给我打个电话。”

天黑的时候,电话来了,“病人不发烧了,直线下降到37.5℃了。”

头一天晚上还是38℃,第二天晚上就是37.5℃,也就是第6天,第7付药吃完,就不发烧了。

不发烧了以后我就要改处方了,可是改处方后只有3天,病人又发烧了,当时我就急了。第二个处方才服3天,停止发烧大概不到7天,怎么又发烧了呢?

我急急忙忙赶赴病房,一看,病人身上起鸡皮疙瘩,又发烧又畏寒,身上盖了一床毛巾毯。

我说:“你头疼不?”“头疼。”“哪个地方疼呀?”“前额和头两侧都疼。”

我明白了,我说:“你是不是在病房外面走了。”“我是在外面走了几步的。”

哦,她这个病治疗30多天了,发高烧已有30多天,她在医院病床上躺的时间是30多天啊,一直持续高烧。

现在一退烧,她就往外面走,她的房子里面开着热空调,而当时正值冬天,外面吹冷风,她妈妈扶着她,到院子里面看看,到病房外面的草坪走走。而患过30多天高烧的病人,虚弱到何等程度,此时被风一吹,必然伤风发热畏寒了,她说她没感冒,实际上是感冒了。

哎呀!我说这好办好办,2付药就可以给你把烧退下来,病人家属也吓得要死,听我这么一讲才放心。这是感冒,一个小柴胡汤合银翘散,2付药就把发热头痛解决了。

中间有了这么一个插曲,此后病人再也没发烧了。

该病人是农历腊月初五看的病,到了腊月二十四了,病人高烧也退了,斑疹也消了,鼻衄也止了,黄疸退了一半,但是黄疸还没有完全退。病人呢,还没有一点精神,但每天都可以到院子里面散步。

要过春节了,她想回家过年,她家属也要求她回家过年,于是就跟病房主任讲,“我想回家去了,我不住院了,我回家过年去好不好?”

可病房主任给她一个答复,“不行!”

对她的父母亲讲:“她这个病啊,是个不治之症啊,虽然看似好一点,但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呀!你不要看她好了,这个病在我们这里见过几例了,病人百分之百的死亡,没有一个活下来的。它属于白血病里面的一种,并且是很危重的一种病。病人不能回去,你回去了我们负不了责任,你还是在这儿住吧。”

于是病人的父母亲转来问我:“我们想让病人回家过年可不可以啊?”

我说:“可以啊。”他说:“医院主任说不行呢。”

我说:“为什么不可以呀?”他说:“可能还会死。”

我就开玩笑,我说:“死肯定是要死的,那要等几十年以后。”

病家听我开玩笑,就大胆地把病人接回家中过春节去了,再也没进病房了。当然这个病人后来还吃了几个月的药,才被彻底治好了。

这个病人患病的时候,当时她的小孩只有1岁,现在这个小孩已经进高中了。已经10多年了,病人好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呀。

【简要阐述】

(1)中医治高热,必须因证施治

这个病人是个危重病人,解决她问题的焦点在哪?

这是中医治病必须明确的,就是标本缓急,急则治标,缓则治本。病人在要命的时候,是哪个地方最让他要命的,你就要解决哪个问题。我们要善于抓住主要矛盾,这是最关键的关键。

这个病人有斑疹,有黄疸,有高热,而要命的是高热,持续高烧41℃,甚至达到41.5℃,这是极少见的高烧。高热到这个程度,我们可想而知,那个病人难受是什么感觉。好在这个病人没有昏迷,她为什么没昏迷?她的热邪没有蒙心包,没有影响到大脑,所以要害就是要立即退高烧。退了高烧,就等于解了围,解了围就可以活命。

如果不能退高烧,还要持续高烧下去,病人处于极其危重的状态,可能随时死亡。对于这个病人的治疗关键就是立马要想办法退高烧。

而退高烧的焦点在哪呢?我们中医治疗高烧,不是问病人高烧好多度,这个对我们不起作用。中医治疗发热,是根据她发热的特点,辨别出她的病邪性质和病变部位。是什么样的病邪性质造成她高烧,什么样的部位病变引起她高烧,这是我们诊断的要害。

绝不是认为她烧好多度好多度,就用什么药。老百姓不知道,认为一发烧就给我点退烧的药。哪种是退烧的药?中医处方是没有固定的退烧的药。中医跟西医不一样,西医有退热的药,比如复方氨基比林、安乃近一打针,一身汗出,立马退烧。

但是那不是真正的退烧,它只能退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我们治发烧,有外感的发烧,有内伤的发烧,也就是有外邪疾病引起的发烧,也有内脏病症引起的发烧。外感病症发烧你要辨清它的性质,有属于风寒的,有属于风热的。如果是外感风热引起的,就一定要辨清它的卫气营血部位特点。在卫分的就是有表证的恶寒发热,或是有发热重恶寒轻。在气分的,气分热甚有大热,大汗,大渴,脉大。在营分的必然有心烦、谵语,舌绛。在血分的就有高烧夜甚,并且有出血症状。

而这个病人就是典型的热入血分的高烧,她为什么有这么严重呢?

一般的病人热入血分的高烧不至于有这么严重。因为她夹杂着有湿热发黄、瘀热发黄。

湿热郁阻也可以发高烧,热入血分也可以发烧,两者相并不就高烧到如此程度嘛。由于湿热郁阻在内,而且热邪久而久之进入血分,伤了血分了,因此她发烧的时间就很长。

当时如果不分析清楚,不搞清这样一个病机的所在,这个病症是治不好的。而退烧之后,中间又有反复,恰恰是感冒引起的,如果我没有认识到它是感冒引起的,还依样画葫芦用原来那个方去治,就误治了,那就麻烦了。虽然只是个插曲,但一定要认清。认清了病证,方药使用恰当,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2)中医治病既有强烈的原则性,又有高度的灵活性

这个病例的治愈,还说明一个问题,说明中医治病,要善于随机应变。用我的话讲,就是中医诊治疾病既要有强烈的原则性,又要有高度的灵活性。

我们讲强烈的原则性,比如我们的四诊,我们的辨证分析,因证选方,都是有原则性的。比如讲温热病,温热病的辨证分型的法则是卫气营血、三焦辨证法则,这是强烈的原则性。

在卫分,发热必然兼恶风寒,必然有表证、头痛,甚至于咳嗽、口渴、舌苔薄白、舌边尖红、脉浮数;

在气分,大热、大渴、大汗、舌苔黄、脉洪大;在营分,舌绛、心烦、谵语、胸腹灼热;

在血分,身热夜甚、便血、出血,或者鼻衄,或者齿衄,或者斑疹。

论其治法:“在卫汗之可也,到气才可清气,入营犹可透热转气,入血就恐耗血动血,直须凉血散血。”

这就是我们的原则性。没有掌握这样的原则性,就不能够洞察病人的病变在哪个部位,这是我们临床上诊断疾病和治疗疾病的原则性。

在卫分,有表证,必然用银翘散或桑菊饮。在气分,是气分的热,或是以胃热为主,或是以胆热为主,要么就用白虎汤,要么就用黄芩汤,要么就用大、小柴胡汤。在营分的一定用清营汤;在血分的就用犀角地黄汤,这就是原则。

是不是都是这回事呢?

不是的,要随机应变,它还有高度的灵活性。

就这个病例而言,其灵活性在于两点:

第一点,在清热凉血的主导作用下,用犀角地黄汤要辅以茵陈蒿汤。

为什么要辅以茵陈蒿汤呢?

因为病人患深度黄疸,这是瘀热在里呀,这个瘀热你要把它弄出去呀,要从大小便分利出去呀,所以用茵陈蒿汤。茵陈、栀子清热利小便,大黄通大便,使湿热之邪从大小便分利出去。这里一边清热凉血,一边分利湿热,这就是灵活性吧。就没有局限于一点,而是一边治高烧,一边减轻黄疸的压力,这是一开始的主方就用对了。

第二点,病人高热一退,走出病房,到院子里面,被冷风一吹,由于她体质过度虚弱,受不得一点点冷空气的刺激,就感冒了,一感冒立马发热,这个时候如果不认清她是感冒发热,就会束手无策,那就麻烦了。一个小柴胡汤加一个银翘散,吃两付药,四两拨千斤,一下就解决了。

这个方为什么不能吃多呢?因为病人太虚,尽管是轻描淡写的表药,也不能过度呀。

所以我只让她吃两付,如果吃到第三付第四付,体质就越发弱了,又会变生出虚证,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所以只用两付药,待发热一退我就不用药了,这就是高度的灵活性。

为什么我经常讲,一个好的中医,一个中医上工,要有扎实的理论功底,要有丰富的临证经验,还要有敏捷的思维反应,这是我的亲身体会。

在这样既复杂又很危重的病症面前,如果医生没有清晰的头脑,不能随机应变,往往就会束手无策。对于这个病人,对于这个故事,我深有这种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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